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爵没有回答,燕无怀也觉察出了严爵的不同来,他拿手悄悄地拉了拉严爵的衣袖,“严道兄,你能过去,对吗?”
严爵低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想: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会如何?
崔掌柜却没了耐心,直言,“严小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先过了这关取了血海莲花,我们再来论其他。”
曲中萧附和道,“是啊,别堵在这里,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严爵又看了燕无怀一眼,见他一脸懵懂无知,叹了口气,径直走到那鬼面尸山前,他越是靠近,那尸山的笑声却越发地小了,直到他走近山脚,彻底地安静下来,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那些魔物统统如死寂一般。
燕无怀三人跟在他身侧,不由得惊讶,严爵没有使出任何法术,单单是往这里一站,整座尸山的魔物便都沉寂了。
这下,燕无怀也一脸惊疑地看着他,但没说话。
三人心中都猜测不已,但却统一保持了沉默,跟着严爵顺着枯面魂灯的照耀,像爬山一般地踩着那些魔物翻了过去。
那尸山只是个小山坡的高度,几人快步走着,燕无怀拽着严爵的衣袖,闭眼不敢低头看,不敢去想自己正踩着那些狰狞的魔物尸体,倒只是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翻了过去。
等落了平地,他睁开眼,却让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方才他们在尸山那方所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哪知翻越过来,看到的却是无边无际的一片红海,或者该说是血海,当真是血一样的颜色,深红深红的海洋,一望无际。
血海的远处浮着点点白色,看不清楚是什么,燕无怀猜想也许就是血海莲花。
然后就听严爵指着那点白色道,“那就是血海莲花。”
曲中萧也从惊讶中收回神色,一步步走近血海边缘,原以为会有血腥味道,却发现一丝异味也无。
血海此刻轻波荡漾,暗红颜色,瞧不出下头到底有些什么。崔掌柜以目力测那血海莲花的距离,若是御剑飞行,倒是能取到,但若是半途这海里杀出个什么东西来,那就未必有胜算。
他抬眼看那枯面魂灯,此时也照不出路来,传言血海是由神族的血汇成,枯面魂灯能照尽六界,却对这神族之血也无能为力。于是崔掌柜转头看向严爵,“严小道,你可有办法过去?”
事已至此,严爵知道他们定是有所猜测,所以也痛快道,“当然,但我取不了那莲花。”
“为何?”崔掌柜问。
严爵看了他一眼,没说原因,只道,“所以我须得你们中一人与我前去。”
曲中萧抢言道,“我去,这本就是为我爹所取的。”
崔掌柜和燕无怀没有异议。曲中萧正要发动手中狐骨扇,却被严爵拉住手臂,道,“我带你过去,你只管摘那莲花就行。”
严爵拉着曲中萧的手臂,御风而行,速度极快,顷刻就到了血海莲花处,他手中一使力,转瞬间将曲中萧倒提起来,抓着他的一只小腿,让他伸手去取那莲花。
曲中萧会意,那血海莲花就在眼前,生得与人间所见莲花别无二致,只是更白净些,小巧些。他伸手去摘,可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穿过那莲花,根本摘不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着急道,“严兄,不行,我也摘不了。”
严爵皱眉:怎会如此?难道活物也碰不了这莲花?
他反手将曲中萧翻了个个儿,拉住他手臂,“先上岸再说。”
两人并肩往回飞来,却在将近上岸时,岸边忽然波涛大作,一股巨浪卷起在眼前,岸上的崔掌柜和燕无怀见状后退几步,只见那血红海浪像一匹布似的遮挡了来路,将严爵和曲中萧困在其后。
燕无怀着急地喊,“严爵,小曲。”
崔掌柜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掐四山诀(1),默念心咒,向那海中发去,这股巨浪陡然退散,从半空砸了下来,溅起血红色的水花,可事情还未了结。
没了这层海浪遮住,他们才发现这海上不知何时漂着数十只人身兽头的怪物,还长着五颜六色的翅膀,无声无息,正朝着严爵他们飞去。
他问崔掌柜,“这是什么?”
崔掌柜虽然也是个修炼多年的老道,但这魔界他也知道得不多啊!恨声道,“你当我是百晓生吗我哪知道,你问我有什么用!问你那个严道兄去。”
这东西叫做夜叉,人身兽头,长相各异,就是统一的面目狰狞,有的一只眼在上,一只眼在下,有的脸上只长了一张血盆大口,有的则是五六只眼睛,三四个嘴巴鼻子一起长了,堪称杂乱无序,看着眼疼。
曲中萧看得直犯恶心,同时也发现,在这血海之上,他的法力受制很厉害,几乎使不出多少,对着眼前这么多的怪物,他有些担忧,“严兄,我可能对付不了几个。”
严爵却是淡定,只听他口念咒语,那咒语不像是修道之人所常用的咒语,曲中萧完全听不懂,但顷刻之间,那下方血海竟出现一个漩涡,且越转越快,越来越大,周遭那些怪物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漩涡吸了过去,不消多时,那怪物全入了海。
曲中萧看得惊疑,这一路过来的事情,若说严爵只是昆仑的一个小道士,还有谁会信
他们飞上岸边,燕无怀跑了过来,“怎么样?摘到了吗?”
曲中萧摇了摇头,“我也摘不到。”
崔掌柜皱眉,“摘这血海莲花还有规定人选?严小道?”
严爵沉声,“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只是需要活物去摘。”
活物?崔掌柜听闻此话,心里一动,严爵方才说自己摘不了,难道他不是活物?
不是活物,那是什么?鬼魂?不可能,鬼魂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灵力。这疑问他暂放心头,先管这当头要紧的事情。
燕无怀道,“那换个人去。”
第二次换了崔掌柜和严爵一同前往,但一样的无功而返,崔掌柜也摘不到那血海莲花。
他落了地,愤愤道,“他娘的,这难道是白跑一趟?”
确实让人沮丧,都到了这一步,血海莲花摆着眼前,却无人摘得了它。曲中萧眉头紧皱,没成会败在这一步上,但这样无功而返,实在是不甘心。
燕无怀也如此想着,于是道,“我也去试一试吧。”
崔掌柜拿眼神瞟他,摆明意思是,我们都不行,难道你一个没道行的小子反倒可以?
话没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甘心,所以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就试试。
严爵带着燕无怀朝那海中飞去,燕无怀双手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恨不得连脚都缠上,严爵无奈道,“无怀,你松松手。”
“不行啊,我怕掉下去。”
等到了那海中,血海莲花的上方,在燕无怀鬼哭狼嚎的叫唤声中,严爵将他也倒提起来,让他伸手去抓那莲花。
燕无怀闭着眼,手颤颤巍巍地摸去,“抓到了。”他心中一喜,睁眼一看,却见莲花旁一张惨白人脸从血海中慢慢浮现上来。
那人脸长得细眉细眼,是个颇为清秀的男人脸,但他那身体却是魁梧健壮的,从海里慢慢起来,血红色的水从他身上流淌下去,燕无怀看清了他,他那下半身分明是两条蝎子尾巴的样子。
“严,严爵,严爵,快把我拉上去!”燕无怀叫唤道。
严爵当即手下使力,将人翻转过来,搂在怀里,同时神色冷漠地看着海里那怪物。
那怪物定定地看了严爵一会儿,扯着嘴角,对他们莫名其妙一笑,然后朝着严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十分恭敬,但一句话也没说,转头便又沉入海里去了。
燕无怀手里抓着一朵莲花,搂着严爵的脖子,“严道兄,刚才那个是什么?”
“是虐鬼。”严爵道。
“虐鬼?”燕无怀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认识?”
严爵闻言低头看了看他,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燕无怀拿着莲花上岸,曲中萧跑过来惊讶地看着他,“无怀,你竟可以拿到!”
燕无怀却没有欣喜得意之色,若换了平时,他势必要吹嘘几句,可方才严爵说他与虐鬼相识,这话背后的意思让燕无怀沉了心情,他这位严道兄到底是何人?
曲中萧因得到了血海莲花过于高兴,没有注意到,而崔掌柜看着燕无怀这个傻小子如此,便知方才肯定有事发生,但这节骨眼也不适合多问,他忙着抓几把伏仙草回去,来都来了,不带点走多不合适!
几人赶紧启程沿路返回,离开这魔界之地,等走到长眠山外,发现已过了三日。
魔界无日夜时间,他们以为只过了一夜,谁知人间已是三日。为怕曲秀才等不及,崔掌柜布阵施法,使用缩地术(2),带着三人,瞬间从长眠山回到了京师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四山诀:中指掐住掌心纹,大指压中指,其余指甲直立,过海擒捉鬼怪时使用。
缩地术:化远为近,实现远距离的瞬间移动
☆、文曲星归来行天道 九尾狐死期清罪孽
血海莲花,生于魔界血海,由海中万千魔物血气所养,可谓是出自至恶至毒之处,却不沾半分恶毒之气。传言血海莲花可以凝魂塑神,哪怕魂魄飞散,只要在三个时辰内,用血海莲花凝结,便还有复原之机。
此时那血海莲花握在燕无怀手中,他低头细看,只见这莲花除了白净得过分,也不见有何特别之处,所以崔掌柜说的这神效,他将信将疑,“崔掌柜,你怎么知道它有这奇效?”
崔掌柜抿了抿唇,道,“我听说的。”
血海莲花的传言是百年前从修道界中传开,是真是假,大概只有重明老道那一辈才知道,崔掌柜也是后来听说,但他从赠予自己枯面魂灯的那位神仙猜测,是真的可能性更大。
崔掌柜,曲中萧和严爵三人都碰不得这莲花,所以只能由燕无怀拿在手中,其他三人同往,一路送到了曲家。
刚入正门,便见许文昌拿着个扫帚在扫院里落叶,扭头看他们四人进来,他一见曲中萧,双目一亮,“小曲,你可回来了!曲夫人说你去求药,可是求到了?”
他几步上前,拉着曲中萧细瞧了瞧,见他毫发无伤,方才放心。曲中萧却是着急,拉开他的手,对内大喊,“娘,我回来了!”
箫苍苍内同样大声地应了一句,曲中萧拉着燕无怀快步朝曲家夫妇的房内而去,许文昌也跟着过去,快进门时,曲中萧停住脚,对他道,“许才子,你不要进来。”
许文昌愕然愣住,却还是点头答应,“好,我在院里,你们有事叫我。”
曲中萧看了他一眼,也无暇解释,他是怕等会儿若是他们施法或者现形,吓到他。
许文昌回身继续在院里扫落叶。四人推门进房,箫苍苍此刻正坐在房内床中,为曲秀才渡真气续命。若要真论起来,昨夜曲秀才便是到了死期,三更时分,他的心气就断了。箫苍苍时刻守着,突然发现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即毫不犹豫地过真气给他,吊着他这条命。若是今日曲中萧等人还不回来,那她大约也要真气耗尽,死在这里。
曲中萧见房内情状,便知晓他爹的时辰已到,赶紧拉着燕无怀上前,让箫苍苍看他手中白莲,“娘,血海莲花取来了。”
箫苍苍见那莲花,苍白脸上瞬间展了笑颜,松开一只手想去接那莲花,可她的手也从莲花拂过,却是无法真实拿到,“这……”
曲中萧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无怀可以拿到这莲花。”
箫苍苍看向崔掌柜,这等救命关头,崔掌柜也放下对她的成见,“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但这莲花是用来凝魂聚魄的,你家相公缺了几魂几魄?”
箫苍苍不语,曲中萧看了看他娘,便知他爹缺了魂魄是真的。还未来得及说话,箫苍苍就道,“萧儿,将我妆台匣子里的那方砚台取来。”
曲中萧转身而去,取出那方乌黑漆亮,却少了一角的砚台,递给了箫苍苍。
箫苍苍对崔掌柜请求道,“崔道长,请帮我续些真气给我家相公。”
崔掌柜本想拒绝,心说我这千修万修才修来的道行真气,就这么过给你相公,凭什么!可屋内众人皆看着他,他这拒绝的话也不好开口,便真的跳上床去,接过箫苍苍的位置,运功续气渡给曲秀才。
箫苍苍托着手中那方砚台,一手掐指念法,这是他们妖族的法术,燕无怀和严爵都看不懂,只见那乌黑砚台顷刻间显现出了层层血红符咒,严爵看出来,这砚台是被施了咒伽。
所谓咒伽,说的是使用诅咒之术封印,这一类咒术通常过于残忍,为世不容,所以渐渐消弭于世。
严爵见此,心想,这狐妖当真是无所不作,恐怕过去不知做过多少恶事,实在不宜留她。他暗自琢磨,等救了那曲秀才,他倒是要将这狐妖收了才行。想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曲中萧,这只小的,不知是否也曾作过大孽。
层层咒伽解除之后,那砚台变得流光四溢,显然不是凡品。燕无怀悄声问曲中萧,“小曲,这是什么宝贝?”
曲中萧摇了摇头,盯着那方砚台看,他娘说那是她与他爹的定情信物,可这东西分明是仙器,怎会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流光四溢的砚台中,一丝魂识慢慢飘至出来,箫苍苍凝神看着那丝魂识,吸了一口气,下定主意般的扭头看向曲秀才:相公,你想起来一切,会恨我吗?
可她还是没有犹豫,那丝魂识在她的催动下,渐渐靠近曲秀才,而这时,燕无怀手中的白莲也径自飞升起来,直往那魂识而去。一时之间,一股巨大力量突如其来,直将崔掌柜掀翻下床,倒落在地,连吐了几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