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笑我苦求长生,我以长生拱手天下!”段应识又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
换一个方向走出这片雪原,雪潮的幻境又一次不懈地迎面袭来,仿佛势必要将人困在这小小的雪心榭中,但这次连若没有犹豫地走了。
方才,师兄离去时,应该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吧?
可是为什么……他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直接冲了出去,抑或是他眼里只剩下了什么,就看不见别的任何了?
小白猫的身影融入在雪地里,身后的声音也逐渐淡去。
可段应识最后说出三个字,却在连若心中反复回响。
“失去他。”
……
仙界与人间相隔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
北方这段海域的航程最短,是人类勉强能乘船渡海寻仙的极限,因此又称非深海。
相思始觉海非深,任清欢转瞬间追到仙界,跳下凤凰的背脊,却连那人的衣角也没抓到。
他不明白。
师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猫又去了哪里,段应识所言是真是假,他全都不明白。
他的头脑太乱,很快就放弃了思考。
只有一幕幕往事不断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非深海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小凤凰重新化作麻雀样子,围着他飞了两圈,重新落到他肩上,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面前的路,茫然走到一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前。
试灵台界碑。
这是仙界与人间的区别。
仙人有别,说的就是这里了。
它上面镌刻着无数的名字,却没有哪一个能够永垂不朽,因为有无数人排在它面前,等候属于自己的那一刻,虔诚地抚摸界碑,直到自己的名字浮现其中,膜拜紧跟在名字后面出现的那几个字。
可任清欢的名字后,是“永无仙缘”。
再次来到这里,任清欢抬头看着界碑,一时无话。
几个月前,前两次测灵根时,他也心有不甘,但第三次看到这四个字后,他其实是释然的。
因为师妹是炉鼎,那时他以为,师妹是不能结丹的,如果自己也是个凡人,那么他们可以自然地一起白头偕老。
后来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也许对于一个炉鼎和一个凡人来说,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艰难一些,但是没关系,只要他努努力,生活还会有盼头,即使是凡人,他也在人间积攒了几处庄子,师妹会喜欢的。
他们还年轻,以后也会有机会,来见识仙界的繁华。
可现在,再次看到“永无仙缘”四个字,他心如止水。
这四个字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任清欢握紧右拳,闭上眼睛,将拳头抵在界碑上,感受着自己的变化,再睁开眼时,他看见自己手背上已浮现出青色的龙鳞,光滑的青石上映出他的面孔,眼瞳也变为血红色。
“你是谁?”
身后,一个妩媚的男声响起。
任清欢转过头,一双眸子重回黑色,手背上的鳞片也已褪去,问:“你又是谁?”
那男子容貌妖媚,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步一扭,眯着一双狐眼,紧盯着他,道:“曲水争杯,场子都清出来了,你没有受邀在列,却出现在这里,反而来问我是谁?”
任清欢这才发现,界碑前空无一人。
方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顺着记忆与路就走到了这里,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往日排起长队的试灵台前会如此空旷。
现在他定睛一看,原来人群全都围在了界碑外的一圈。
刚刚什么都听不见的他,倏忽间也听见了围观者嘈杂的笑声。
“这是谁啊?”
“不知道。”
“不要命了?”
……
“小玉,”远处又来了一位白衣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缓步走来,相貌十分英俊,但是身影却有些虚,半透明似的,冲任清欢道,“这位兄台可能只是误闯此处,不知道今日的事,这场子既然是我清的,就该由我来负责。”
他说着,用扇子指了一个方向,彬彬有礼地请任清欢离开。
“兄台今天来的不巧,不能试灵,不如明日再来。”
试灵界碑旁躺着一条流入非深海的溪水,他扇子指的便是这上游,人群主要聚集的地方,那里也站着几个任清欢眼熟的身影:一红衣公子,与一白衣公子。
“是有什么事吗?”
任清欢却没有多看,而是回头盯住那个狐眼的男人。
“是这样的,”白衣公子见他问起,很是吃惊,但仍然温和有礼地解释道,“在下乃是死塔之主,方清源。”
任清欢不太了解仙界,只来过一次,探听过个大概,知道这里最大的几个势力分别是符修死塔、佛修天音寺、丹修沙州夜市,与音修五城十二楼。
沙洲是叶家的地盘,沙里淘金,再加上丹药生意,异常富庶;五城里有四城归连家,退可以心弦切诊,进可以魔音杀人。
天音寺以其主持“了空大师”闻名,据说是如今仙界实力第一的武僧,人称妖僧;死塔则神秘莫测,任清欢只听说过它的主人,名叫方清源,是个鬼道士。
怪不得他不似常人。
但方清源在礼节上可是比多数正常人都更像人,毫不介意任清欢这个陌生人的问题,为他耐心解答。
“不久前,我曾下请帖邀天音寺主持了空大师论道,”方清源道,“各大门派得知后,也有意一争高下,但了空大师不愿出门,想与他论道,需要来天音寺,而且大师又称天音寺庙小,一次只能招待一人,所以就有了今日的曲水争杯。”
妖僧对鬼道,应当是相当精彩的一战。
任清欢的思绪已经沉静下来,一笑道:“曲水流觞,有点意思,可以加我一个吗?”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
“不要命了!”
“这人是来送死的?”
“此人与鬼道士一般俊俏,天上少有,却怎么这么想不开!”
“太可惜了……”
方清源也竭力劝阻。
“这位兄台,”他握紧扇子道,“刀剑不长眼,今日争杯者众多,都是签了生死状的!”
“对了,”任清欢看着方清源身后那狐妖的男子,又问,“他也要来吧?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方清源无奈道:“这位是万紫千红窟的主人,谢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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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始觉海非深白居易
第28章 跪下
任清欢与谢小玉对视一眼,宛如两个陌生人。
万紫千红窟,又称妖窟,是镜花谷在仙界的靠山,就算严尊试剑时谢小玉没有明摆着现身,妖窟也绝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必有一战,而且任清欢的外衣领是狐狸毛,领子下还挂着谢小玉的一条狐狸尾巴。
这是很嚣张的挑衅了,但谢小玉装不认识他。
只能说,谢小玉不愧是妖狐。
他装得太像了。
如果不是阿茹那提前告知,任清欢也猜不到,妖窟的主人居然会专门走一趟人间,还被自己一箭钉掉了一条尾巴。
毕竟,仙界的人,都应该像叶轻舟那样,很看不起人间才对。
比方说,即使提前听说试剑会有埋伏,叶家也只派去了一个叶若微,妖窟却先后去了一位白猿剑仙、一个亲自上阵的谢小竹,甚至还有个谢小玉,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图什么?人间有什么?
任清欢不知道,什么能值得他们要给平静已久的人间忽然重新挑起争端,值得他们犯下这样的罪孽。
他与谢小玉之间剑拔弩张。
方清源很是担忧。
“这位兄台……”方清源没有多介绍谢小玉,毕竟妖窟的作风在仙界也不是什么正道,所以他只是担心地走向任清欢,让他借过两步,又低声道,“今日来争杯的人,早已经定了,现在临时再加进来,恐怕确实不妥,不如下次我早些告知你?”
任清欢不禁高看了他一眼。
方清源不认识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说这话,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给他一个台阶。
围观众人全都看出来了,有不少人在嗤笑。
尤其是站在上游那部分人群,离他们最近,远处听不清的尚且在猜测,能得方清源如此重视的人,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辈,但离得近的,就将他们交谈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傻小子,为了面子连命都不要了。”
“谢小玉锱铢必较,他就算现在走了也必死无疑。”
“我怎么看他有些眼熟……诶,他是不是半年前来试过灵,还试了三次?”
以任清欢的耳力,不需要仔细听,就能辨认出哪个字来自哪个人,甚至能记得“不要命了”这四个字已经出现了无数遍,不过他一句都没有往心里去。
从前,说不在意骗人的。
因为有喜欢的人,有想要的生活,也自然会像常人一样,有一点自卑,有一点难过。
但现在,他没有余力去辨别这段感情的真相,自然也就将这些话抛之脑后。
方清源却没他这么想得开。
“不如这样,”方清源还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你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先去死塔等我,待争杯结束,我去找你,也可与你在死塔论道,如何?”
方清源再三劝阻,无非是不想让他这个无名之辈白白送命,既给他面子,又给了他去处,以防谢小玉对他暗中下手。
任清欢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我知道这里强者如云,”任清欢取出了无鞘的溪水剑,“但是说起抢东西,我也还算擅长,就算敌不过,想脱身也是有把握的。”
方清源见到溪水,先是一惊,随后不再劝阻。
这回,原本站在溪水上游的两位公子走了下来。
红衣外披一白色大氅的是叶轻舟,白衣外罩冰蓝色鲛绡的正是连良。
“任公子,”叶轻舟先开口道,“你们合欢宗从我叶家借走的剑,也该还回来了吧。”
任清欢瞥了他一眼。
方清源:“你们都认识???”
如果不是段应识告知,任清欢真以为这剑是云想容赖到手的,还有点心虚。
可惜现在,他只是坦然回敬:“我听说仙界有一种剑,由第一关打造而成,剑身镶嵌明镜,剑柄上刻有武神八字真迹,称之为君子剑,可以自己选择主人,溪水正是其中之一,那么既然叶大公子说溪水是你的,不如问问它认不认你?”
溪水剑当然没有认他。
叶轻舟只说剑是叶家的,没说剑是他的,被任清欢偷换了概念,却不能反驳。
难道要他自己说:没有,溪水剑在我家放了好多年,但没有认我吗?
“呵呵,”叶轻舟只好尴尬道,“任公子此言未免强词夺理,可能你来自人间,只听过仙界的传说,所以不知内情吧!君子剑选人,不过是仙界哄小孩子炼剑的故事而已。”
他旨在嘲讽任清欢来自人间,却引起了在场很多灰衣人的不满。
第一关,也就是从前侠盟的靠山,他们的人讲究质朴,穿灰扑扑的布衣。
溪水剑柄的正面刻着“着此身在”,背面为“尽此生才”,是一位传说中的武神所写,第一关也是由她创立的,可惜这些年里,第一关再也没出过第二个武神,正如叶知微之前对景丹说过的那样,早已没落。
但是负责驻守试灵台界碑的就是第一关,现在这里虽然清了场子,第一关的人也混迹人群中,并且数量相当多。
“君子剑会生剑灵可不是什么故事啊……”
“哈,叶大公子是生意人,不用剑,怎会被剑承认呢?”
“以叶大公子之心,度君子之腹,叶家真当我们第一关不存在了不成?”
这些不满的言论让叶轻舟觉得吵闹。
但堂堂叶大公子,不将这些小人物的话放在心上,他想的更多的是:连若呢?
剑,不还回来,是叶轻舟可以接受的,但是人,不能没有!
前段时间,叶知微回了叶家,告诉他,连若已经拿到了剑,但是因为正好赶上月圆之日,毒药发作,所以怕任清欢看出破绽,就先带着剑逃了,等连若忍过毒发,就会带着剑回来找他。
可是现在剑也没有,人也没了!
叶轻舟不怕连若逃跑,因为他给连若下的毒,是烈性春|药,且毒性无人能解,第一次发作便痛不欲生,他用来测试药性的人在第二次发作时就咬舌自尽了。
所以连若如果没死,就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可是,如果连若死了呢?
叶轻舟敏锐地注意到,溪水剑碎了一小块。
难道任清欢与连若反目成仇……
不,不太有可能。
叶轻舟很快地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连若不会是想死在爱人剑下吧?
剑坏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连若只要活着,那就从头到脚都能入药,双修都能精进,而他叶轻舟想要化神,就差连若这临门一脚!
连若难道就不怕
自己会把这个他爱的凡人烧得尸骨无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