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若吓了一跳。
他一直用领子遮住喉结,说话时声音也刻意提高,虽然早就听说楚明知聪明,但也不至于见第一面就看出来吧?
不过由他来告诉师兄,其实也未尝不可。
“当然方便,”连若不动声色,笑着回屋了,“你们聊,我还有菜没做好呢。”
楚明知冲他拱手,低声对任清欢道:“清欢,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师妹,有事瞒着你呢?”
任清欢立刻就变了脸色:“你是什么意思?”
“哎,”楚明知叹了口气,突然笑了,笑了一会,又叹了口气,“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任清欢:“???”
“仙界连家,谁人不晓,将来你去了仙界便知,也不用我多嘴,”楚明知转了转筷子,神情严肃地说,“我这次来喝你喜酒,为的是另一桩事。”
任清欢也收敛笑意:“莫非是王庭的事?”
岑逸思已死,岑绮思踪迹全无,飞鸿踏雪阁却安静得像一潭死水,什么都没发生。
“不,”楚明知摇头道,“我丢了一个人。”
任清欢停下了筷子。
一年多以前,楚明知在去百闻山庄外的路上丢了一个学生……
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在找?
不对,任清欢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个十五、不,十七的魔修少女,名叫颜子佩,”楚明知继续道,“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很有可能是自己离家出走了,你若是见到,记得帮我把她押送回来,不然她兄长可能真的会杀了我。”
任清欢笑答:“又是个有哥哥的?那可不好对付。”
“咱们是不懂他们那些高门大户,做什么生这么多孩子到处惹麻烦。”楚明知满面倦容,又起身道,“我再去单独同弟妹说两句,他姓连,说不得也认识我丢的这位大小姐。”
任清欢不甚在意,自斟自饮,思索着他说的话。
楚明知径自去了厨房,看着连若忙碌的背影,敲门道:“连小公子,你把我兄弟骗得好惨啊。”
连若本来想同师兄单独说话的,却自己在这待了好一会,现在又被他这样指责,心中委屈,一甩袖子不干了:“我这就去同他说清楚,不委屈你兄弟!”
“哎!”楚明知又反过来劝他,“你要说,却挑这个时间去,还不如让他做个好梦,把婚结了再说。”
连若不可思议道:“亏你还是个聪明人?难道我洞房才说还比这样好?”
“聪明人死得快,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只是个过路人罢了,”楚明知端起一碟菜转身要走,道,“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既然喜欢他,不如圆他一场梦,以后一别两宽,也好安心。”
连若被他气到了,追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师兄这么蠢,我才……哎。
“我怎么知道?”楚明知笑着摇头,“可能是因为他跟我说了太多你的事了。”
连若愣愣的,一顿饭吃得不知所措。
他想,楚明知是师兄最好的朋友,他的意见……会不会其实,是对的?
连若给自己找到了借口。
所以直到大婚当天,他坐在婚房的床上,仍然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师兄。
第24章 洞房
今天是任清欢的大喜之日。
昨夜他一夜没睡,在房顶上练剑。
楚明知躺在瓦片上喝酒,偶尔嘲笑他两句,最后睡着了,醒来时天刚亮,见他还在练剑,又嘲笑他:“你这是要结婚还是要试剑?难道要在洞房里打起来不成?”
任清欢这才收起兵器,道:“我紧张。”
“看出来了,”楚明知指着还没落下去的圆月,笑着说,“今天正是你花好月圆的好日子,确实应该紧张一点。”
说完,他递给任清欢一瓶丹药。
任清欢打开一看,正是当初恨晚受伤时,叶知微给过他的红色药丸。
“这东西可以止痛,”楚明知促狭一笑,“是我从叶二姑娘那买给你的新婚礼物。”
“就这?你也太敷衍了!”任清欢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拳,又嘟囔着,“我才用不着这个……”
他不会让师妹觉得痛。
师父给的教材他都看过了,书中说,只要足够温柔,新娘子是一点儿都不会痛的,如果痛了,那一定是新郎太粗暴、没耐心、不体贴又残忍无情,那样的男人绝对不值得托付终身。
而且他怎么舍得伤到师妹?
不可能的,哪怕一辈子忍着不洞房都不可能舍得。
“相信我,”楚明知却摇头走了,“新郎官儿,你用得到。”
任清欢脸红地收好药瓶,去院子里打井水冲凉。
他要仔仔细细,把自己洗干净。
……
因为侠盟的盟主刚去,所以婚事一切从简,按照修仙者的规矩,没有前面那些繁琐的催妆、送亲、坐轿子,只需要简单地拜过天地即可。
合欢宗的女子不盖盖头,连若嫁衣如火,容貌艳若桃李,任清欢不敢多看,匆匆与她夫妻对拜,被众人围着好个嘲笑,一定要闹洞房。
任清欢只好在洞房门口赶人,堵在门前,非常霸道,一个都不让进。
连若就坐在床|上看着他,安静地等。
师兄今天难得穿着一身红衣裳,新鲜,好看。
可能是心里的秘密拖得太久没说,连若现在居然已经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箭在弦上,却还在胡思乱想,本着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准备破罐子破摔。
反正……
连若有点阴暗地想,如果我说不洞房,师兄也会同意吧,那其实说不定就能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呢?
哎,傻师兄,被人卖了还倒给人数钱。
要是没有我看着你,可怎么办呢?
连若有点酸酸地想,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放手,只能默默看着你,那我可真是惨了。
还好,任清欢很快赶走了人,锁好了门,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乱想,就眼神躲散着来到他面前,顺便还端了桌上的两杯酒。
这酒还是宋笃行准备的,由景丹送给他们,也是任清欢收到的最贵的新婚礼物
一壶玉尘雪。
“师妹,”他拘谨地并排坐在连若身边,笨拙地说,“喝酒。”
连若笑看他垂眼看酒的样子,越看越觉得他好看,主动环住他的手臂,与他喝了交杯酒。
“好喝吗?”他问。
任清欢把杯子放在床|头,悄悄牵住他的手,低头看着他的手说:“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好像有点淡。”
冰冰凉凉,清冽回甘。
这么贵的酒,却不醉人,在他看来,就成了坑人。
连若被他逗笑,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呀,真不会说话,不管有没有味道,这也是我们的交杯酒,应该说好喝的!”
任清欢无助地看着她,小声说:“好喝的,是好酒,我……好像有点醉了。”
师妹一说话,他就觉得头有点晕,全身发热,看着这样的师妹,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来,手也将师妹的手攥紧了,有些难受地转动身体,面向师妹。
连若也沉醉在他的注视中,不由得依偎进他怀中,抬头轻轻献上一稳。
任清欢仿佛听到了烟花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师妹的唇柔软温暖,还有一种甜美的奶香味。
他紧紧抱住了连若。
……
床|边的红帐被放下后,满目的红色在黑暗中透出一点烛光,影影绰绰,温馨又暧昧,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剩下了帐子里的两个人。
连若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师兄,”他说,“你闭上眼睛,我害羞。”
任清欢于是酥了骨头,闭上眼还任由他用腰带把自己的眼睛蒙住。
(注意,此时两人只是在传功。)
“师兄,”连若说,“你不要乱动,让我来。”
任清欢的额头渗出汗水(传功累的),连若心疼地用手帕给他擦干。
……
后半夜时,连若忽然有些异常。
任清欢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师妹坚持不让自己解开眼睛上蒙着的布,他就只能更加努力为师妹传功,帮师妹缓和伤势。
他想把他的全部,都献给师妹。
心念一动,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力量,从他的识海中缓缓过渡到了师妹的妖丹上,像是标记一样。
但凡人是没有识海的,也许是一种错觉吧。
一直到黎明时,连若才疲惫地睡去,可能因为体力过于透支,还变成了小猫咪。
任清欢躺在小猫咪身边,很听话,从没别的多余动作,只敢轻轻抚摸小猫咪背上的毛毛。
小猫的呼吸均匀,肚皮轻微上下起伏,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噜,非常可爱。
任清欢则没有睡着,越来越精神。
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身心通泰,对未来充满希望,但也不改心细,重点关注的对象仍然是身边的小猫咪,忽然就想到,昨天传功传了太多,师妹会不会有伤到啊?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摘掉了眼前的布,偷偷掀开被子。
我就看一眼!
他想,要是伤到就需要上药的。
等师妹醒过来,我就跟她告罪,师妹会原谅我的。
结果猝不及防地,他发现小猫尾巴底下仍然藏着两颗可爱的毛绒铃铛。
任清欢:“?”
他甚至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公猫……”
这一瞬间,他觉得头好晕。
任清欢头重脚轻地披上衣服,走到桌子前,就着酒壶喝完了里面所有的玉尘雪,心也跟着凉透了。
“假……”
许久,他才双手支着桌子,说出一个字。
床|上的小猫咪感觉到身边人走了,被窝不再温暖,也醒过来,探出头,困得蒙着水雾的大眼睛眨了眨,歪头卖萌:“喵?”
“师妹,”他说,“你是假。”
猫咪僵住,彻底清醒。
什么意思?
连若的心也凉透……
他发现我是男人了?明明昨晚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婚,”他继续低头道,“也是假。”
连若只能看见他低着头,散乱的几缕长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桃花眼,看不清表情。
这双眼睛曾经撩动过多少少女的春心,却永远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一个人,也让多少人黯然神伤。
那么,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连若撑着疲惫的身子蹲坐在了床|上,等着他最后的宣判。
任清欢低着头,握着拳,拳头放在桌子上,却继续道:“一年半,是假。”
连若:“?”
“试剑,是假,”他说,“百闻山庄,也是假。”
连若:“喵喵喵???”
师兄晕了头?
不会是被我吓傻了吧!
任清欢起身,雪白的亵衣衣带松散,火红的长袍随意披在肩上,脚上蹬着新郎官儿的黑色长筒靴,极高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撑着这身衣服,明明异常落魄,却莫名其妙得潇洒。
他走到床|前,拿起床|边挂着的配剑。
啊?
小猫半张着嘴巴,抬头看他,呆呆傻傻。
师兄不至于要杀了我吧……
任清欢自嘲地低声笑了。
“是,水往低处流,”他说,“但是水也可以从高处来。”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雷声,下起了暴雨!
连若突然很害怕,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这一间小小的新房,于是伸出爪子,勾住师兄的衣带。
小麻雀立在屏风后的架子上睡觉,也被骤雨惊醒,惊觉起来,“扑棱棱”飞到任清欢肩上。
电闪雷鸣中,任清欢说出了一句比雷鸣更可怕的话:“我竟然在镜花水月中,度过了一年半。”
连若如遭雷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踏入百闻山庄起,他们就走进了第一重镜花水月!
山庄外,一场春雨来得悄无声息,直奔山庄的雨中人却都以为这天气仍是艳阳高照,哪有水呢?
没有水,又哪来的镜花水月?
地下室里杀宋笃行,不过是第二重幻境,从那里出来以后兜兜转转的这一年半载,众人仍然局限在一场精妙绝伦的幻术中!
任清欢把剑拔了出来,剑身反射着窗外的雷电,电光闪烁。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怎么会一切都这样称心如意呢?什么师妹被逼无奈,什么珠泪,什么不老春,什么婚事……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说,“我只是恨,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师妹都认不出来呢?”
是了。
他们两个都早就应该猜到的,但是因为太过沉湎于彼此,所以才没能走出来。
可是这不是师兄的错啊,连若想说,我就是你的师妹啊!
结果他又道:“师妹怎么可能会是一只小公猫变的?别说师妹不是男人,就算是,师妹怎么可能骗我这么多年?”
连若:“……”
他说得很坚定,小猫却低下头,退缩了。
是啊,连若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明有这么多的机会,却从来都没说,甚至拖到了洞房花烛夜,还想一拖再拖呢?
原因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因为他一直都有顾忌。
从前连若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