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漫天讨伐声,刀剑碰撞声,他们口中在替□□道,手下却干着连天道都容不下的事。闵行远在尸山血海里跌倒,那把重剑将他钉在地上,有人将他的龙筋一根根挑断,将他的龙骨一根根剔出,他看见闵行远满身是血,还在颤巍巍对他伸出手,“师尊……孩子……”
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孟云池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蓦地睁眼,只看见暗夜里床幔旁,那从地下渗出来的地鬼正躬身靠在床边,张大了一张贪婪的嘴,妄想趁他被梦魇困住的时候反噬。
铺天盖地的神识冲击带着无法估量的信息席卷而来,孟云池喉中沉压出一阵声音,犹如龙吟虎啸,他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妖化,一双金色竖瞳盯紧了地鬼,“养不熟的狗,果然没有什么存在价值……”
这些从息门里爬出来的腌臜贪婪之物,除了恶便是极恶,怎么可能会被驯服呢……
他翻身而起,捏住地鬼的喉咙将其掼在地上,“今天便要让你的贪婪付出代价。”
这沉渊里爬出来的极恶之物,杀不死,除不尽,只要有人心存恶意,这种寄存之物便永远不会消失。
他召出同尘剑,朝地鬼狠狠劈下,从同尘里尖啸着涌出无数不成形的秽物,风卷一般将地上的地鬼拉进里面,互相啃食吞咬,几乎不成人形,却谁都没有停下,传出来的嚎叫让人头皮发麻。
互相消磨,却无法消磨殆尽,只要同尘剑不毁,他们就被困在里面,永世无法得到解脱释放。
孟云池手抖了片刻,将同尘一扔,低声嘶哑出声。
息门暴动,禁谷守卫的子弟匆匆去通知仙尊。
奉溪早已察觉到了,只身一人赶到禁谷深处后,只见那被封印在此处的无形之门被硬生生扯开一道缝,里面的东西一拥而上,纷纷想透过那条缝钻过来。
那些模样丑陋的地鬼们,沉渊的恶魂……
奉溪手持和光剑将他们一一击回去,对方却仍是孜孜不倦的缠上来,妄想穿过那狭窄的缝隙。奉溪将手中重剑蓄积灵力,抬手狠狠一劈。
裂缝处的地鬼嚎叫着退开。
他挥出袖中内丹,控之压制息门,暴动这才隐隐平息。
收回手中剑,奉溪将那内丹收入袖中,息门这边会突然暴动,定是孟云池那边出了什么事,他心念一动,神行至邵月殿孟云池房内,却见对方寝宫殿门大开,早已不知踪迹。
【宿主,宿主,能听到我说话吗?】
孟云池没有理它。
【宿主你冷静点啊!】
冷静
孟云池原形已经露了一半,却愣是卡在半妖的形态进退不得,他本体不全无法化得原形,咬着牙顺行千里,只几乎凭借本能与直觉在行动。
恍惚中行了很久,直到天变成了暗紫色,地上的植物稀疏,满地荒凉碎石,孟云池已经分辨不清这是哪里,速度慢了下来,只循着那一缕将断未断的烟丝而去,宛若一个游魂。
闵行远张口,几乎一口咬碎了一个妄图袭击他的妖兽脊骨,却并未将之仰头吞下,有些嫌弃的吐在地上堆在一起,待会儿再一个个取出内丹。
他用尾巴拍飞旁边见缝插针的魔兽,转身用爪子将其抓在手里,正欲下嘴,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影,静静看着他。
孟云池的金瞳与闵行远的琥珀色竖瞳不大相同,看人时总给人一种冰冷无机质的感觉,不像活物一般,在暗色的环境下会被映衬得尤其明显。
金瞳是祖龙的标配。
闵行远几乎是整条龙浑身一僵,有些呐呐的放下爪子里几乎被捏到变形的魔界妖兽,化成人形踱步到孟云池面前,底气不足的开口:“师尊……”
他被孟云池拉进了怀里。
两人的龙角相撞,交缠纠结在一起,闵行远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
师尊的龙角果然很美,极长,弧度弯折遒劲,透着一种经年岁月沉淀后的苍劲感。
闵行远能感觉得到对方抱得很紧,他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拭去上面的血污,试探着抚上孟云池的背,拍了拍。
“师尊怎的来找我了”
“逆徒,”孟云池在他耳边的声音很轻,宛若被风一吹就散:“瞎跑什么净叫你师父担心这么久。”
怀里一重,闵行远这才发现他的师尊只穿着一件中衣,没穿鞋,脚底被碎石磨破得几近血肉模糊。
接后孟云池整整五日人事不知,几乎被那一场梦耗尽了心神。待五日后他醒来,自己躺在床上,床边还趴了只大型动物。
四肢传来熟悉的束缚感。
变小的黑龙几乎整只缠在他的身上,像条黑色麻绳绑着一个昏迷的人质。
“起来。”孟云池动了动,手指不小心碰到闵行远的上腹,感觉凉凉的,闵行远却往旁边躲了一下。
孟云池眉头微动,忽然伸手挠了挠闵行远的腰侧。
缠着他的黑龙扭动起来,溜到旁边盘成一团,口吐人言,“师尊能不能……别动这里。”只有那一小片鳞片最敏感,偏偏被挠了个正着。
孟云池歪头:“嗯”
黑龙:糟糕,没办法拒绝。
“这是哪儿”孟云池对他招手,示意闵行远过来。
闵行远立马窸窸窣窣的爬过来,顺着他的袖子爬上去,“修真界。”
孟云池的衣服险些被他扯下来,伸手拽了拽,顺便将他扶着,“我之前跑魔界去了么”他转头和闵行远对视,“你也跑魔界去了”
闵行远动作一顿。
“好像我看见你的时候,”孟云池蹙眉回忆,“你当时正在干什么来着……”
闵行远往下爬。
“别跑,”孟云池拎着他的脖子将他抓回来,“角怎么弄的”
“……不小心撞的。”
“怎么会撞到”
“摔了一跤。”
孟云池眉蹙得更深,“我看上去就那么好骗”
闵行远:“……”不是,没有,不是这样的。
孟云池叹一口气,“和那孩子有关吧。”
黑龙不说话,顺势爬进他怀里,偎作一团。
他以这样一具年轻还未完全成熟的身体去孕育一个祖龙的后代,身体自然遭受不住。
孟云池伸手挠挠他的下巴,“以后受不住了和我说,别自己一个人忍着不出声。”
“到现在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没有休息,睡吧,这次我守着你。”
黑龙阖上眼眸。
孟云池支肘,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身上的鳞片,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滴落,孟云池往窗外望去,还看见闵行远别出心裁的专门在这个窗外的屋檐下挂了一串银铃,风吹起来叮铃铃作响,混合着雨声,确实有种催人入眠的安谧功效。
这么久来第一次真正这样安静过。
黑龙确实够累了,入睡极快,孟云池摸了摸他脑袋上的缺角,用灵力将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包裹,约摸是觉得有些痒,闵行远歪了下脑袋,露出长须底下的一点尖牙,孟云池看了看,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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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归宗
成华宗内奉溪像疯了一样派遣人去寻找孟云池, 却一连好几天一无所获。
雲骅第一次见他高高在上的师尊这般失态过。
奉溪是渡劫期大圆满的强者,实力堪比地仙,不可能连个人都找不到, 还要这番兴师动众。可偏偏事实奉溪就是找不到。
孟云池的踪迹被隐藏了。
甫一踏进殿门, 门口传来阵阵威压,殿内气氛低迷。
雲骅脚步不停,径直入内, 踏出七步, 凌厉剑气横刮而至, 混着彻骨的冷意,叫人胆寒, 雲骅反应极快, 以指作剑横出一道剑气相抵,但若论剑道造诣自然是奉溪更甚。
雲骅险些被那道剑气掴了个耳光。
他整了整些微凌乱的衣襟, 已经习惯了奉溪的喜怒无常,进去禀报今日的搜索结果。
奉溪宠爱孟云池, 这是全宗门上下都总所皆知的事情。但之前的那种宠爱,更像是时不时逗弄几下, 默许他在宗门内为非作歹,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在里面, 而不是像这样完完全全的上心,需要时时看在眼下, 投注了全部心神的情况。
这不对劲, 但他是万宗第一人,这九州大陆继那位魔尊后的第一强者,没人敢提出质疑。
野花漫遍山野,与外界一派临冬景象相反, 花丛间有蜂蝶穿梭,远处还有个湖泊,孟云池摘起一朵花,随手放在闵行远的角上。
闵行远脑袋顶着花,盘在他身上不下来,“那湖泊看着不错,师尊要去湖边坐坐么?”
孟云池抬眼眺望半响,“也好,”他边走边说:“这里是哪儿”
“一个秘境,”闵行远拿尾巴将脑袋上的花卷下来摇了摇,捏在爪子里把玩:“我无意间发现的。”
“是么?”孟云池含笑看他一眼。
“是的,没骗师尊。”闵行远把花夹在了他的耳朵上,他看那朵花随孟云池的脚步在空中颤巍巍半响,有些不自信的小声开口问了句:“师尊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么?”
闵行远:“不是!”他的声音又小下来,“不是这种好,是那种好。”
给亲亲给摸摸给抱抱什么的……
他就怕这秘境里的一切都是场镜中花水中月,向来都是他在对方身后追逐,预谋着想要一步步住进他的心里,然而现在孟云池忽然停下脚步回应他了,却叫人觉得不真实,突兀得像是一场他自己的臆想。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突然很庆幸,”他声音平稳,“庆幸能有一个你,能够这样爱我。”孟云池将他从肩上拿下来,“这个理由够么?”
闵行远扒拉在他手上,心蓦地软了。
到湖边了,孟云池把他放下来,“保持原形比较舒服?”
“是。”
“这样啊。”孟云池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
“什么,”闵行远警觉,“师尊想要做什么?”
“无事。”孟云池背手。
他低头一看,闵行远已变作了人形,正坐地上仰头望他,“师尊。”目光期待。
他话音刚落面前已被一片阴影覆盖,唇间贴上一双柔软。
一坐一站,一仰头一俯身,倾覆而下的长发掩盖了两人面容,只闻远处鸟语花香。
闵行远两手一伸将他抱住,用力把那人带倒下来,两人身影交缠着滚下草坡,轻轻落进湖里,荡起阵阵涟漪波纹。
他们在水下接吻,彼此交换空气,把自己的呼吸都交到了对方手里,无声纠缠。
静默许久的湖面破出两个身影,一边交缠一边游到岸边,孟云池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了闵行远的腰带,捧着他的脸轻笑,眉目在明亮的日光下宛若潋滟含情,“莫怕。”
闵行远:“……”
闵行远就没怕过。
不一会儿湖面荡起波纹,一会儿平和一会儿激烈,持续不断的晃荡了许久,久到湖面传来一点模糊的声音,宛若低声交谈呢喃,又像是带着气音的讨饶,浮萍般晃晃悠悠消失在湖面上,埋没在波纹里。
窗外的风铃很悦耳,闵行远是被胀醒的。
他支起身子来,身上已经清洗过套了件中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痕迹,只是腰酸腹胀,胀得他难受。
“醒了”有只手摸上额头,“怎的不多睡会儿”
闵行远眼睛睁开一条缝,脑袋往那只手上蹭了蹭:“几时了”
“放心吧,”掌下的脑袋毛茸茸的,孟云池道:“你只睡了三个时辰,继续睡会儿。”
“还有腹痛吗?”
闵行远:“……没有了。”
那孩子估计都要撑坏了,哪还有时间去闹腾。
他接着睡了过去,梦中全是些见不得人的马赛克。
两人是在那里住了小半月才回去的。
刚走出秘境闵行远就发觉右手腕微烫,他抬起手来一看,只见上面有个“雲”字若隐若现。
“师尊,这是何物”
“标记。”
孟云池看了看他的表情,挑眉道:“怎的就只许你对我做,不许我做一个”
闵行远:“……师尊原来发现了”
“是啊,”孟云池仰头辨别方位,随口道:“不止一次吧。”
他在闵行远微微僵住的表情里暗忖果然不止一次。
兔崽子,回去再收拾。
失踪半个多月的成华宗文熹长老终于回来了,带着他的徒弟回来的。
成华宗门内的人皆不敢出来看什么热闹,只相传那疯找了孟云池将近一个月的仙尊看到两人是一同回来的,态度有些不咸不淡,冷淡的看着两人:“回来了。”
孟云池微一点头:“嗯。”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至此便没了后继。
孟云池携徒弟回邵月殿,奉溪只身一人回了明兮宫,皆闭门不出。
凛冬悄然而至,冬飞终于不再掉毛,一夜过后院子里覆了层鹅毛大雪,冬飞撒丫子跑出去撒欢,像条脱了缰的狗子。
孟云池倚在门口看了会儿,对它招招手,“冬飞,过来。”
冬飞哈着大舌头跑过来。
孟云池捏捏它的脸,觉得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