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被水泡发的脸近在咫尺。
下意识的,阮白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楼梯扶手上。
面前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身上带着阴凉的潮湿气息,还有一股浓重的水腥味,熏得阮白有些难受。他与对方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借着手电筒的光扫过对方全身。
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与缪尔斯公爵相似的金色长发湿哒哒地挂在胸前,精致昂贵的礼服还往下落着水,他睁着双比鱼泡似的眼睛,艰难地弯了弯唇,“晚上好啊。”
声音晦涩,像是蒙在水里模模糊糊的。
阮白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两眼,特体贴地也说了声晚上好。
少年似乎有些开心,肿胀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依旧用那雾蒙蒙的声音和阮白交流,“我叫爱德华,哥哥你叫什么?”
“阮白。”阮白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听到哥哥二字变得有些心软还是其他,目光落在地上看他安安静静站着都能湿哒哒地攒起一地的水潭,忍不住皱了下眉。
爱德华也拧了拧眉,他年纪小,大概是在水里浸得久了,脸庞鼓鼓囊囊的一点也看不出少年人的可爱,他有些苦恼地戳了戳脸,指尖下的皮肤像是开了个口子,哗啦啦跟瀑布似的。
“不喜欢。”
阮白听着他的小声抱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吸引了爱德华的注意力,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下,他轻声问:“有没有毛巾?”
爱德华摇摇头。
阮白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两眼,语气显得有些随意,“那我明天给你烧点,你记得过来拿走。”
顿了顿又满脸复杂,“再给你烧个吹风机,有时间就吹吹你的头发和脑袋,水装多了容易堵着脑子,对身体不好。”
爱德华将话听进去,歪着脑袋哗啦啦倒了一滩水出来。老旧的台阶上湿漉漉的,水影在灯光下泛起一抹白。阮白表情愈发错杂,这爱德华看着脑袋好像真的不怎么好使。
不过,倒也不怎么凶残,还怪萌的。
阮白又问他有没有看到王汪,爱德华伸手一挥,周围漂浮在半空的朦胧水汽缓缓消散,紧接着双手双脚缠着楼梯扶手、满脸都是生无可恋和惊恐的王汪便出现在了阮白的面前。细看青年的眼神虚得丝毫不聚焦,凑近了听便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一类的字眼。
阮白:“……”
爱德华轻轻扯了一下阮白的衣服,湿漉漉的手指印在薄薄的衣服上,很快便贴紧了肌肤。阮白偏过头,只见爱德华那双苍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隐隐还透露出几分焦急,“没受伤。”
紧接着又有几分委屈:“我被打。”
他伸出手臂,潮湿的衣服上竟然有一个被灼伤的大洞。
阮白:“?”
王汪是怎么做到的?
爱德华似乎看出了阮白的疑惑,挥舞着双臂哗啦啦地给他重复当时的场面。爱德华靠近对方刚刚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善的笑容,对面的青年便像是见了鬼似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随后,那张嘴叭叭叭地说了一堆爱德华听不懂的话。
一阵金光闪过,爱德华靠近对方的手臂倏然一烫,怪异的疼痛几百年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他下意识缩回了手,又跑了。
阮白摸着下巴,震惊道:“原来王汪靠得是他的一身崇尚科学的正气?”
虽然想法怪无厘头的,但阮白莫名就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厄运来袭》的玩家NPC都有不同的技能,譬如阮白还算了解的刀疤就能在关键时刻变身小铜人,万物不可破。只不过,变身次数有限,会受到限制而已。
阮白拍了拍凑过来的脑袋,沾了一手的水,他冲爱德华露出一个笑容,“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你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我给你带礼物过来。”
爱德华乖乖回答,又似乎有点喜欢阮白,离开得时候一步三回头,见阮白真的没有留下他的意思,耷拉着脑袋消失在转角的黑暗之中。待到他离开,阮白才与方才一样的动作拍了拍王汪的脑袋,对方猛地一怔,一双充斥着迷茫的眼睛望过来。
终于看到阮白,王汪呆了两秒便抱着阮白嚎啕大哭,“哇阮白我刚刚先看到了一个好丑的东西,好恐怖啊”
这是阮白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哭起来也这么声势浩大,以至于比尔管家都听到动静主动从卧室出来,站在他们头顶的台阶上,冷冷淡淡地盯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阮白按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青年,冲管家微笑:“我朋友受伤了,想问问您有没有医药箱。”
比尔管家的眼珠子像是机械,在眼眶里咕噜一转,“请随我来。”
两人便跟上比尔管家走进了后者的卧室,比尔管家的房间与客房如出一辙,毫无差别的装饰和布局,唯一有所区别的大概就是他的房间里竖着许多的与人一般高低的长方体木盒。
“两位坐一会儿,稍等。”
管家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便转身去拿医药箱了。王汪和阮白并肩坐着,后者鼻尖轻耸动,低声问:“王汪,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好像是不太好闻,估计是管家体味儿太重。咱们去窗口?”
阮白没拒绝,两人便挪了个位置,王汪跟在自己家似的,伸手便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一缕夜风吹进来,擦过阮白和王汪的脸,往房里吹去。
阮白不经意一瞥,大床上的黑色薄布掀起一条缝,一只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阮白:“……”
第4章
一瞬间,阮白的眼里只有那只睁得非常大的漆黑眼珠。
他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往王汪的胳膊上一戳,在对方正要开口询问时直接动手将他的脑袋往床的方向一转。猝不及防间,王汪的眼睛便和那只黑眼珠对上了。
王汪表情瞬间呆滞。
窗口的氛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紧绷了不少,阮白能听到王汪那一下比一下重的呼吸声以及不死心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也正是这个时候,一直在角落里翻找医药箱的管家空手而归,他在房间里大床前转了两圈,像是突然记起似的,俯身在床上摸了起来。
那块黑色的薄布随着他的动作被蹭得凌乱,薄布下藏着的东西也愈多显露出来。
那是一条胳膊,连着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比尔管家才后退了一步,他拎着硕大的医药箱艰难地从床上拖出来。医药箱哐一声砸在地上的时候,那眼珠子也被不经意带了下来。
咕噜咕噜。
径自滚到了阮白和王汪的面前。
一低头,黑色的眼珠朝上,盯着两人。
王汪:“……”
阮白:“……”
王汪的手指掐着阮白的胳膊,吸气又吐气,眼白往上一翻决定先晕为妙啊时,比尔管家匆匆上前弯腰将那眼珠子捡了起来。眼珠放于掌心,他拧着眉吹了吹灰尘,便将此重新放回了床上,再用黑布盖上。
回头,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有什么需要的两位可以在医药箱里找,找到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王汪将身体全都倚在阮白的身上,眼神发虚,腿脚酸软,他生无可恋的想
说得谁特么的想在你这儿多待似的。
谁要看这眼珠!
离开时,王汪宛如脚踩风火轮,一出门就嘭一声跪倒趴在外面的走廊上。屋内,阮白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从里面翻出了纱布和酒精以及药膏,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那黑布上。
可惜刚才发生了那事儿,比尔管家将黑布盖上了。
或许……还得再来一趟。
…
一直等到阮白替王汪上好药,后者还是一副死鱼的模样,直不楞登地绷直了双腿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紧紧拽住阮白的胳膊像是拽住了什么宝贝似的。
他泪眼汪汪,再一次和阮白示好,“阮白咱们今天晚上一起睡吧,就这一次!我保证我睡相很好的!”
阮白抽回自己的手,表情很冷酷:“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觉。”
顿了顿,他又瞥了一眼王汪,语气带着点怀疑:“你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睡不着就会一直翻身,一直翻身就会惹得我也睡不着。”
瘦长的手指往门口的方向一直,他面无表情:“门在那边,不送。”
王汪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带着控诉,又可怜兮兮的。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换来阮白的心软。大概是知道事到如今结局是注定的,王汪只能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那背影和爱德华还有几分相似。
阮白赶走了王汪才有时间脱下被爱德华沾湿的衣服,去了浴室。浴室很宽敞,他放了热水在池子里,水雾浮起间懒洋洋地趴在浴池边缘。温热的水流滴滴答流入浴池中,遮住了门外哒哒哒的敲门声。
黑夜中,小黑猫轻而易举地推开古堡的大门,慢悠悠地踩着猫步一路逛到二楼。楼梯口,一人恍若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半截身体搭在台阶上。它轻巧越过,一路寻到阮白的房间。
坐在地上,非常优雅地抬起一只爪子敲了敲门。
嘟嘟嘟。
没人应。
它舔了舔爪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阮白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便看到一只小黑猫趴在他的枕头上,黑色的长尾巴一甩一甩,浑身都写满了悠闲和懒散。注意到阮白出来,它也只是轻飘飘抬了下脑袋,声音软软地喵了一声。
阮白手一顿,眯起眼眸看它:“你怎么在这儿?翻窗进来的?”
一边问,他的目光往窗口瞥了一眼,窗口依旧如之前一样锁着,没有被开过的痕迹。
所以,不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就是他养的猫会变魔术。
小黑猫的尾巴拍了拍柔软的被褥,睁着双碧绿的猫瞳看他,似乎在邀请阮白上床休息。阮白倒也不跟他客气,何况这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床。他穿着薄薄的睡衣,黑色的布料宽松,抖一抖便露出大半肌肤。
昏暗的火光下,瓷白的肤色愈显性感。他捏着被子一角躺进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柔软的黑发落在白枕头上,小黑猫看准了时机,叼起被子往里一钻,又被阮白迅速按住了身体。
它软趴趴地四条腿舒展,尾巴却轻悄悄缠在了阮白的手腕上。露出来的一点尾巴尖碰了碰阮白的胸口,它乖乖巧巧地喵呜一声,像极了撒娇。
阮白半撑着身体,看了它好一会儿。
可那双碧绿的眼镜怎么看怎么无辜,圆圆的可爱透了。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阮白往一边靠了靠,给它圈了一个小地方,“睡这儿,越界了被我翻身压坏我可管不着。”
他眯起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点含糊,“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床上都是血。”
“喵。”
临近午夜,弯月高高挂上夜空,从内向外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血光。朦胧的雾气从远处而来逐渐笼罩了整个双子古堡,一身正装的缪尔斯公爵手执红宝石权杖站在窗口,偏了下头,轻声道:“大家好像都很热情呢。”
门轻轻一晃,发出吱呀一声响。
董海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里装着满满的惊恐回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火光一盏盏全部熄灭,伸手也不见五指。他屏住呼吸在地上摸索起来。
昏迷,或者说死亡以前,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还好,他能复生。
摸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上爬,他的手指触碰到一点粘稠。董海愣了一下,手指又往上蹭了蹭。一缕火光闪过,忽地照亮了他的手指。碎骨,烂肉和血液沾着指尖,一眼就让他面色煞白,猛地往后退去。
火光越亮,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指尖抹着艳丽的指甲油,似轻飘飘抵在他的肩膀上一推,实际上却像是突然承受了千斤重量一般,他毫无防备也毫无反手之力地滚下了楼梯。
嘭
脑袋砸在地上,后脑勺嘎啦碎了一半。
董海瞪着眼珠子望着天花板,甚至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便有粘稠滚烫的血液顺着头骨缓缓流入角落。
黑暗中,女孩眨了眨眼睛,眼神带着几分迷茫,“我不是故意的。”
缪尔斯公爵拄着权杖从转角口走出来,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嗯,我知道。”
女孩敛下眼眸,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细长手指拎着董海的衣领慢吞吞地往某处走。
她的速度慢,走了五分钟也才堪堪一段距离,董海却已经从死亡中再次醒了过来,他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在陡然之间猛地发力,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女孩推开,拔腿狂奔!
女孩看着他飞速逃离的背影,再低头一看自己少了半截的腿,沉默地回到黑暗中。
好可惜。
都怪她的腿断了。
董海像一头野兽,攀住了走廊的栏杆扶手躲在暗处用力地喘粗气。哼哧、哼哧,他扯着领口的衣服,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头脑发晕格外想吐。
但他缩在角落里完全不敢动弹。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死亡令董海方寸大乱,他焦躁又慌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破碎的脑壳已经恢复如初,但即便如此,也藏不住董海内心的慌张。
他已经死了两次了。
复生也不是无期限的复生。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才进入双子古堡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