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又说了让我更加动摇的话。
“所以,你和孟婆,前世是恋人吗?”
我僵直当场,孟婆又继续追问。
“她是你的妻子?还是女朋友?是生病死掉吗?还是出了意外?你拜托了阎罗王让她的魂穿到我身上,是这样吗?”孟婆又问。
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孟婆完全误会了。的确单从“孟婆”这个词的字面印象,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女性。
孟婆追剧也追了不少,看我这么执着,宁可穿到九岁小孩身上也要接近他,竟然自行在脑内改编了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我默默下了手“相”,保护我的将军,在心底盘算了一下。
“有这么明显吗?”我反问。
“死而复生这种事,如果不是阎罗王允许,也很难解释吧?俗话不是说,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反过来应该也是一样。你能像这样利用日阳的身体来到这里,应该也是得到他的帮助,不是吗?”
孟婆又动了一次“马”,他的马过了河,直逼我的相,我打起精神警戒。
“不,我是指恋人的事。”
我把仅剩的“车”调动回来,守护我的王城。
“喔,因为你看我的眼神,真的满恶心的。”
孟婆用玩笑的语气说,我再度脊椎僵直。
“你看着我时,总是一副要把我看穿的样子,怎么说……好像光是看着还不够,而是想要把眼前的人抓在手掌心、捏得紧紧的,藏着抑着、不让其他人看见的感觉……能用那种眼神看一个人,除了恋人,我想不到其他关系。”
孟婆的“马”又动了,这回直接逼到我的“车”旁边。
我脑袋乱成一团,“恶心”,自从孟婆与我分居之后,这词就经常从他口中听到,大多数时间都是形容我。
“为什么恶心……?”
我问孟婆,孟婆便耸耸肩。
“再怎么说,我这一世都是男的吧,而你应该也是男性不是吗?而且就我的感觉,你虽然借用了我弟弟的身体,但实际年龄应该满大的,从饮食习惯和说话的方式都很老派,棋路也是。”
我愤愤地下了手“炮”,孟婆便接着移动了“马”,直逼我城下。
“年纪大又怎样?就算是长者也会喜欢上什么人啊!”
我胃里一把火升起来,没好气地说。
“性别也是,感情的事看的是灵魂,灵魂契合的话,肉/体的性别根本不是问题。再说都公元几年了,你应该好好上性平教育,现在同性别共结连理的这么多,‘爱情不分性别’这种事俗烂到连同志剧都懒得提了,老派的是你吧!”
孟婆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虽然应该不至于……但我要提醒你,就算我上辈子是你老婆,但我对以前的事完全没有记忆,对现在的你也没感觉,你可不要随便轻举妄动。”
半晌孟婆竟然这么说,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我很想呛孟婆,既然这么嫌弃我这个老头,为什么要偷拍我的照片?上网去卖吗?
又为什么要偷亲我?
被那个小麦色腹肌男强上的时候,又干嘛哭鼻子?
你下凡找人恋爱,是为了什么……?
我胸口塞满了问题,但跟个喝了孟婆汤的人计较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只能怀抱着满膛的不满,又下了一手“士”,因为感觉孟婆的棋子虎视耽耽,正在觊觎我的将军,我不能不保护好自己。
“将军。”但下一秒孟婆说。
我看孟婆的“炮”忽然飞身回来,直接干掉了我方才移动的“相”,我才发现我一直注意孟婆的“马”,以为他要吃我的棋子,却没想到那只是个炮台,只是幌子,而现在他的炮火以我刚挪动的“士”为炮台,直取我的将军。
“你现在回防已经没用了,你太在意我的诱饵了,你调回来的棋子反而牵制了你自己,你的炮回不来,车又被我吃了,就算移动将军,下一步我的马还是会将死你。”
孟婆淡淡说着,看也不看我的棋。
“顺带一提移动士也没用,你的将军没了边防,我的车就在直线上,两步后结局是一样的。”
我看着被盯死的将军,坐在那边干瞪眼,想找出一点转寰余地。
但我知道孟婆说的没错,我真的无计可施。
我为了这孩子,舍弃我在地府舒适的住所、舍弃我身为神明的金身、封印我的法力,还不惜穿越到这个弱不禁风、死了十多年的尸体上,受尽凡人的各种折磨,就为了要来到他身边,保护他不受委屈。
但现在,这个孩子却跟我说,觉得我恶心、要我认清年纪、认清性别,要我不要对他有非份之想。
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应该说是涩,有股酸气顺着鼻腔窜上我的眼眶,我只觉得视线有点模糊,胸口堵成一团,脑子也无法思考。
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大概是凡人所说的心酸吧。
我看孟婆也没有再继续呛我,他看着我的反应,表情有点迟疑,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安慰我。
这孩子心地到底是善良的,可能也发觉自己说的过份了、伤害到我了。他对这方面本来很敏锐的,不知为何遇到我就迟钝了。
“抱歉,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
孟婆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我的脑袋里全是嗡嗡声,视线也是雾的,根本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哪来的冲动,自从换了凡人的肉身,许多情绪都令我感到陌生。
我看着孟婆那张不知所措的脸,从床上直起身,在他能够反应前按住了孟婆的肩,就着坐姿捉住他的下颚,把我的脸凑上去。
我吻了孟婆。
我溜出了黎家宅邸。
我穿了外出用的童装、戴了顶帽子遮住脸,避免被人目击。
我没跟孟婆说我要离开的事。但我用孟婆的手机偷偷叫了出租车、用他的信用卡预付车款,还跟司机编了个妈妈突然住院,要我独自坐车赶去医院的感人故事,避免他起疑。
这些都是之前孟婆带我出门,我旁观孟婆使用近代化设备,慢慢跟他偷学的。我连UBERE○T、FoodPan○a什么的都已经完全掌握。
我指示出租车载我去医院,我下了出租车,走进医院大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哼,乌判和白判他们还担心的要命,怕我不会看红绿灯被卡车辗过什么的,事实证明我要是想学,还是可以办得到的嘛!
在溜出来之前,我和乌判他们又通了一次讯息。
我在阳间无法查阅生死簿,因此请乌判调查了关于二姨太的事情。顺便帮之前在城隍庙那个地缚灵女人安插了个档案室的凉缺,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的。
“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王爷。那个女性本名吴秀霞,出身寒微,父母双亡,今年四十三岁,二十五岁时诞下一子,名为黎日勇。因为吴秀霞还没死,地府的数据也有限,但看上去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乌判向我回报。
这样看来,老总裁可能真的就是小头寂寞,一夜露水之后意外播了种,也是老总裁有良心,愿意把人接回来负责任,还给黎日勇一个名份。
至于黎夫人为何大发慈悲,我现在想不透,也只得先放着了。
老总裁住在孟婆先前重伤的那间医院里,我依着之前从孟婆和黎日翔对话里得来的信息,找到老总裁病房所在的楼层。在走廊时,还遇到几个路过的护理师,看到我便露出慈爱的母性光芒。
“哎呀,小朋友,你一个人来探病吗?”其中一个护理师还蹲下来问我。
我有点尴尬,虽然明知这肉身只有九岁,但堂堂七百岁的地狱之主,被女性凡人用这样宠溺的眼光看着,还是令人老大不自在。
其实和孟婆的相处也是。那天我冲动之下吻了孟婆,嘴唇还没分开,我就开始后悔了。
孟婆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呆在那里。
我想也难怪,他前一秒才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下一秒这人就强吻他,我要是孟婆,也会觉得这人怎么可以如此白目。
孟婆没有回应我,也没有推开我,我不像小麦色腹肌男吻技这么好,当然也没胆把舌头伸进去孟婆嘴里跟他喇舌,到最后只能自行移开嘴唇。看到孟婆唇下留有我的唾液,还贴心的用姆指把他擦拭掉。
“……咳,我认输了。”
我对着棋盘说。看来棋艺这种事跟记忆没什么关联,要趁机多拿下孟婆几胜大概是没指望了。
那之后孟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我发现,他忽然不再替我洗澡擦背了,把浴盆和毛巾丢给我,还会先到房间外回避。
这楼层只有老总裁一间病房,这时间刚好没人来探病,我悄悄步入病房,门在我身后掩上。
加护病房里全是仪器,我看老总裁躺在床上,脸上戴着维持生命的呼吸器,手上挂着点滴,呼气多进气少。那只握成拳状的手背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折痕。
我不需要特别翻阅生死簿,就知道这个凡人的阳寿已将近,到地府报到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而我一踏进病房,就感觉到异样的气息,那是非属于阳间之物,和凡人接触时会留下的痕迹,只有像我这样同属异物的存在才能感知得到。
我看着老总裁行将就木的脸,开口唤他。
“黎拓日,起来。”我叫了老总裁的本名,指尖轻触在法器上。
老总裁的魂魄动了下眼睑,肉/体衰亡,灵魂通常也会相对衰弱,况且一般人对灵肉分离并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
老总裁的魂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黎先生,我有事情要请问你。”我在病房旁的椅子上坐下。
虽然以老总裁现在的状态,等他来日去地府报到后,再让判官审问他也并不不可,但现在时间紧迫,我有非亲自弄清楚不可的事情。
“你是……”
老总裁眨了下眼。他忽然认出了我的脸,不由得瞪大眼睛。
“……日阳?”
他满脸的惊讶,而我不能理解的是,老总裁的表情除了惊讶外,竟还带着几分恐惧。
但按理说黎日阳是他的么子,再怎么说,自己的小孩死而复生,就算是鬼,也不至于怕到这种地步。我看老总裁抖着双手,露出恍然的神情。
“啊……所以说,我已经死了,是吗?所以才会看到你,你也到了阴曹地府了吗,日阳……”
老总裁眼眶湿润,但我打断了他的感性。
“不,你还没死……虽然也快了。我也不是你儿子黎日阳,只是借用他的肉身。”
我在加护病房旁的扶手椅上落坐,老总裁不解地张大眼。
“你不是日阳?那你……”
我跷起一只脚,把两手都按在扶手上。
“我是你们整天在拜的那个东岳大帝……就是阎罗王。”
老总裁又瞪大眼,我可以理解,一般凡人遇到突然有人跟他这么讲,外貌还是个九岁男童,大概会觉得骗肖欸,没叫隔壁精神科来把我捉走就不错。
但现在我和灵魂出窍的老总裁对话是事实,就算他不完全相信我是阎罗王,至少信个一半,我就能逼他把实话说出来。
但老总裁的反应却令我惊讶。他忽然敛起肃容,两只手也不再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觉悟似的神情。
“所以阎王大人……是特地来抓我的吗?因为我做了那些事,所以死的时候会被惩罚,是这样吗?”
我愣了愣,看对方一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您了”的表情,但问题是我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做了那些事’?什么事?大便没洗手就抓东西吃吗?
我沉吟了一下。
“嗯,我确实是为此而来。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你,你可得老实答,如有不实,只是加重你的罪孽而已,黎拓日。”
我下了马威,老总裁似乎完全信服了我,他慎重地点头,我便开口。
“陈诗雨……就是你的元配,她是怎么过世的?”
我看老总裁一脸的不解,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既然是阎罗王,对于人怎么死的怎么会一无所知。
但他的回答令我意外:“诗雨……不是把她的生命献给阎王大人您,换得日阳平安无事吗?大人是故意要试探弟子吗?”
我大惊,“献给我?什么时候?”
地府并没有献祭这种制度,我这阎王更不可能收活人祭。像白判或是乌判那样,因为生前有功勋、死后成为英灵,因而被我看上,挖角到地府工作的人确实是有,但前题是他们得先尽了天年、自行到地府报到才行。
“诗雨在日阳时,状况就很不稳定,医生说这孩子可能保不住。”
老总裁似乎也查觉到我的困惑,他压低声音说着。
“诗雨非常爱孩子,对日晶、日翔固然是,对长子日雄更是尽心尽力。日翔出生后,诗雨一直还想要个孩子,但努力许多年都没有成果。好不容易怀了日阳,诗雨本来非常高兴。”
“但日阳却被诊断是先天不良,就算生下来也无法存活太久。医生建议流掉,但诗雨不愿意,她无论如何都想把日阳生下来,为此什么方法都用上了。”
“我们本来就信仰东岳大帝,诗雨就去庙里,跟阎罗王许了愿,说如果阎罗王愿意放过日阳一马,她愿意以命换命。”
我听了十分感慨,特别是听到老总裁说黎夫人很爱孩子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