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片乌黑寂静,仿佛方才只是错觉,曲中萧直奔了他爹娘房中,只见房门洞开,房内点着两盏油灯,曲秀才依旧躺在床上昏迷着,箫苍苍守在床前,而旁边还站了个白衣飘飘的女子。
曲中萧进屋关门,“白姨,你怎么来了?”
白姨扭过身来,她生得姿容妍丽,媚眼如丝,虽不及箫苍苍那般惊艳,但别有一番风情,正是个顶好的美人。她娇滴滴地开口,“叫什么白姨呢?叫姐姐。”
曲中萧走近床边去看他爹,同时嘴上顺口道,“好好好,白姐姐,您怎么来了?”
白芊芊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着他娘道,“这当然是遵照狐主大人的召唤来的。”
这女子名唤白芊芊,是青丘地的一只白狐所化。狐族有规矩,但凡狐主召唤,不可违命。箫苍苍大半夜地将她召来,她虽是不情不愿,却也不敢耽误。
“我的好姐姐,这大半夜的叫我来,可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白芊芊语气凉凉地开口。
箫苍苍道行法力均在她之上,还是狐主,可白芊芊顶瞧不上她这为了个凡夫俗子做的傻事,觉得这女人真是丢了狐族的脸面,竟让个男人给困住了。
箫苍苍看也没看她,只问,“樊离在哪儿?”
白芊芊不同于箫苍苍,她顶看不上曲秀才这种一无是处的庸才,她就爱些有本事的,妖也行,人也行,越厉害的她越喜欢。
樊离作为蛇族妖王,传言有三千年道行,别说一般的精怪,就是天上那些仙家,也轻易奈何不得他,所以白芊芊跟这妖王可有着几百年断断续续的情缘,他们俩听说是合则来,不合则分,兜兜转转,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总归交情不浅就是了。
白芊芊听她问起,“这我哪儿知道,他都消失好些日子了,可能在某个洞府忙着蜕皮吧。”
箫苍苍转头看她,一张美艳的脸上哀泣之色尚存,“消失了?怎么回事?”
白芊芊没好气地说,“我的好姐姐,我的好狐主,您在人间过着恩爱小日子,多久没回青丘地看看了!蛇族那边都开始作乱了!”
白芊芊对她这甩手掌柜的作风早有不满,此刻一股脑地全说了。
箫苍苍没料到樊离那老妖怪还会有消失不见的一天,她还想着再用几百年的法力同那老妖怪做个交易,换她相公一条命!
白芊芊走了几步靠近床边,瞧了瞧那面如死色的曲秀才,大概知道箫苍苍又是为了这个无用男人在费心思。她灵机一动,“你找樊离是为了救你这男人一命?”
箫苍苍没搭话。
白芊芊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有何难?”她凑近箫苍苍,低声道,“那京师客栈有那么多百年道行的妖精,你去抓几只来,把那内丹给你家相公服下,还怕救不活他一条命吗?”
曲中萧听得皱眉,一是夺取内丹这种事有违修行之道,哪怕妖族也是不耻这种行为的;二是崔掌柜恐怕不是她们轻易能对付的,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正要开口劝他娘。
可见箫苍苍听了白芊芊的话,神色并没有好转,所以就暂时按住,免得惹了白芊芊不快。白芊芊性子诡谲,喜怒无常,一句话不合听就要发作。曲中萧懒得当面得罪她。
箫苍苍无动于衷,是因为换作一般人,服下一颗妖精内丹确实能起死回生,但他家相公受了她的禁忌之术,单是内丹,也不足以回天。
白芊芊早就对那崔老道手里的妖精们垂涎不已,夺取内丹,服下瞬间能增长数百年的法力,比自己苦苦修炼来得轻松多了。可崔老道的法力高强,她不敢一个人擅闯,但要是加上箫苍苍,那定是容易得多。
她不贪心,事成之后,两人平分内丹就行。据她所知,崔老道手上至少有六只五百年修行的妖,若她能吞下三颗内丹,少说也得多增加一千年的法力。白芊芊想得极美,问道,“如何?你若想去,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箫苍苍还是没开口,但她想到了另一桩事情,或许崔掌柜真能救她相公一命。
☆、教无怀严爵成严师 救夫君狐妖斗老道
京师客栈内,店内一如既往不见人烟,崔掌柜又仰卧在那张躺椅中打瞌睡。
平阳侯府的事情一了结,瘦高个便给他送了信,于是他便晃悠着回来,果然不再受那贺兰世子的烦扰,日子继续平静下去。
他终日无事,就只一味地躺尸,冷眼看着店内唯一的两个客人为修炼之事天天闹。
那燕无怀真是重明老道的徒儿吗?资质怎会如此蠢笨?简直愚不可及,相比之下,连厉无相那个庸才都显得慧根深重。
崔掌柜心中腹诽:难道重明老儿是老眼昏花到瞎了的地步吗?怎么会收这么个徒弟?这如何带得出门?不怕被昆仑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笑掉大牙吗?
昆仑那群家伙讨厌是讨厌,但人家的弟子出色也是真出色,看看燕无怀,再看看严爵,崔掌柜简直想自戳双目,实在没眼看!
这个严爵瞧面貌不过二十来岁,可这道行,崔掌柜虽然不能确定,但决计不会浅薄,说不定比自己差不了多少。
他们修道之人通常相貌与年纪是不相符的,多数在道行大有进益之后,衰老速度便会开始缓慢下来,往后若是修行越是高深,就会变得越来越慢,直至遁入化境,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之后,便会完全停止下来,是谓长生不老。
这严爵难道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有如此作为?那可真是天之骄子,崔掌柜心里酸溜溜地想。
想他自己已经算是修道界百年难遇的奇才,竟然还有人能跟他比肩!
真是老天瞎眼了!
严爵不知崔掌柜心中对自己如此羡慕嫉妒恨,他这些日子忙着管束燕无怀修习,简直比他自己修行还要累!
燕无怀对修道之事不止毫无天赋,还毫无兴趣。
“严爵,我警告你,不要再逼我学这劳什子法术了!我用不着!你再这样,咱两就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燕无怀赖在床上不起,抱着被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怒视严爵。
他让严爵管得连句严道兄也不客气了,开口闭口严爵,上次还喊他“昆仑的”,严爵当即脸都黑了,他一见之下立刻怂了,再不敢叫他“昆仑的”。
严爵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起来打坐,我就……”
话没说完,燕无怀猛地跳了起来,站在床上比严爵高了半身,双手叉腰,“你又想施我定身术吗?我又不是你徒弟,你凭什么管我!”
此话确实有理,所以燕无怀理直气壮,可严爵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他又怂了,委屈巴巴地说,“严道兄,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的不想学这些,你就别管我了,好不好?”
严爵皱眉,“你这般懒惰,何日才能飞升?”
燕无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一脸无辜,“我不想飞升啊!”
严爵闻言一怔,喃喃开口,“不想飞升?”
“是啊,我为什么要飞升?好好做个人有什么不好?”燕无怀言之凿凿。
严爵面露疑惑地看着他,修道之人哪有不想飞升的?哪怕燕无怀毫无修为,但他在蓬莱长大,又是重明道人的弟子,岂有甘于做个凡人的道理?更何况,他若是宋允的转世,那么下凡渡劫之后,多半还是要重归仙位的,哪有不飞升的道理!这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无怀见他如此,恍然大悟道,“严道兄,你莫不是以为我很想修炼成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了!我才不想做什么仙家!来来来,咱把话说明白了,哎呀,这真是一场误会。”
燕无怀手舞足蹈地跟严爵反复说明自己不想修炼,只想做个凡人。
严爵一声不吭,燕无怀说够了,停了停,“严道兄,现在明白了吗?”
严爵还是面无表情。
燕无怀想着误会解开,那么自己再也不用晨昏定省地修炼,心情大好地哈哈几声,然后用贱兮兮的语气对严爵说,“严道兄,没关系,你这是一番好意帮我,我原谅你了,以后不要再叫我修炼就行。”
严爵看了他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当即下了主意,“先打坐,再把传音术学明白了,才能出门。”
燕无怀一愣,“啊?”
严爵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睨了他一眼,“开始吧。”
燕无怀眨眨眼,当场撒泼打滚,“严爵!我他娘的不学,你少管我!你是谁啊!你们昆仑的管我们蓬莱干什么!小心我跟你们掌门告状!”
严爵口中默念一句咒语,然后说了一个字,“禁。”
燕无怀让他施了禁言术,说不出话来,气得从床上跳下来要冲出房门,严爵左手掐诀,那房门像墙壁一样,打也打不开,撞也撞不破。
楼上燕无怀撒泼撞门,满地打滚,闹得轰隆隆地响。楼下瘦高个和矮胖子相视一眼,同时对身后躺尸的掌柜道,“崔掌柜,他们又打起来了?”
崔掌柜没说话,心想:打个屁,全是燕无怀那小子在撒泼。
也不知道重明老道怎么养的?居然能养出这么个不要脸皮,满地撒泼打滚的徒弟来,丢人现眼!
他佯装听不到,继续闭眼装死。
还未装完,突然一阵风略过,妖风!
崔掌柜双目一睁,见一身粗布衣裳的箫苍苍几步掠过他的锁妖阵,定定地出现在他眼前。
“崔老道,我有事相求。”她虽是求人,可姿态硬气,不知道还以为来催债的。
崔掌柜对这女人没有半分好感,当年怜她痴心一片,对她强行孕育网开一面已是有违修道之心了,看在她这十几年来确实本分,不曾害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这女人莫不是因为看他不收拾她,便失了心疯?竟敢上门来要他帮忙?莫不是嫌命长,若是如此,那他就成全她,收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妖。当然他们势均力敌,谁输谁赢还不太好说,不过崔掌柜相信,邪不胜正!老天肯定会站在他这边,帮他收了这个逆天而行的女人。
“不帮。”崔掌柜凉凉开口。
箫苍苍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她就没打算软话求人,因为求也没用。
她只说,“我家相公病了,须得血海莲花才能救他,我想去趟血海,你能带路吗?”
崔掌柜听了这话,一下子直起身来,“九尾狐,你是疯魔了吗?血海是什么地方?你想去就去?”
魔界血海,永世封锁,凡入血海者,永不得重回四界,违者,四界诛杀。
箫苍苍作为狐族之主,当然清楚,可她顾不上了,只道,“你能把伏仙草带出来,自然是有路子的,你帮帮我,条件随你开。”
崔掌柜皱眉看了这女人一眼,认定她是失心疯了。“走走走,我什么条件都没有。”
箫苍苍知道他不会轻易帮忙,于是便道,“你若不帮,我现在就把京师客栈的阵法破了,把你镇在这客栈里的妖精都放出来,毁了这京城!”
崔掌柜这人最恨别人要挟,当即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来,看是你先破了我的阵法,还是我先把你这狐妖收了!”
话落,两人各施阵法,顿时门窗砰砰几声,全部紧闭,楼内无端起风,箫苍苍现出九尾狐原形,妖艳无比。
崔掌柜从柜台下方抽出一把老旧的桃木剑,两指并拢,从下住上划开剑身,那老旧木剑顿时像开了光一般,变得莹润起来。
瘦高个和矮胖子作为两只道行浅薄的小妖,生怕被殃及无辜,纷纷往楼上逃命去。
楼上的严爵早在箫苍苍来时便有察觉,但他不予理会,专心坐镇在屋内那四方椅子上,盯着燕无怀不情不愿地练功。
及至楼下打了起来,燕无怀听见砰砰声响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问,“严道兄,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严爵依旧面无表情,“不关你事,练你的功。”
燕无怀撇撇嘴,满心想出去瞧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赶紧出去看需不需要帮忙吧?”
严爵依旧不动声色,直至那瘦高个和矮胖子跑上楼来,他才被燕无怀拽着袖子拉到门边,燕无怀使出对他师父的胡搅蛮缠,“严道兄,严道兄,快开门呐,真的出事了。”
他靠得极近,说话间的语气传到严爵耳边。严爵一生不惯与人亲近,有些别扭地要退开,可燕无怀抓得他死紧,还一直扯他衣角不放,他忍不住道,“无怀,你快松手。”
燕无怀见他终于变了脸色,心想:成了!你也有怕的时候。得寸进尺道,“你先开门,我就放手。”
论死缠烂打,燕无怀认了第二,天下怕没有人敢认第一,严爵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解了法术,将门打开,燕无怀无知无畏地往楼下冲去,严爵紧跟其后,怕他让人伤了。
燕无怀踩着楼梯砰砰下楼,楼下已是风平浪静。
箫苍苍恢复了一身布衣的装扮,与崔掌柜面对面坐在厅堂中的一张四方桌前,曲中萧则站立在两人中央。
箫苍苍皱眉看他,“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家看着你爹吗?”
曲中萧赶忙解释,“我让许大才子盯着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曲中萧深知崔掌柜和他娘相互不对付,这上门求人的事随时会演变成反目成仇,可别爹救不成,娘也被崔掌柜收了去,他就成个彻彻底底的孤儿了,这才赶着过来。
果然一来就见他们打得日月无光,天地变色的。幸好这京师客栈外有阵法护着,否则早就惊扰四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