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结果上来说,黎日雄兄弟,都因为黎夫人的“爱”受尽了折磨,如果不是从小受到母亲虐待,黎日雄恐怕也不会性格扭曲至此。通常受虐的孩子,唯一宣泄的管道就是再对其他更弱小的人做同样的事。
但从陈诗雨的角度,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爱孩子而已。因为爱,所以可以以爱为名做任何事。
“后来日阳果然顺利诞生下来,日阳出生后,诗雨的身体就急剧地衰弱,我找了很多医生,还把诗雨送到国外找名医,都没能把她救活回来。”
老总裁深吸了口气,仿佛想起当年事,眼眶微微泛红。
“我记得某一天,诗雨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已经虚弱到几乎无法说话,但她忽然抓住我的手,告诉我,请我把她送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急着问,老总裁看着我。
“城隍庙。”他说。我的背脊一下子凉起来,仿佛有人拿汽油从我头上浇下去一般。
“我平常没有在拜城隍,东岳庙的庙公跟我说,拜阎王和拜城隍,都是一样的,都是掌管阴阳两界的神明,因此我并没有去过城隍庙。但我知道诗雨为了救日阳,走访了很多庙宇,怀胎时几乎天天都去,其中应该也包括城隍。”
“诗雨当时剩的气已不多,因此说得没有很清楚,但她说,她跟那里的神明约好了,她献出自己肉身,神明就愿意救日阳一命。”
我脑袋混乱,几乎无法思考,那个地缚灵的话犹言在耳。
他说这个地区的城隍爷,因为女人而干犯天条。
难道陈诗雨,就是那个女人吗……?
“后来呢?”我发觉自己声音微颤,忙清了下嗓子。
“你送陈诗雨……你送她去城隍那里了吗?”
“不,没有。”
老总裁摇了摇头。
“我再怎么样迷信,也不可能将重病的妻子带离开医院。我安慰她会去城隍庙为她求签,让城隍爷保佑她,就放她一个人休息。但隔天起来,再去病房探望她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按理说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哪里也去不了,我到处找,也报了警,还真去了城隍庙,但都找不到她,后来只好悄悄报了失踪,过了这么多年,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
我有些意外,在地府里确认过陈诗雨的生死簿,确实是记载着“已死亡”。虽然死因不明,但生死簿的系统受天条管理,是不会出错的。
但这样听起来,陈诗雨到底死了没有,不只是地府,连她的丈夫都搞不清楚。
“当时日雄他们都还小,我只对她们说母亲已经过世了,还办了个简单的假葬礼。本来诗雨生了日阳后就重病垂危,孩子们也没怀疑过这件事。”
我坐在椅子上,认真思考着老总裁的话。
要阳世的活人以肉身换取幼童的性命,这当然是不被天条允许的,如果真的发生,即使犯事的人是城隍爷,也一样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本来这事是地府该管的,但尴尬就尴尬在,黎日阳直到死亡为止,都还未满十岁,也因此黎日阳的管辖权完全在城隍那里。
虽然以前从未有过前例,但在理论上,如果城隍私底下与幼童有什么交易,确实有可能完全瞒过地府的眼睛。
瞒过我。
“陈诗雨……你的妻子既然发生这种事,连肚子里的小孩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有心情去跟别的女人生小孩?”
我突然想到孟婆先前的质疑,忍不住问道。
老总裁脸色一沉,我本来有预期,他搞不好会跟我说什么“啊男人就有时候小头突然寂寞了想爽一下没想到就爽出问题你是男人应该也懂”之类的借口,但他神色却很严肃。
第27章
“日勇他,并不是我的……”
病房里灯光剧暗。
加护病房的灯光本来就不是很亮,我看头顶的日光灯急剧地闪了两下,然后像被掐灭一样全暗下来,连仪器都跟着断电。
老总裁出窍的魂魄像是断线一般,又落回肉/体上。我还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推倒。
“唔……!”
有人扑向我,两手按住我的肩膀。我本能地想要翻身,但九岁小孩的肉/体实在没三小路用,对方轻而易举地撂倒我,把我压在地板上。
我皱紧眉头,伸手想去碰胸前的法器。但对方很快查觉我的意图,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往头顶方向压。
我使尽吃奶的气力,好不容易翻过身,伸手攀住床柱的边缘,打算先站起来逃跑。
我看见老总裁发出痛苦浊重的呼吸声,用手掐着胸口。
我扑向加护病房的求救铃,想要通知人来帮忙,但下一秒我的脖子便被人捏住,整个人被提到半空中,再按往加护病房的墙上。
我的背重重撞上墙面,对方双手十指并用,往死里掐紧我的喉管。
我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此时是生死存亡之际,我拚了命地用手扳对方手腕,但黎日阳的肉/体孱弱的令人绝望,我连在对方手上留下痕迹都办不到。
我实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找个橄榄球队队员来投胎,现在这样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任人宰割。
“可恶……”
我呼吸困难,原本便孱弱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五脏六腑纠结成了一团,我的喉咙咯咯作响,身体每处细胞都在叫痛。
我踢着腿,想要看清那个掐住我脖子的人,但加护病房实在是太暗了。
本来仪器停机,病房里应该有警示,但我感觉得出来,眼前此人应该跟我一样,非属阳间之物。它不知道用什么术法,让整个病房形成一个虚幻的空间,我竟已感受不到老总裁的存在。
“你……”
我眼前白雾乍现,嘴巴里有血味,张口却吸不到空气,意识逐渐远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我生而为神,一直在地府工作,看尽亡魂生来死去,但我自己却没有过体验。
原来凡人临死之前,竟如此痛苦吗?我眼里全是金星,像是有人拿刀在我脑袋里乱挥乱捅一般。
然而在此时此刻,我发现我脑海里浮现的,竟不是阳世人常讲的人生走马灯,而是单纯某个人的脸。
“孟婆……”我干涩地张开唇,声音嘶哑的不像自己的。
对方听见我的呻吟,竟似稍微迟疑了下,原本掐的死紧的手指也因此放松了点。我乘势一按身后的墙,借着踢腿的力道往右一偏,整个人倒向他。
同时间我的手总算触到我胸前法器,法器化作一把适合我现在体型的小刀,我没时间思考,胡乱往前方挥了下刀。
感觉小刀画过什么物事,我听见对方闷哼了一声,掐着我的手瞬间松开。
我的身体总算获得解放,对方似乎被我的法器划伤,要知道阎王令剑,既可斩人、亦可斩鬼,甚至能屠神,任何阴阳两界的活物,哪怕是大罗金仙,被此剑所伤也不能易与。
黑暗中我隐约看对方捂着手臂、蹲踞着身体,伤口冒着烟雾。
他一脚踢向我的手,不是我自夸,我还真的很不会打架,以前曾经兴起找乌判来练个两招,结果不到三点五秒就被我的下属打趴在地上。
对方的脚准确踢中我手腕,我吃痛,法器飞离我的手,我感觉有股大力从我背脊压下来,料想是对方从后面压住我身体,八成是用脚。
我感到超乎我承受的大力,从我的脊骨踩踏下来,一下、两下,我痛得连惨叫都惨叫不出来,对方似乎相当气愤我伤害他,下手毫不容情。
我体内传来骨头迸裂的声响,难以言喻的剧痛袭卷了我,血从喉口窜出来,内脏全数移形换位。
恍惚中,我总算忆起了我下凡前,白判耳提面命我的话。
“救命!救命……!救救我——!”
加护病房的门被撞开,我无力去看门口的状况,只觉得那人在门开的瞬间,像缕清烟一样,从病房里消失无踪。
病房里的灯光重新点亮,病床上的仪器也重新恢复功能。我看老总裁捏着胸的五指略松了松,同时间病房警示铃大作,我听见走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但我意识模糊,只觉有人第一个冲进病房里来,把我搂进他怀里。
“日阳……!”
对方叫我肉身的名字,我不用睁开眼睛确认,就知道那是我临死之际想起的对象。
是我的孟婆。
“日阳!日阳!喂,你……!”
大概是肉身的名字唤不醒我,孟婆又不知道我真实身分,只好拍着我的脸。
我视线模糊,只依稀看到孟婆神色惊惶,他指尖颤抖,伸手触碰我的胸膛。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凄惨。我不知道多少年没跟人这样浴血奋战过,我的背脊被踩了至少七八脚,觉得肺脏都快从我喉咙溜出来,脖子上还残留着那人的指痕,连我自己都觉得呼气多进气少。
我的嘴里全是血的味道,感觉这具肉/体逐渐丧失机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回家找不到你……管家说看到你独自上了出租车,但他没看清你的脸。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要离开我了。我到处找你,和日翔一起找你,我看了我的信用卡刷卡纪录,从金额推测出里程,再加上你前晚问过我爸爸的事情……”
啊,我的孟婆真是聪明。我禁不住地笑了声,孟婆看我竟然笑了,表情更慌。
“你还不能死!”
孟婆抓紧我的肩。
“你不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我身边的吗?我不是你老婆吗?你应该是想做些什么,才到我身边来的吧?你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什么正经事也没做、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就这样死了,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孟婆大概见我没有反应,他托住我的后颈,一手又搂紧了我。
“我很抱歉,对你讲了那些话,但我会在房间里说那些话、会说你很恶心,是因为……”
孟婆像在拿捏措辞般,我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是因为,我虽然把你的事情全都忘了,但不代表我对你没感觉。相反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种很熟悉感觉,不是朋友那种亲近感、也不是亲人,就像你说的,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我在孟婆眼角,看到一丝微不可闻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该什么形容。但我一看见你,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好像我曾经因为什么事讨厌你、但又不是真的讨厌你……我也说不上来,你亲我的时候,我……我竟然觉得很高兴。”
“阿蓝亲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困惑、还有点恐惧,但是你不一样。”
“所以我很害怕,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也想不起来我到底跟你发生过什么事。但你要是再继续接近我、再待我身边的话,我不知道……”
我的听觉也逐渐模糊,以致孟婆接下来说些什么,在我耳里都成了隆隆的水声。
朦胧间我的指尖重新触在法器上,法器在我被对方攻击期间,又重新化回成炼坠的形状,我无意识地触碰他,原本收在法器里的小瓷瓶便滚了出来。
孟婆看见那个瓷瓶,似乎忽然领略到了什么。他一手仍然托着我的头,一手攫起那个小瓷瓶,用唇咬去瓶口上的绒布塞。
我在转生到日阳身上时,几乎已经用尽了忘川水,但还残留了一点在里头。
孟婆先是用瓶口碰触我的唇,见我几乎没有反应,他微抿了下唇,改而把瓷瓶凑进自己唇边,仰头饮了一口,然后伏下/身来。
孟婆的唇贴上了我唇。
和许久之前,在王府那个吻不同,我印象中的那个吻,极轻极淡,带着胆怯、带着试探的意味,仿佛偷了馅饼的老鼠,只想要尝个味儿。
但这次不同,我不知道孟婆从哪学来这些技巧,我感觉他的舌头伸进了我的口腔内,往我的深处侧移动,他撬开我因为疼痛紧咬的牙齿,卷住我的舌,让我的喉口打开。
冰冷的液体流进我的唇齿间,顺着孟婆炽热的舌尖,滑进了我的喉咙,再滑落我伤痕累累的体内。
我感受到当初在墓园里,让日阳的肉/体死而复生时,那种巨大的痛苦。背脊处像被大火烧过一样,内脏也是,我难受地抓紧了孟婆的襟口。
“呜……”
孟婆没有因此松开我的唇,他翻过身来,把我压在他身下。我身体蜷曲,五指不住虚抓,孟婆便用他的手指箍住我,和我十指交扣。
令人发疯的煎熬持续了一段时间,忘川水终于发挥了他应有的功效。
我感觉背脊不再疼痛、内脏那种快烂掉的疼痛感也消失无踪,虽然嘴巴里的血味还在,但灵魂要离体出窍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但孟婆还压在我身上,我正想告诉他我好了,挣扎着想起身,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一个错愕的女声: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病房门口的是黎日晶。
而且不只大姊,我现在视觉、听觉都恢复正常,连孟婆还停留在我的嘴唇上的触感都格外明晰。
我看见病房门口挤满了人,除了日晶以外,还有日翔。
几个医生和护理师跟在他们后面,这也难怪,刚刚警示铃响了这么久,要是没人来这医院就要检讨了。
我看他们纷纷朝老总裁扑过去,急救的急救、重上呼吸器重设点滴,除了黎日晶,没人在意在地上抱成一团的我和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