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已经消散了,他跑遍整个寨子。山洞前面,温雪儿尸体冰冷,手里还紧紧握着半截染血的羽毛。温辞跌跌撞撞扑过去,抱住他满是鲜血的身体,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玄兔一族,温辞仰起头,腥风扑面。山洞口歪倒着几具尸体,温雪儿弱小的身躯无法抵挡猛禽,兔妖的尸体堆叠在洞内,血流成河。
温辞放开弟弟的尸身,温雪儿腰间,象征着族长身份的绶带,早已经被血浸湿。温辞擦干了眼泪,扯下绶带,将它系在额头。玄兔血脉未绝,古老的使命,我温辞,当是新的长老!
阿息狠狠撞到树上,眼前这个白发的疯子,又一次举起了剑。信一步步逼近,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阿息焚成灰烬:“淫贼,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息歪头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信突然一剑刺过去,下手很重,却避开了要害。阿息仰起头,信问他:“淫贼,你害死我妹妹,心里有半分愧疚?”
阿息靠在树上,因为疼痛,脸色愈加苍白。他对着信,问道:“你妹妹是谁?”
信恶狠狠望着他:“被你糟蹋过的白头少女,阿言!”
白头少女,阿息闭上眼睛,笑道:“我不记得了!”
居然,不记得了!信怒火中烧,猛地拔剑出来,又一下狠狠刺过去。阿息赶忙用刀挡住,滚到一边,他来不及多想,顺势一翻身跳落山崖。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山林树木新绿,遮挡住天光,也阻挡了秃鹰的视线。阿息伤得很重,仰面躺在地上。山崖不算高,秃鹰很快就能找来,得趁早离开。
脚步声,有人过来了。阿息一惊,慌忙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声音越来越近,一只兔妖出现在头顶上方,对着他看了看。
小兔妖吃力地拖着阿息,找到一个山洞,天已经黑了。他在洞内生起一丛火,独自坐在火边。火光忽明忽灭,阿息靠在山壁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一阵。
兔妖把干柴丢进火中,火焰蹿起。阿息死死盯住他,声音沙哑:“你居然还活着,温辞!”温辞没有说话,火苗舔舐着干柴,烧得“噼啪”作响。阿息目光阴狠,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温辞不回答,只丢过去一样东西,那东西轻飘飘的,落在阿息脚边。阿息捡起来,是半截羽毛。羽毛?他低下头,从衣服的褶皱处也发现了几根。是秃鹰的,不知何时沾到了自己身上。
“他在哪儿?”
“崖上!”阿息双眼泛红,大笑起来,笑够了,他说:“你以为,我会帮你?”
“你没有选择!”
“你一个废物,能把我怎么样?”
温辞站起身来,走到阿息跟前,一巴掌狠狠甩过去。阿息被打得偏了头,他舔舔嘴角,脸上几道血红的爪印:“蠢兔子,你死定了!”
“闭嘴!”温辞冷眼看着他:“我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我就会将他引过来。”
“三天?”阿息惊道,如今他动弹不得,连一只兔子都敢踩在自己头上。这么短的时间,要怎么养好伤,去和秃鹰拼命?
温辞坐回火堆边,眼中有火光跃动,他独自走出荒野,找了这么久。三天,还等得起!
阿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温辞不知所踪。山洞里只留下一堆灰烬,天光穿透稀疏的新叶,落在洞口。
从昨日起就没吃过东西,阿息睁大眼睛,肚子饿得“咕咕”叫。要不是那死秃鹰偷袭,自己也不会这么惨。兔子说得没错,他没有选择,秃鹰一日不死,自己就处在危险之中,不得安生。
一直等到中午,温辞才回来,怀里抱着几个果子。他将青色的小果抖落在阿息跟前,阿息捡起来,迫不及待一口咬上去。鲜红的汁液瞬间喷溅出来,好酸的果子,阿息龇牙咧嘴:“死兔子,你敢整我?”
温辞怔了怔,捡起一个送到嘴里,才刚咬破,汁液就滑入口中。好酸,他皱着眉,“噗”一下吐了出来。春回大地,山洞中却依旧阴冷,温辞走到洞口,盘腿坐下。他抓了抓耳朵,背对着阿息:“爱吃不吃!”
藤蔓攀缘而上,在稀疏的光影里,开出了白色的小花。温辞仰起头,短尾巴轻轻抖动,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阿息脸色阴沉,提起大刀走过去,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温辞两脚乱蹬,把手里的果子朝阿息砸去,汁液迸溅。阿息松开手,抹了一把脸,温辞趁机逃到一边,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他。
鸟雀惊起,阿息面目狰狞,鲜红的汁液从他额角淌下来。他一脚踏出洞口,踩碎了几个果子,沉声道:“他来了,走!”
温辞远远地跟在阿息身后,沿路摘了这种小果子,扔到草里。阿息忍了又忍,终于一刀砍过去,大刀擦着温辞的长耳朵,砍在树上。温辞吓得抱紧树干,耳朵也耷拉下来。阿息恶狠狠道:“死兔子,再敢给他留记号,老子砍死你!”
温辞连忙摇头,草叶上染了鲜红的汁液,秃鹰如果看见,或许会一路跟过来。阿息收了刀,扛在肩头:“过来,你走前面!”
温辞战战兢兢走过去,在阿息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再有动作。他们一直走出山林,来到一处谷底。溪水倒映着天上的白云,这里开满了野花,温辞奔到浅滩边上,回头去看阿息。只要淫贼还在山里,秃鹰就会找来,到那时,便是他们的死期!
阿息把大刀插在地上,远远地站着:“你看什么?”
温辞一惊,赶忙低了头,蹲在小溪边,假装捧了溪水来喝。阿息坐下来,这兔子还和以前一样,又脏又爱哭。
在谷底这几日,阿息身子好了不少,可以拎着大刀,强迫兔子去找野果。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水边,晒晒太阳。兔子总是躲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却始终没有逃跑。
这天,落日的余晖染红了云霞,秃鹰盘旋在高空,俯冲而下。劲风吹乱野草,阿息一刀挥出,信翻身躲开,稳稳落在他的面前。
阿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甩了一下手,死死盯住信。兔子躲在石头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看向这边。突然间,阿息抡起大刀,对准信,用力挥斩过去。
“哼,垂死挣扎!”信轻轻松松闪过,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随即拔出剑来,一脚将阿息踹到溪水中。
阿息捂着伤处,信又是一剑狠狠刺来。这一次,直指心口,他要将淫贼一击毙命。
兔子见势不妙,正转身要逃。“等等”阿息慌忙喊道:“我记起来了!”
信猛地停下手,恶狠狠笑了一声:“死到临头,你终于记起她了!”
苏怀杀死萧扶风,带走了小狐狸,大火过后,幻境里到处都是飞鸟的尸体。阿息道:“他死了,那个脸上蒙着白布的男人!”
信神情一滞,瞳孔骤然收缩,咬着牙,大怒:“你胡说!”兔子趁机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他扔去。信心神大乱,猛一回头,好机会!阿息瞬间从水中跃起,挥刀斩去,信来不及抵挡,被他砍下一臂。鲜血喷涌,断臂连同利刃一起飞出,落在温辞面前。
阿息挥刀再砍,信急忙后退,展翅飞起,借着劲风,又扑向阿息。阿息被他的利爪抓伤,却顺势将他死死拽住,拉落地面。信奋力扑打,阿息用尽力气,手上筋骨裂断。
一剑穿心,信顿时僵住了,瞪大双眼,慢慢回头看过去。温辞拔出剑来,信晃了晃,一下跌落在了地上。
阿息力竭倒地,温辞握着剑,走到他的面前。他凄惨地笑了一声,盯住温辞:“你恨我欺负你?”
温辞摇摇头,把剑掷在他的脚边,转身离开了。阿息背后全是冷汗,山风吹动野花,我活下来了!他望见天边的晚霞,还能再见面吗,小狐狸?
第30章 袁公
“咚,咚咚”更夫从窗下走过,桌上红烛即将燃尽。苏怀收拾好了行李,交给红莲,拉着他的手:“你要回涂山?”
“嗯!”红莲坐在桌边,从包袱里面拿了银子,分出一半,推到苏怀面前。
烛火忽明忽灭,映入苏怀眼中,他看着红莲,笑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红莲脸色惨白,慌忙站起来:“不行,我会杀了你的!”
苏怀见此,赶紧上前抱住他:“红莲,你忘了,你打不过我!”
红莲身体轻轻颤抖,他抬起头,看向苏怀:“我……”
“我知道,若是神迹再有异动,我会出手的”苏怀又抱紧了些:“别怕,我还有枪,你一定伤不了我!”
红莲靠在他怀中,指尖泛白:“神迹的力量不止于此,苏怀,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别再牵扯进来了!”
“说什么傻话?”
红莲闭上眼睛,用力捏紧了双拳:“苏怀,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苏怀放开红莲,看着他,语气温柔:“夜深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春雨无声,打在窗子上,天还没有亮全。红莲披了衣服起来,重新点起蜡烛,坐到桌前。
苏怀,我一定会活着,再来见你!心中有千言万语,墨水滴在纸上洇开,他放下笔,轻轻叹了一口气。
红烛燃尽,火光闪了一下,渐渐暗淡下去。红莲猛然发现,窗外烟雨朦胧,天色早已泛白。不行,要天亮了,他赶紧提笔,有些话,还是得交代一番。
“写什么呢,要这么久!”身后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凑在他耳边说:“我帮你?”红莲一惊,苏怀看见笔下的名字,笑道:“写给我的?”
红莲别开脸,苏怀笑着问他:“什么话,不能同我当面说?”
红莲不知如何回答,轻轻从他怀中挣开了,将纸揉作一团。苏怀在边上坐下来,目光移向窗外:“我时常会想,红莲的家乡,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下起了小雨?”
“在冬春之交,雨水总是很多,枯木会重新生长起来,长得很茂盛,遮盖住屋子!”
苏怀低下头,悲伤地笑了一下:“带我回去,好吗?”
红莲欲言又止,不忍心看他:“我……!”
苏怀看着红莲,拉起他的手,突然间笑了:“此去涂山路途遥远,我有东西给你。”将一把短刀放在他掌心:“拿好了,我不在身边,万一遇着危险,也好防身!”
红莲怔了怔:“这刀?”
苏怀收回手:“没错,是飞天鼠的,你救他两次,一把刀而已,便宜他了!”
红莲握紧短刀,拿过桌上的包袱,站起身来。他走到房门口,又一下停住了,低了头,笑道:“傻瓜!”
大道朝天,四下里雨雾茫茫,天快黑了。红莲走向一棵老树,与三人擦肩而过。突然,身旁的壮士停住脚步,他看见,红莲遮在斗笠下的脸。
“阿元,看什么呢?”
小孩,男人和一个老头,蛟龙!红莲额上惊出一层冷汗,悄悄握住短刀。被认出来了吗?那个方向,若真是去抓苏怀的,只凭这几个人,我……不行,不管怎样,还是先脱身再想办法!
“喂!”壮士喊了一声,摇摇头,惋惜不已:“怎么跑了?”
老者怒道:“你见色起意,总有一天,会坏了修行!”
壮士收回视线:“阿公,您教训得是!”
四更天刚过不久,红莲被细雨淋得湿漉漉的,他站在门外,喘息未定。苏怀披了衣服开门,又惊又喜,赶忙给他顺气,心疼道:“怎么回来了,跑这样急?”
红莲用力推他一把:“进去说话!”
苏怀将身上的衣服解下来,给红莲披好:“我去打点热水,你擦一擦!”
红莲抢过铜盆:“我自己去!”
“慢点,别摔着!”苏怀追出门外,红莲早已跑没了影,只好守在门边,等他回来。
红莲洗了脸,问苏怀:“你同我回涂山吧?”
苏怀走过去,重新打湿了帕子:“身子也要擦,你受了凉,要生病的!”
红莲道:“不会!”
苏怀把帕子塞到他手上:“我出去等你!”
“站住!”红莲看一眼房门,问他:“跑什么?”
苏怀无奈道:“没跑,就在门口,你有事喊我!”
更深漏断,红莲吹了灯,推推苏怀:“睡过去点!”苏怀抱着被子,又往里头挪了些。红莲仰躺在床上:“你既然答应了跟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苏怀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红莲说话,转身抱住他:“好!”
离开客栈,天才蒙蒙亮,苏怀翻出钱袋:“我去备些干粮,路上吃。”街上有卖糖人的,红莲盯着看了一会儿,苏怀笑道:“在这等我,回来给你买!”
红莲却别开头,朝石阶上一坐:“我不吃!”
苏怀蹲下来:“那红莲想吃什么?”
红莲想了想,用手撑着脑袋:“我要吃白米糕、桃酥和茯苓饼!”
苏怀笑了起来:“吃这么多,真贪心!”
红莲轻轻推他一下:“快去!”
雨后的街道,地面还有点潮湿,红莲目送苏怀走远。太阳渐渐东升,街头又开始热闹起来。突然,人群里有个声音惊喜道:“太好了,真的是你!”
红莲转头一看,糟了,是昨日见到的壮士。壮士一步步走来,问他:“你身后有间酒馆,我请你喝一杯?”
红莲握紧短刀,一闪身躲开了,扬手划过去。壮士急忙闪避,脸上破了一道口子,没等站稳,迎面又飞来一拳。他抬手挡住,嘴角上扬:“小狐狸,如何?”
“你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