吴波数了数日子:“好像泡了四十九天,是吧琛哥?你每天都弄点血进去,最后是你把血倒了吗?我看到的时候都没有了。”
“我没倒。”陈旻琛打断他,“最后一天我去看时,盒子中是干净的。没有血,只有裂为两半的玉。”
吴波一脸震惊。
玉佩可是放在陈旻琛卧室里,不可能有人敢进去乱动他的东西。
陈旻琛不会说谎——原本只是想转移陈旻琛注意好将他撂倒带走的吴波开始动摇。
“所以那玉,会吸血?上次我们看到的时候它是不是还发光了,难道我真的没看错?难道说这玉真是什么神物,卧槽?”
吴波都惊得爆粗口了。
他已经忘了开口之前的目的,而是抓耳挠腮地回想跟玉佩有关的点点滴滴。
“当时是怎么说的?”不信鬼神的吴波有点后悔自己的不屑一顾。
陈旻琛对玉佩就比吴波重视得多。
他说:“家族代代流传之物,以血脉为钥匙,可为执念者转阴阳,逆因果。”
吴波:“......”
“没了?”
陈旻琛不再回答,重新将目光移回林韫脸上。
玉佩确实发生了无法理解的事,但他怀中抱着的就是他想保护的人的尸体。
愿望并没有被实现,林韫的死便是答案。
“不对啊。”吴波挠头。
“转阴阳什么意思,琛哥?小韫是不是还可以活过来?”
这太荒谬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这么想。
他们看看吴波,又看看陈旻琛,脸上都是“这两人疯了”的表情。
对吴波而言,只要能掐灭陈旻琛寻死的念头,一切好说。况且连他都快相信了。
对陈旻琛而言......
他记得当时每天割开手腕流出血来浸泡玉佩时,自己身上确实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界面中,林韫和他被悄悄系在一起。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他不清楚、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了。
可林韫已经死了。
他在那个冰棺里不知躺了多少天,现在僵硬又冰冷地躺在他怀里。
但是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能量,陈家先祖,各路神佛,管他什么。
只要能让林韫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让他心脏跳动,让他睁眼,让他再喊自己一声哥。
绝望中的人,哪怕看见一根风中飘荡的蛛丝,也会伸手去抓住。吴波荒唐的言论,给存了死志的他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陈旻琛已决定随林韫而去的情绪被撕开一个角,一点火星冒出,燃起了疯狂但明亮的火苗。
焦躁顿时占据了他的身躯,推着他去追逐微弱的希望之火。
现在就去。
陈旻琛动作小心地将林韫放下,抚了抚他的额,吩咐道:“找玉佩来。”
众人离开了冷库。
吴波亲自取了东西来,还带来了当初护送玉佩回陈家的人。
陈旻琛接过木盒,掀开看了眼,脸色一沉:“怎么只有一半?”
吴波答:“收起来时绝对是完整的,可是取出来就这样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旻琛并没有否认吴波的话,修长手指取出那块奇形怪状的玉,默不作声,仔细端详。
玉是圆形的,上面覆满看不懂的花纹和字符,所以才显得奇特。剩下这半块在光线的折射下青翠欲滴,中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团红晕。触碰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陈旻琛沉吟片刻,问:“当时你们带玉佩回来时,季寰桢的人袭击了你们,对吗?”
站在吴波身后的男人频频点头,神色怨愤。
吴波补充道:“现在看来,是吕明修泄露的消息。当时差点让他得了手,还多亏了林韫少爷的朋友。”
“朋友?”
“就是竺安啊,他和季寰桢关系匪浅。那天他不知怎么回事,也来了,找到了玉佩,又偷偷给我们放了回去。”
陈旻琛一怔:“他还在季寰桢身边吗?”
“他......”吴波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死了。那天离开时就看见他受了伤,半身都是血。回去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人没了。”
陈旻琛疲惫地闭上眼说:“派人劫走明悟大师,还对玉佩下手。季寰桢就等着我和陈正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联系他见面,不管他透露出什么条件,都先答应。打探了这么多人,明悟大师是唯一对玉佩照片有反应的人,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见吴波掏出手机,陈旻琛又命他停手,自己亲自给季寰桢打了电话。
一通面无表情地“嗯”之后,陈旻琛起身:“备车,去寰宇。”
吴波犹豫道:“什么都答应他的话,他还不同意怎么办?”
陈旻琛脚步不停:“见季寰桢之前,把你知道的他和竺安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你不知道的,让知道的人来告诉我。”
“找到关键,就能让他同意。”
第十七章 懦夫
随着一声关门发出的轻响,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不敢说话的竺安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担忧,叫了声:“小韫?”
林韫抽噎着转过头来。
他眼角不断溢出白色的光点,像一团团发着微光的小萤火虫,,围绕着他,无声地传递着悲伤。
与陈正阳见面后的一桩桩一幕幕,巨浪一般将林韫淹没,将他钉死在崖壁上。
林韫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足够强悍,陈旻琛还是让他溃不成军。
这屋里有两个痛不欲生之人,他抱着他的尸体,他看着他哭嚎。
陈旻琛重若千钧的泪,滚烫的鲜血,还有他声声泣血的怒吼,都化为成千上万把利剑,将林韫千刀万剐,块块凌迟。
他看着陈旻琛昏迷不醒,焦躁却无可奈何。看着陈旻琛一醒便去寻他,还摸走了吴波怀里的武器。
在陈旻琛想饮弹自尽之时,林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朝着陈旻琛扑了过去。然而他直接穿透了陈旻琛的身体,无助地扑倒在一边。
陈旻琛痛苦万状时,并不知道他心爱的弟弟就在一旁,像只受伤的幼猫,挣扎不动,哀哀哭泣。
林韫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哥哥的一系列行为代表着什么,就被陈旻琛的行为攥紧心脏。
竺安内心不忍,叹了口气,轻轻揽住林韫,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背。
林韫痛苦道:“原来哥哥这么在意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等我死了,才让我知道这一切啊!”
竺安温声安慰他:“想想吴波和你哥说的话,小韫,或许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他伸手灵活一挑,勾出林韫衣领内的玉佩,示意他看:“我们猜得没错,这玉佩果然是让我们留下的关键物品。如果它真的能再给你一次生的机会呢?”
林韫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世界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事情。”
“可咱们现在这样,不也有悖常理吗?”
竺安看着无言回答的林韫,认真地说:“想想你哥说的话,这玉和你家有关,和你有关。它能喝你哥的血,还能让我们站在这儿。这听上去确实不可思议,但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儿呀。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事情呢,你要承认,小韫。”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走林韫头顶的阴霾,迅速安抚了他不安的情绪。
“陈旻琛这么痛苦,我不信你对复活无动于衷。”
“我,我不知道……”
竺安伸手捏了捏林韫的脸:“你还想不想见你大哥了?”
林韫任由竺安戳他的小脸蛋,动也不动,呆呆回答:“想......”
“那就走,你哥不说那什么大师认识这玉么,没准也知道怎么用。“
“去哪儿?”
“寰宇呗。”
“那是哪里?”
“唔,那是,季寰桢的公司。”
驶向寰宇的车内,吴波将电脑递给陈旻琛,让他看刚传过来的资料。
林韫身边一直有人跟着,暗中记录他的生活,并每天汇报给陈旻琛。之前吴波调侃过的“每天睡前看的记录报告”,毫无疑问,正是林韫普普通通,波澜不惊的生活日志。
竺安作为林韫的好友,更与季寰桢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自然也是他们的关注对象。
虽不如对林韫那般事无巨细,也能把竺安的经历简单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琛哥你看,林韫少爷上高中后就与竺安相识,成为朋友。高二竺安在校外遇见了季寰桢,两人迅速发展为情人关系。季寰桢明显动机不纯,接近他大概率是为了间接接近林韫少爷。同时,竺安看样子也很合他的胃口。只是我们并不清楚,竺安本人知不知道这一切……”
陈旻琛靠着后座,听吴波说话的同时,快速浏览过一张张屏幕上的照片。
寰宇楼下早有人站在门外等待,一见到陈旻琛的车,立刻迎上前来。
电梯关闭、打开,门口的人彬彬有礼拦下陈旻琛:“陈先生,您不必带这么多人进去。”
陈旻琛问都没问,挥手让众人在门外等候,只带着吴波进了门。
整个办公室大而明亮,整整两面墙的落地窗让视野一览无余。
窗边的会客区内,一个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无聊地晃着酒杯。看见陈旻琛时,他眯了眯眼。
季寰桢高鼻深目,英俊的脸透着傲慢。他的眼狭长而冰冷,像盯住猎物的蛇的瞳孔。
陈旻琛只为一件事而来,所以他直接了当地坐到季寰桢面前,说:“我要明悟大师,你要什么?”
季寰桢示意秘书给两人倒酒,仿佛对陈旻琛的直白与急切浑然不知,回道:“谁是明悟大师?”
陈旻琛注视着他的双眼,冷冷道:“季寰桢,不要装傻。这是你从我手上劫走的人。”
季寰桢哼了一声:“我实在很好奇,陈正阳输给你了吧,你现在不忙着去把你那狠毒老爹赶尽杀绝,怎么有空来找我要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一派闲适,靠在沙发上,慢慢呷了口酒,又说:“吕明修和我说,你神神秘秘地从你父亲那儿拿回来一块玉,还找了挺正经的理由,让数位不同圈子的人帮你看玉的照片。我说,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季寰桢凑上前来,眼里闪烁着恶意且兴奋的光芒:“陈旻琛,吕明修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是为了你的私生子弟弟?”
陈旻琛说:“林韫不是私生子。”
季寰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你真的在乎你的废物弟弟!哈哈哈!你没看出来吗,吕明修他喜欢你。既然他已经背叛了你,恐怕你弟弟也被他处理掉了吧。搞什么,你不会难过傻了吧?”
陈旻琛早就料到季寰桢的态度,面对他的恶语相向,只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竺安是你什么人?”
季寰桢晃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刚刚飘进屋内的竺安也稳住身形,紧张地握紧了拳。
季寰桢脸上的笑意无影无踪:“陈旻琛,你什么意思?”
陈旻琛迎着他危险的眼神,淡淡道:“他已经死了,对吗?”
林韫敏锐地注意到他大哥话音刚落时,季寰桢端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泛白。
不过他很快收敛好情绪,反问说:“那又怎样?”
季寰桢嗤笑一声:“这世上想爬我床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穷学生情人。死了就死了,你要如何?”
竺安的手松开了。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砰一声在眼前人的声音里化为齑粉。
那是他对季寰桢最后的,仅存的爱与期望。
“看来你弟弟也死了。”季寰桢嘲弄道,“你还巴巴跑我跟前要人,怎么,打算求神拜佛给你死鬼弟弟招魂托梦?”
见陈旻琛默然不语,季寰桢逐渐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一把将玻璃杯狠狠掼在桌上:“陈旻琛你是真疯了还是气傻了?他们已经死了!没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医生只会说抱歉,说节哀!我养他们有什么用,只给我留下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等着我去把它火化,烧成灰,埋在地下......”说到最后,季寰桢表情凶狠,状欲癫狂。
林韫尚且是第一次直面失态的季寰桢,先前惊愕于他对竺安毫不在意的贬低,都还没来得及生气,又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中察觉到了那一点掩盖在愤怒下的真心,目光不安地在季寰桢和竺安间来回转动。
陈旻琛站起来,看着季寰桢。眼神冷漠,还带着一种让季寰桢不愿承认的悲悯。
季寰桢被他看得内心不安,喘了几口气,还想再出言嘲讽几句,就看见陈旻琛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站住!”
他伸手去抓陈旻琛的肩,还没碰上,就眼前一花脸颊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砸进沙发里。
哐啷几声脆响,酒瓶和玻璃杯都被他的动作带翻,红酒流了一地。
陈旻琛一拳砸在季寰桢脸上,看着被人七手八脚架住的季寰桢,怒声喝道:“懦夫!”
“你说什么!”季寰桢摸着嘴角,一脸愠怒。
“既然喜欢竺安,为何不好好对他?做错了事,为什么不敢承担?你分明痛苦,为何还要对死掉的人逞口舌之快?”
陈旻琛拽住季寰桢的领口,手背用力得青筋爆起。他看着又惊又怒的季寰桢,像在看过去的自己。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却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明明可以好好保护他,你又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知道跟着林韫的人都看到了些什么,竺安但凡与你见面,离开时都会带伤。他和奶奶相依为命,那么努力生活,你怎么忍心?那孩子高考前失踪了好几天,是被你关起来的吧。不听你的话,还是床上让你不满了?这种时候你就想不起来你的小情人还是个穷学生吗?他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寒窗苦读十二年的梦想!你非得逼得他跳窗,一瘸一拐赶去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