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内赫然涌出一股无形张力把两人同时震上去一些。
因为这瞬间停滞,江渝衣袖在两人指尖弹开,就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笔直坠入无尽深渊。
原本打的如火如荼的一神一鬼此刻步调竟然一致的追了过去。
黑暗中有一股巨大的吸扯力死死拉着江渝,他的下落速度竟远远超出二人极限。
深渊之下出现了一道幽蓝玄光的河流,点点光芒碎在其中闪烁,那是灵魂碎片。
江渝在二人惊恐的注视中直直掉了进去,平静河面上幽蓝色涟漪闪动,没有一丝声响,随即恢复平静。
四周是漆黑的虚空,白曜看着江渝身体被毫不留情吞噬,刹那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因为这是记录人前世今生的——轮回。
苍溟眼见江渝掉进去,惊愕过后似乎又松了口气,瞥着白曜,带着些意料之外的讽刺,故意去戳他那根崩裂的神经。
“你说夏在轮回中会不会看到前世的记忆残片呢?”
白曜紧紧握着诛仙,并没有去反驳他,安静的有些诡异,目光顺着无声河流直到遥不可及的尽头——那里有方巨大铁笼,里边关着一个浑身披枷戴锁被赤色符箓与梵文囚禁的怪物。这就是苍溟所造出来的支撑轮回的“修罗”。
悲哀摇了摇头。
江渝说的没错,苍溟这玩具简单的可怜。
“你会害死他。”白曜抬起眼眸,血色滚动望向这世间仅剩的神明,獠牙从唇边龇起,像一头即将要发疯的野兽。
阴沉道:“如果他想起那些,我绝对会让你用命魂祭天。你和你的那帮乌合之众,一个也跑不了。”
江渝身躯悬于幽蓝虚空中,周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先前那些幽光跟随他跌下来此刻依旧围绕在身边寸步不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死一样的安静中蓦然出现了一声呼唤。
“大人。”
这一声,宛如涟漪柔和又清晰的撞进心湖,一圈一圈回荡。
有风不知何起垂在脸上,在这万籁寂静之中,四周虚空缓慢被景物填满,光阴仿佛在这里被打乱,一张张陌生画面在脑海中犹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刺进最深的记忆中。
眼前蓦然明亮。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山风拂动掀起白衣飞扬,江渝站在须弥山巅,回眸将万里浮云一眼望穿。
有个青涩又稚嫩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穿着一眼就能看出是祭祀的衣服,坐在林间大石头上,仰起脸,一瞬不瞬看他。
江渝震惊瞪大眼睛,尽管差别很大,可他还是一眼认出。
那长脸,竟然是——
白曜。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白曜,即使是他少有的发自内心露出清澈笑容的时候也没有像此刻那样纯净。
江渝承认自己词穷了,只能想到纯净,当一个人在某方面到达种极致,感觉用任何一个词语妄图形容都是拉低。
他明白,这大概就是十万年前,那个能与神通的白枫晓。
这里是他的记忆。
一人一神的目光就在回首与仰头间蓦然碰到了一起,而后对视许久,谁都没有避开。
江渝听到自己轻笑,声音中带着丝缱绻,问:“小神祈,你能看见我?”
白枫晓点了点头,而后转淡然过身去背对他攥紧手里的乐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红了脸。
他没有因为自己能看到这高山上的神明而感到欢喜,反而是被神明那张脸给弄的心如兔扑。
“你叫什么名字?”黎夏走至山巅尽头,拂开眼前云层,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孩子的心猿意马。
“白枫晓。”他不敢回头,怕这居住在高山上的神明看到这副窘迫模样。
“枫晓。”黎夏柔润的音色轻声唤他,似乎是叹了口气。
“你能同我说说话吗?我已经好久,没有人陪我说过话了。”
昆仑数千年的孤寂,光阴与他如同山巅上的凉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虽然是背对着他,但白枫晓几乎能想象出神明说这话时黯然的神色。“好!”
他一口应下,又转回身去仰起脸拘谨却又虔诚问:“大人想听什么?”
此刻在黎夏体内虚无中的江渝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这货十万年前就是个直男了。
“我啊。”黎夏在山巅最大的那块巨石上坐下,抚平袖子眯眼笑道:“我想知道你们人类都是怎样生活的。”
白枫晓懵懂问:“大人看不到吗?”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谴责自己冲撞。
大家都说神明能看到人类所做的一切,因此要心怀善念,不可害人。
刚才脱口问了出来,心中惴惴不安,大人会不会生气?
“我看不到。”黎夏丝毫没有恼,温柔又凄凉的笑了,琥珀色竖瞳一瞬不瞬盯着他。“我只能看到你而已。”
“与千万人之中,我只能看到你,你也只能看到我,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江渝:“……”
不是,确定这货是位神而不是不是个牛郎?
这要下海业务水平挺高啊,看看下边白枫晓被撩的满脸通红。
人家还只是个孩子,造孽!
“那我,说的不好……”白枫晓埋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来回捻动手里的串铃,羞怯的讷讷道:“大人不要嫌弃。”
哎哟~
江渝见他这幅乖巧娇羞的小媳妇儿模样,心都快化出水来了。这特么,白曜如果一开始用这副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还用的着送豪车送金卡的追他,自己妥妥不要脸皮的倒贴着给人暖被窝啊。
黎夏微微歪了下头,展露温润笑靥。“好啊。”
于是,天真懵懂的小神祈就这么上了昆仑山几万年老狐狸的套,被彻头彻尾的骗了个憨。
白枫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事无巨细都讲给他听,从人讲到树,从唱祭讲到吃喝拉撒。
黎夏单手撑在膝盖上,托起脸颊饶有兴趣听着,琥珀色双眸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笑意,停在这不停叭叭叭的小神祈身上。
江渝能够感觉到,黎夏此时对于白枫晓的态度,换化城人类的情感,就是在路边看到一只有趣的野猫随即起了逗弄之心。
尽管是前世的事情了,但他依旧觉得心虚。
这也太坑了。
第105章 劈了它
白枫晓这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干净又单纯,丝毫没有查觉出黎夏那心血来潮的恶趣味。
此后每一日,他练习完唱祭后都会急急跑来,汗津津仰起脸,眉飞色舞跟黎夏讲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有一次这倒霉孩子还冒险从村落里将刚出生的小羊羔抱出来,高高举在头顶向黎夏展示——这是羊。
说着还“咩~”的学着叫了一声。
江渝简直要被他这幅蠢萌的模样给撩炸了。
黎夏坐在山巅巨石上,看着这可爱活泼的小东西轻笑,继续昧着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骗他。
白枫晓身形逐渐拉长,白衣蹁跹,于千万神祈师中手持乐铃唱祭,铃声疾疾,长发和配饰一起随风舞动,明明都是一样的动作,可江渝和黎夏都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歌声庄严神圣,乘着山风传入黎夏耳中,他听着那人虔诚清晰的音色,极轻扬起唇角。
白枫晓傍晚结束后再次来到山脚时,黎夏略微蹙起眉头。
“枫晓,你今日唱祭为何没有发声?”
江渝暗道:这大忽悠又想做什么。
白枫晓迷茫解释。“我有唱的,我唱的很大声。”
黎夏失落的笑了笑,故作哀愁道:“大概是因为人太多了,我听不出你的声音。”
白枫晓低下头,把这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那我以后再大声一点。”
“枫晓。”黎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你能把乐铃拆掉一颗吗?这样的话你的铃声会跟旁人不同,我就能把你分辨出了。”
对于黎夏的请求,白枫晓总会不论对错的答应。“好。”他没有任何犹豫握住手中乐铃最下边那层的一枚,扯动整串沙沙作响,用力一拽哐啷一声,那一枚被扯了下来了。
一道山风在此时吹来,卷起指尖那只铃铛袭上天空,嗡嗡盘桓,越飞越高最终消失不见。
黎夏伸出手,金铃掉在他白皙的掌心,接住清风送来的礼物,笑着说了声:“谢谢。”
第二日唱祭,白曜的铃声不出所料从那整齐的疾疾中乱了出来,不仅黎夏听出来了,那个刚正威严的大祭司也听出来了。
唱祭结束后白枫晓被当着众人面拎出来罚跪在昆仑山千阶之上。
烈日炎炎,虞渊大祭司厉声斥责,他沮丧低落抬起头,穿过层层云海看昆仑山顶的神明。
黎夏得逞的注视着他,笑的狡黠。
那一瞬间,白枫晓怔怔仰着头,恍然明白了什么,明亮双瞳飞速黯然下来,然而还没等失落填满心脏,山风搅起黎夏衣带,那枚铃铛坠在末端轻盈舞动发出沙沙声响。
顶着灼目的光,白枫晓突然开心的笑了,膝盖上传来的疼痛仿佛也已经散去。
江渝有点心疼这人。
面前景色突然开始恍惚,白曜的身影在眼中逐渐消失,江渝身体被周遭无形的力量旋转撕扯,意识一下从十万年前被拉了出来。
此时他悬浮在一片晶蓝色虚空之中,有点点轻盈的光在身边极速掠过,奔向身后。
“江渝。”楚云飞的身躯几近透明,音色比平日里更加轻飘,抓着他的手吃力道:“别在这里待着,别沉浸在这些东西中,你会出不去的。”
“你这是怎么了?”江渝看他这幅仿佛晒了日光浴的虚脱模样,不由动作轻柔的把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楚大爷拉起来,问:“这是哪啊?”
楚云飞宛若无骨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勉强漂浮。“轮回。”他看了眼周遭虚空,继续提醒:“你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不是。”江渝环顾了一圈,这周围连条路连道门都没有,无奈问:“我怎么出去?”
“逆着光阴走。”楚云飞从他手中拉出手臂来,吃力往后推他。“逆着流逝的光阴,你就能离开。”
“那你呢?”江渝问:“你要去投胎吗?”
“薇儿死了。”楚云飞凄苦的扯动着嘴角。“她被轮回巨兽吞进了肚子里,魂魄正跟这轮回融为一体。”
“我们同生共死,我要留在这里等她,说不定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江渝竟然有点羡慕他。
“行了,我带你出去。”他执意扯住楚云飞的手,然而虚弱的魂魄几乎散尽抓不住了。
与此同时,江渝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得透明起来,不由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快走。”楚云飞趴在半空吃力往前推他,将他往光芒流窜的相反方向推。
江渝在虚空中抬起脚,然而那个方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阻止他前行。
“不行。”江渝弓起后背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也仅仅踏出了一步,而后猛地被弹了回来。
轮回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犹如光阴只能由过去到未来,没有人可以逆转。
“不行。”江渝道:“我过不去。”说话间有点点盈光从他身体内消散而出,汇入光流向身后奔去。
楚云飞道:“你可以的。”他已经支撑不住了,虚弱的趴在虚空之中,咬牙坚定道:“你能做到,别犹豫,快去!”
江渝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自信,但在急声催促中再次拼尽全力往前迈出一步,那股无形的阻挡之力又出现了。
在即将弹回来前,随着他跌落,一直围绕在周身的那些幽蓝色光芒突然冲到前方汇聚,为他撑开了一张坚实的屏障,那股无形的压力摩擦在上方迸出点点碎光。
江渝终于迈出了一步,紧接迈出第二步,在那幽蓝色光盾庇护下,他毫不费力的逆着轮回超光阴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跑。”楚云飞在身后气若游丝的催促。“别回头,什么都别看,快跑,回人间去。”
江渝听话的加快脚步奔跑起来,头也不回大喊:“胖子你撑住,等我出去后一定会找白曜救你们,以后老子用书香路最高档香烛养你跟你的后宫,你撑住!”
幽蓝色光盾跟随他移动,好像是流星跌入大气层后被毫无留情的摩擦极速变薄散出流火碎光。
江渝已经是拼尽全力在奔跑了,可无论多久,前方依旧都是无尽虚空,怎么跑都没有尽头。周遭安静的诡异,只有两侧不断划过的流光簌簌。
眼前的光盾越来越薄弱,在即将要被磨损至消散之时,他好似一脚踏空,瞳孔蓦然失了焦距,空洞麻木,就好像在昆仑山下时那样瞬间丧失所有感知,浑身一沉,笔直坠落下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江渝脑海中却出现一个清晰画面。
自己无数次见到的昆仑山巅,一直狡黠温和的黎夏胸口插了把染血猩红的刀,而他死死抓着紧握刀柄的那只手,视线缓慢被拉进。
握刀的人不出所料的是白枫晓。
江渝猛然醒过来,死死捂着胸腔,好像刚才那一刀经过了十万年再次捅在了他的心口。心脏没有被杀死依旧顽强挣扎,带连五脏六腑抽动疼的呼吸不得。眼泪哗的流了出来。
“小渝。”
白曜抱着他,卷起墨色袖子小心又试探的去给他擦眼泪,见他这幅样子心中更加忐忑。
“别碰我。”江渝十分沉静的推开他的手,抬起眼,压紧目光紧紧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