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池付过钱后递了一串给身后的奉溪,奉溪低头瞧着,不大想吃,接过来放进怀里,只当是受了对方的好意。
人界有很多小玩意儿,有趣得紧,孟云池最爱去逛那人界的夜市,热闹非凡,有魔界里没有的那种烟火气。
奉溪看他一样一样停下来去观摩那些街边摊贩上摆的小孩子玩意儿,只觉无趣,却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一条街逛下来,行至灯火阑珊处,孟云池满足了,回头道:“还想去哪儿么?”
“想回宗门。”
“啊,”孟云池一拍脑袋,“倒是我的疏忽了,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嗯。”奉溪唤出飞剑。
孟云池抱臂倚在一旁石墙上,笑道:“需要我送你么?”
奉溪化作一道流光远去,扔下一句话:“不需要。”
“啧,连敷衍都不敷衍一下。”孟云池摇摇头,踏进一旁异界裂口中,裂口合上。
踏过黑河,魔宫巍峨高耸,直入云霄,几乎要与那血红的赤月并肩而行。孟云池背着手不紧不慢路过大殿,进入院中,看见琅月一袭紫衣,坐在湖边凉亭里独斟。
“琅月,”孟云池的手背在身后,“你近日里可曾出去过?”
“嗯?怎么了吗?”琅月揽壶悠悠抬头,语气轻且慢:“我一直待在魔宫里啊,主上,”他状似想了想,继续道:“除了出去寻火颂那回。”
“是么。”孟云池的指尖出现一绺黑气,像一团被禁锢的黑雾般在他手中挣扎,他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询问声:“主上?”
孟云池回头,却看见拎着一壶酒坛的火颂。
“主上可是出去回来了?”火颂提酒到琅月桌上放下。
孟云池指尖的黑气消失了,“是。”
“那主上来一齐喝一杯么?”火颂抬头朝他笑,笑容明朗俊气,“不过主上饮不得太多酒,我还备了茶。”
琅月接过火颂的酒坛,指尖若有若无的划过了火颂的手背,翻手将封口拍开,倒酒入壶,撑颌笑道:“主上再喝,可又要出去寻狗叫声了。”
孟云池静静凝视了两人半响,“不了,”他转身离去:“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一阵。”
“主上慢走。”
琅月转头去看火颂,朝他仰头道:“你过来些。”
“怎的了?”火颂闻言靠近。
琅月猝不及防的伸手拽住他的领口,将对方的身形拉扯下来,两唇相撞,酒香里混合着血腥味,许久后结束缠绵,琅月的唇已被吮得通红艳丽,眉眼潋滟含笑:“味道如何?”
火颂轻喝了他一声:“主上还未远去,别总这样不正经!”他话音刚落,耳根却是爬上一点薄红。
琅月望着他笑,一副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
孟云池只身回了寝宫,推门而入,拂开那层黑色的帐幔合衣躺上床去,静默许久,白日里被那些喧嚣压下去的耳鸣般的嗡吟在一片寂静之中渐渐清晰。
如万人在耳边低声窃窃私语,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小声谩骂与诅咒,嗡嗡嗡的在耳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大。
孟云池豁然睁眼,私语声瞬间消失。
他走下床来望向窗外的血月,那血月如一只红色的眼瞳,毫无保留的将他的所有举动尽收眼下。
压抑。
孟云池抓了抓窒息般闷滞的胸口,如困兽般在原地转动。
茗尊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为何还不飞升?”
为何还不飞升?
不飞升?
飞升……
将息门封印体内让他被困囿于大三千里根本无法飞升,哪怕他早已渡劫圆满,但天道将他锁在这里上了层层枷锁,根本从未给他降下过天阶。
此方天地早已化作了囚锢他的牢笼,而他不过是被关在笼里的一只金丝雀,无法逃离。
他伸出指尖捏住一缕黑气,这是那日与青歧抓住那魔界人时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地鬼,附着于他人身上作恶。息门他时时看着,不会有地鬼能偷跑出去,除了那沉渊的主人作怪。
但他回想起方才看见琅月与火颂时不经意间透出的几分亲密,又深觉头疼。
那缕黑气见挣扎不得,恶从胆边生,反身钻入孟云池指尖,顺着经脉游走而上,妄图借此侵入他的神识。
它横冲直撞,一呼一吸间循到对方神府所在处,一头扎了进去。
孟云池的神府放眼只有满目荒芜,那黑气四处寻找着能够侵占的地方,却在一转头间身形断作了几截,还未消弭间便被另一黑雾囫囵吞下。
原本荒芜空旷的神府逐渐暗沉,漫出一团又一团没有尽头的更多黑雾,无法侵占任何东西,却也被困在里面无法出去,只能互相吞食消磨。
它们全都是妄图侵占他神府的恶魂们,现下却被他困在了自己神府里。
可笑,他既敢将息门放在自己身体里,又怎会这般容易被侵占神识。
孟云池压下活动与体内的试探与鼓噪,躺回床上。
他从未得过片刻安宁,时时刻刻都要将自己压制着,保证息门完全受控,“我从不后悔当初吞并息门的决定,”孟云池闭上眼,脑中闪过奉溪的脸,轻声自言自语:“只是但求你们不要再让我失望,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啊……”
“主上。”蜀仲咚咚咚敲敲门。
“主上睡醒了么?”
孟云池揉揉额头爬起来,食指微动,那大门无风自开:“没醒都被你吵醒了。”
蜀仲啧了一声,提着食盒进来,“修士何须夜眠,主上的习惯总像是人类一般。”
孟云池走到桌边坐下:“我老了,经不住累,要休息的。”
“主上因何事劳累?”蜀仲径直打开食盒,将杜如月带回来嘱托他拿给主上的糕点毫不客气的拿起来啃了一块:“因为去人界游玩吗?”
“是啊,”孟云池支颐,“玩得可累了,哪像杜如月让你在魔宫里哪也不用去,天天悠闲逍遥。”
蜀仲:“……”
蜀仲:“我快憋死了好吗?”
他道:“他自己天天去人界却拘着我让我不得踏出魔宫一步,这里面的每一砖每一块都几乎要让我走遍了。”
孟云池摇摇头:“谁让你之前总是不消停天天惹事儿,他担心也是事出有因。”
蜀仲都要萎了:“可我也要闷出霉来了,又不能喝酒去。”
“你找他们下下棋消遣吧。”
蜀仲大手一挥:“我学不来那玩意儿,恁磨叽。”
“……那你去房里坐着安胎吧。”
蜀仲撇嘴:“不要。”
“……你要实在无聊找杜如月去,相信他会寻些法子来不叫你这么无事可做的。”
“嗯?”蜀仲狐疑:“是么?”
然后一连接好几天孟云池都没见过蜀仲的身影。
第六日孟云池在院子里看到蜀仲了,他似乎有些萎靡,孟云池坐过去:“怎的这几日都不见人影了,你最近不是闲得慌么?”
蜀仲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够茶杯,手掌上有个不浅的牙印,然而随着举杯喝水,袖子下滑一截,露出红红的更多指痕牙印,叫人叹为观止。
他喝完一口水,吐气:“腰疼。”
“摔到了?”
蜀仲看他一眼:“不是。”
两人没坐一阵就见杜如月找出来,要带着蜀仲回去喝些补药,孟云池目送两人背影远去,忽然笑了两声。
杜如月瞧着神色有些不自在的蜀仲,道:“怎么了?”
蜀仲牵牵衣角,“嗯……你今日不去人界办事么?”
“为何?”杜如月眯眼:“主上许我半月假好好陪你,你不是说无聊么?”
“这——”蜀仲眉眼耷拉下来,小声道:“我真的,腰酸,不行了。”
“那这孩子最近闹腾你了么?”
蜀仲连忙道:“没有,没有闹腾。”
“哦……”杜如月若有所思:“看来效果确实不小,不过还需得加大力度。”
蜀仲:“……”
杜如月叫他回房去,随后端了药碗回来,看着对方一饮而尽,拿出药膏来:“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昨夜没些轻重,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
蜀仲皱眉纠结道:“不必……了吧,都只是些不出一会儿就能痊愈的伤而已。”
杜如月拿着膏药不为所动:“你脱还是我帮你脱。”
蜀仲:“……”
他窸窸窣窣的将外衫一件件解下来,不一会儿上半身已经一寸不着,从脖颈间到肩背,再顺着流畅紧实的腰线滑至下陷的两侧腰窝里,接入那伏进腰裤依然扎得结结实实的挺翘后臀,满背牙印,有些咬得还不浅,到现在都还未愈合。
杜如月喉头微动,指尖挖了些微凉膏药,去涂蜀仲背上的牙印。
肌肤相触那一瞬蜀仲颤了一下,感受背上那道游走的力道愈加往下。
“外裤也解下吧。”
“啊?”蜀仲回头,“下面没……”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身后覆上了一具温热身体,杜如月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几分暗沉,手指一下一下摸着他微隆的腹部,轻声诱哄:“乖,脱了。”
……
蜀仲后来成了一条咸鱼干,并且再也不天天出去乱逛了。
三月初春草长莺飞,气候微微湿润,拢着层若有若无的薄朦雾气。
雾气被一剑破开,初开的娇嫩花朵不堪凌厉剑气摧折,脆弱的杆茎断作两截,软软的倒将下来。两个身影无形交锋许久,却仍是以那短打青年落败告终。
孟云池悠悠收起剑,“百零一处破绽,比前一阵子倒进步了些。”
奉溪眉头紧皱的爬起来,“不够,再来!”
孟云池看他一头汗水,啧啧道:“先擦擦汗吧,欲速则不达。”
奉溪的大喘气小了些,纵然想再继续,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好罢。”
他脱了短打去一旁的水缸中舀水从头往身下一淋,胸中的澎湃战意消下去一些,捏诀换了身长袍与外衫。
孟云池倚在石桌上,身上滴汗未见,显然游刃有余:“下盘棋如何,你最近好像浮躁了些,静静心。”
奉溪见他一身从容,暗暗握拳,却仍是无法阻挡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
他总是与他的实力相隔一道天堑,怎么也超越不过。
已经八年了,他却仍是像自己少年时那般,连应对他的全力以赴都显得那样从容不乱。
两人的差距大到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奉溪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应声道:“好。”
然而奉溪在棋盘上也输得一塌糊涂。
孟云池似乎看出了什么,说道:“莫急,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慢慢学的。”
“……是。”
“去人界走走如何?”
“好。”
孟云池垂下眼眸。
奉溪从不会拒绝他,八年来两人一直不咸不淡的保持联系,但他也能感觉得到奉溪一直在维持着的那道距离感。
八年,再冷的心也该有点松动了吧。
孟云池顿了半响,说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去过那南蛮秘境,想寻一物?”
奉溪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道:“是。”
“可是此物?”他唤出一把长剑,看向奉溪。
和光剑,仙品法器。
奉溪眼瞳霎时一震,瞧着那散发着淡淡威压的长柄重剑,目露痴意:“这……这是……和光?”
孟云池眼眸含笑:“正是。”他抬手一抛,见对方手忙脚乱的接住,“送予你的。”
“我……我这……它……”奉溪忽然有些结巴。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一柄仙品法器的极品好剑不亚于第二次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和光同尘,这是一双夫妻剑,即使两人非亲非故,或许在奉溪眼里,连朋友也算不上。
但孟云池认识他这么久,倒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激动的神色,只见对方回过头来,对他露出这八年来的第一个笑来:“谢谢。”
笑起来挺好看的,孟云池忽然想道。
“那镇守和光剑的守阵神兽,你将它打败了么?”
孟云池收拾这棋盘上的黑白子,“我将它杀了。”
“是么,”奉溪叹一声,“上次我还险些死于它手下。”
“待你日后修为比它更甚,它便不足为俱。”
“是,”奉溪站起来,眼里有亮光:“走么,去人界,逛街。”
“走。”
三月桃花开得正好,满目明艳粉色,火颂抱着陶罐在采摘桃花,琅月穿梭于桃林间,瞧见那一身火红的身影,足尖一点轻跃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
“下次莫要这么一惊一乍,”火颂一惊继而转身解开他的手:“我怕我一时没控住自己反击的本能,一下子将你伤着了。”
“没事,”琅月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仰头看他:“反正你会心疼。”
他看了看火颂怀中的陶罐:“你在摘花给主上酿酒么?”
“嗯。”
琅月啧了一声,“你的所有耐心都给主上了,”他用细长的手指卷起火颂一绺红发,“你对我都没有这样好过,总是那么暴躁。”
他想到什么,忽然低声笑了下,在火颂耳边道:“不过我更喜欢你在床上时粗暴的样子。”
火颂眉头微动,想呵斥他姿态轻浮让他收敛着些,但瞧见那人半眯着眼笑的模样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压低了声音:“莫胡闹。”
耳根微红。
琅月捏捏他的耳垂,视线移到了他怀里的陶罐上:“难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