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森睁开眼睛,先是缓慢的眨了眨眼,接着才撑着床坐起,说:“我马上回家。”
李哲是等反应完全消下去,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走出来的。
可他到按摩室时,没有看见那个令他紧张不已的人,只有按摩师傅在整理床边大大小小的精油罐。见他出来,按摩师傅冲他热情道:“快来,柑桔精油已经准备好了。”
李哲动作缓慢地走到床边,问:“陆总走了吗?”
“陆总啊,”按摩师傅暧昧地笑着说:“刚才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可能是家里人等着急了。”
“啊,我知道了。”李哲坐在床上,从床边的衣物里摸出终端,终端上是一条来自boss的信息:我先走,一会儿司机回来接你。想做什么项目都可以去做,签我名字。玩的开心。
李哲关了终端,往衣服上一抛,把脸埋到床上,不动了。
第18章
陆锦森回到家时已经近十点了。
谢之棠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仍然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及踝睡裙,但能从花纹上看出这条睡裙和昨天的不同。
睡裙是羊羔绒面料,没有装饰,甚至没有口袋,只在裙摆缀染着几朵蓝色云朵。看起来松软而棉和,连着谢之棠整个人都显得温柔可爱了起来。
陆锦森才迈进客厅就见谢之棠敏锐的转过身来,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说:“我回来了。”
谢之棠看见他之后迅速地收回目光,只把脑袋往他这儿转了过来点点头,眼神还盯着电视屏幕看,说:“快来,马上到大结局了。”
陆锦森坐到了沙发上,陪着谢之棠看电影。谢之棠在看《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这部电影是很早之前的成功商业爆米花电影,可陆锦森看着谢之棠这幅目不转睛的样子,猜测他是第一次看。
电影剧情已经进展到了灭霸打完响指之后发现世界没有任何变化,狐疑的看了一眼手套,发现手套上的宝石都不见了。
紧接着,钢铁侠也打响了响指。
灭霸的军队瞬间化成黑灰,飘散在了空中,而灭霸本人,见败局已定,坐到了废墟上,也化成了一团灰。
钢铁侠则因为受不了宝石的力量,躺倒在了废墟里。
看到这儿,陆锦森偏头看了谢之棠一眼。
谢之棠脸上两行泪痕,眼眶里也含满了泪,悬悬欲坠。
陆锦森失笑道:“哭什么?”
谢之棠一边反手给自己擦眼泪,一边说:“灭霸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反派。”
“嗯?”
“不过我喜欢他不是因为这个。”谢之棠扭头过来,看向陆锦森。
“你要发誓爱我。”谢之棠朝陆锦森靠近,语气坚定而充满诱惑性,“就像蛆虫迷恋腐肉,刀子爱恋伤口。”
说完这句话,谢之棠已经把脸埋到了陆锦森的胸前,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怎么浑身一股玫瑰味?”
“是玫瑰精油,”陆锦森把谢之棠平稳推开,说:“下次带你一起去按摩。”
谢之棠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说:“刚才那句话出自《灭霸崛起》。”
陆锦森颔首,继续看钢铁侠之死。
谢之棠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陆锦森身上。
他回来时只随意冲了个澡就换回了今天的西装。只是领带没系,扣子也没扣全,微敞着胸口,露出还泛着红的胸口肌肉,头发仍然全部梳到脑后,有些发丝还缀着水珠。
陆锦森在电影转场的间隙看了一眼谢之棠,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眼睛都不动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锦森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话题,也跟着陷入了沉思。
电影很快结束,谢之棠抬手关了电视。接着朝陆锦森偏了偏身子说:“我送你的那幅玫瑰花还放在阳台上。”
“我明天早上就让人来把画挂起来。”陆锦森从善如流地接道。
谢之棠满意了,抱着他的枕头站起身来,朝陆锦森挥了挥手说:“哥哥晚安。”回了卧室。
陆锦森应了他一声晚安,见谢之棠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上,这才站起来,进了书房。
陆锦森闭着眼躺在靠椅上,脑海里重复他走进客厅、谢之棠朝他望过来时候的画面。
“快来,马上到大结局了。”谢之棠双眼紧盯着电视。
那时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是灭霸。
时间往后推,谢之棠流泪时,屏幕上正放着灭霸之死。
再往后,谢之棠的注意力就不在电视上了。谢之棠并不在意大结局,或是说,谢之棠口中的大结局是灭霸的结局。
谢之棠对他的评价是正面的…不,不对。
谢之棠之所以喜欢灭霸,不是因为《复仇者联盟》是因为《灭霸崛起》。
谢之棠今晚看的电影、说的话,只是为了引出《灭霸崛起》。
陆锦森睁开眼,打开电脑查询:《灭霸崛起》剧情梗概。
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候,陆锦森看完了三篇文字梗概,一篇视频梗概,拼凑出了《灭霸崛起》这篇漫画的大概内容。
但由于要素过多,他开始沉思谢之棠想表达什么。
灭霸原名萨诺斯,是永恒一族的领导者阿·拉尔斯的儿子,也是一名基因突变者。
他善良且聪明,加上异于常人的长相让他在校园里破受欢迎。
但一名女孩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
那是一名绿眼睛的女孩,她引导着萨诺斯带领同伴进入一个山洞里,却遭遇了洞穴塌方,萨诺斯和同学走散了。在洞穴里,萨诺斯受到了变异蜥蜴的帮助,逃了出来,同学却被变异蜥蜴啃食的只剩下骨架。
这件事惊动了和平的泰坦星,给萨诺斯造成了极大的舆论压力。
萨诺斯崩溃了,他的内心充满怀疑,为什么自己天生就与众人不同?
这时绿眼女孩又出现了,她蛊惑萨诺斯返回洞穴杀死所有变异蜥蜴。
从此开始,萨诺斯的成绩突飞猛进,他也在绿眼女孩的引诱下犯下一次又一次罪孽,从解剖动物,到解剖族人,他的沾染了鲜血的双手再也洗不干净。
杀死母亲那一天,萨诺斯离开了泰坦星。
他登上了一艘海盗船,和穷凶极恶的海盗为伍。他试图通过性/爱来寻找他想要的答案,最终无果。当船长命令他杀人时,他不屑的拒绝了。他想要获得更多的知识,用以解释他为什么与众不同,但他不想杀戮。
但世事弄人,最后萨诺斯成为了船长,带领着舰队回到了泰坦星。
他在这儿,又重新遇上了那个绿眼睛女孩,不,她长成了女人。
萨诺斯想要得到他,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但女人嗅出来萨诺斯身上其他女人的味道,她不允许自己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于是萨诺斯杀死了自己的所有情人和孩子。
但女人却说:“不,这还不够。”
为了满足女人的要求,萨诺斯不停的在宇宙中制造杀戮。
直到女人要求萨诺斯摧毁他的故乡,泰坦星。
萨诺斯忍无可忍的命令手下将女人关进监狱。
但这时,萨诺斯才发现,其他人根本看不见女人。他们只看见萨诺斯在自言自语。*
……
陆锦森合上电脑,躺回靠背上。
谢之棠的眼泪是为灭霸而流吗,他是在物伤其类?
陆锦森皱眉,他为什么把自己和灭霸归为一类?
梗概里,灭霸的解释词是这样的:“一个冷血、无情、残忍的混世魔王。”
冷血、无情、残忍。无论是哪个词都和谢之棠不符。
谢之棠即使病发也一直控制着自己,宁愿伤害自己也不去伤害别人。
和不在乎生命的灭霸有本质上的区别。
陆锦森认为,谢之棠今晚的行为,这样的暗示,是在隐晦的向他求救,是在小心翼翼的对他揭露自己的内心一角。
这个地方太过柔软脆弱,他不敢大刺刺的把它露在外边,只好这样隐隐约约的试探。
也许陆锦森能发现,也许陆锦森不能。
第19章
陆锦森从口袋里摸出终端想给谢之棠的心理医生发去通讯,但他的手指停在了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关闭了终端,随手放到桌上。
陆锦森翻开了谢之棠这五年来的医疗记录。
第一次诊疗记录是谢之棠十五岁生日的后一天,心理医生让他做了许多份量表。
他在生日当晚,向父母透露了自己存在一些抑郁情绪、焦虑情绪、敌对情绪、及精神病性倾向。
但是就诊时,无论是SAS(焦虑自评量表)、SDS(抑郁自评量表)、HCL—32(轻躁狂自评量表),或是SCL—90(心理健康症状自评量表),都只检测出了他有只有轻度的躯体化障碍、中度的抑郁及中度的躁狂。
并且此后的医疗记录里,只有对双向障碍及躯体化障碍的诊疗记录。
陆锦森很快的看完了全部的记录。
谢之棠和心理医生的沟通并不多,其中最长的一次谈话,是在谢之棠十七岁那年。
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早晨,谢之棠原本正在窗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却忽然决定要一个人去看一看草原。
谢之棠立刻就和管家说了这件事儿,管家改变不了谢之棠的想法,只好在给谢之棠准备了好几个充满了电的终端,又在谢之棠的每件衣服的衣角别上定位仪。
谢之棠没等谢家申请航线,随便买了一张飞往草原的机票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谢父谢母不放心,安排了好几个保镖偷偷跟着谢之棠,却都被谢之棠甩开了。来到草原的谢之棠给谢父发了一条信息,说他要断联三天,不想让保镖跟着,也不用找他。
发完消息,谢之棠就消失在了草原上。只留下几个保镖面面相觑。
谢父谢母快急疯了。
谢之棠去的草原是无人的原始草原。狮子、豹子、犀牛、大象,你能想到的草原动物这里都有。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冒险家也不敢独身一人进入草原内部,可谢之棠却在这茫茫草原上不见了。
三天,谢之棠每隔十二小时都用终端和谢父报一次平安,这是他唯一和外界有的联系,并且还只是单项联系。
直到三天期限结束,谢之棠出现在了草原边上的小旅馆内,联系了谢父找的保镖们,被重重护送回了谢家。
谢母怕极了谢之棠的突发奇想、灵机一动,连忙带着他去找了心理医生。被母亲含着泪的眼神一看,谢之棠只好老实的坐在沙发上和心理医生玩起了你问我答。
“你因为什么想到去草原?”心理医生问。
谢之棠望向窗外说:“因为花园里的绿化做的很好,让我联想到了绿油油的草原,所以我想去看看草原。”
心理医生接着问:“你是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吗?”
谢之棠沉默了几秒才说:“当我做下这个决定时,我就开始策划了我的旅行,我只是想去看看草原。…冲动,指的是什么?”
心理医生说:“你的心理状态。”
谢之棠把目光聚集在心理医生身上,微微笑了说:“当然,是在躁狂状态下作的决定。”
接着心理医生又问了谢之棠一些草原上的事情,谢之棠都一一回答了,像是终于尝试对心理医生敞开了心扉。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治疗结束,谢之棠再次决定更换心理医生。
陆锦森重新翻开记录,把心理医生和谢之棠的对话再一次仔细地看了一遍。
心理医生问:“你有遇上大型动物吗?”
谢之棠说:“有啊。有大象、鳄鱼、斑马、牦牛。”
心理医生问:“你害怕吗?”
谢之棠说:“我不害怕。我看着它们。”
心理医生:“只是看着?”
谢之棠:“看着就够了。”
谢之棠说:“动物迁徙很壮观,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见到。”
“但是我看见了骨头,”谢之棠想了想又说:“牦牛的骨头。”
“鳄鱼…真的很多。”谢之棠说,“得多少动物才能喂饱他们啊…弱肉强食是动物的法则,不过人类不能这样自相残杀,对吗?”
心理医生回他:“对。”
……
和心理医生谈完之后,谢之棠等了五天,最终决定更换心理医生。
陆锦森合上资料,用指腹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会儿。
他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心理学,并不能很好的把握谢之棠的心理状态,只觉得他的行为十分矛盾。
主动提出就医,却对心理医生三缄其口。
服药五年,医生却连他的病情都没摸索清楚。
陆锦森分不清谢之棠是在积极治病还是消极抵抗。
不过他知道,谢之棠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活着,不只是维持生命。
想要维持一个人生命是很容易的,植物人身上插着几根管子,也能用医疗器戒吊着命。
但这样的人,还算是活着吗?
谢之棠十四岁上了大学,成绩赫赫;期间还在艺术领域创造了不少成就。
这样一个聪慧的天才,如果他十四岁没有因病退学,他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
思绪繁杂,陆锦森干脆不想了,起身带着终端回了房间,重新洗了一次澡。
洗完了澡也才刚过十一点,陆锦森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会儿。
窗外是阑珊的灯火。
城市的夜晚总是亮的,无数灯光像天空中的繁星,灯火虽小,可千万家汇聚在一起,也敢与日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