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让叶轻舟出了一身冷汗,又是震惊又是后怕。
难道是……
他眼珠向下转动,紧盯住了溪水剑。
这把剑虽然放在叶家许多年,但是叶轻舟从来没有用过。
一是因为他用火不用剑,二是因为溪水剑身上有一个传说:曾有一个凡人,用它弑过神。
溪水剑是君子剑的一种,而君子剑都是由剑选人,而非人选剑的,幼时叶轻舟还曾向往过,猜测过自己会否是那个被神器选中的人,但在叶老爷死后,叶轻舟就看都不敢再看这把剑了,并不断告诉自己,传说都只是胡说,这不过就是把做工更好的剑而已,所以今日才能为了连若说送就送。
此时,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溪水,剑光映着火光,熠熠生辉,让人难以挪开眼睛,叶轻舟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眼神中的贪婪之色。
不过任清欢将剑身抬了抬,逼着他看向了自己。
任清欢身材极高,与他对视时垂着眼睛,低声道:“你若敢骗我师妹,我宰了你。”
第13章 等我
连若上船很久后,师兄的话还在耳畔回响。
居然敢威胁金丹后期的修士,他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连若真的很怕,如果师兄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还想什么呢?”叶轻舟贴在他身边坐下,取出一枚丹药,递到他嘴边,“我留你那个师兄一命,不是为了给你留念想的。”
连若乖巧地张口吞下。
“不问问是什么吗?”叶轻舟笑道。
“我已经服了我大哥那么多毒丹,也不缺这一颗两颗了,你们想要我的命,还不是随手的事吗?”连若起身,躲过他的肢体接触,走到船头,看着合欢宗的方向,“我在想我师兄……”
叶轻舟脸色一青。
“……的那把剑,”连若双手交扣,放在栏杆上,“原本我以为神器徒有其名,但刚才见他出招,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连若回头看着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公子你放过了师兄,待他来日遇见别人呢?合欢宗留不住神器,我愿为公子将溪水剑完璧归叶,不费一兵一卒,即成全公子令名,又可让合欢宗无知无觉。”
叶轻舟看进他清澈的眼睛。
“若若,”半晌,他才说,“若不是被你跑过一次,我差点就要信了。”
连若面不改色:“那时我服的是锁灵丹,离你远了就能恢复自由,但方才你给我喂的是毒药吧?那你还怕什么?”
叶轻舟摇头,彬彬有礼道:“我可没有连兄那么不懂风情,当初喂你锁灵丹,就是怕你年纪太小,影响你身体,现在我术法又有精进,纵使给你喂毒,不到月圆毒发时也不会伤害到你。”
连若自嘲一笑:“如此灵丹妙药,你更不该担心才是。”
叶轻舟并不担心,他在炼丹一道上有绝对的自信,但是他看不透连若,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任清欢将溪水架在他脖子上,给他留下的震撼与那句恐吓,其实直到现在都没有抹去,所以尽管他装得天|衣无缝,却竟然真的不敢亲近连若。
至少,在任清欢死之前,他不敢。
“你在想什么?”他冷声问,“告诉我,若若,你心里还有他。”
“是,”连若双眼含泪地祈求,“我心里当然有他,公子就让我把剑拿回来吧!他一个凡人,一生不过数十年,我知道他好好的,远离这些是非,才能安心陪在公子身边!”
叶轻舟强压住阴狠眼神。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若若,”他用食指抬了抬连若的下巴,拇指抹掉他滚落的泪珠,道,“你现在长大了,流落在外装成女子这么多年,竟也安然无事,我便姑且信你一次,只是切记要隐蔽,每月十五,记得回来找我。”
连若半跪下来,抬手擦去满脸泪水。
叶轻舟负手进了船坞,撩帘时又想起什么,回头扔给他一只雨霖铃:“对了,你已十六,五行丹也拿在手里十多年了,该服用了。”
他意味深长地上下看了看连若。
“男孩儿再大,就不美了。”
连若收好铃铛,点了点头。
船坞内,连良双手按在一张没有琴弦的仙琴上,闭眼边抚琴边问:“何必让他去呢?你也太惯着他了,等他取剑回来,我便派人去把那凡人杀了吧。”
叶轻舟但笑不语。
只有他知道持溪水者的真正实力,若派别人去,叶轻舟明白,一定是拿不下的。
但连若就不一定了,姓任的是真的以为他是女人,对他情根深种。
可笑。
等剑拿回来,叶轻舟想,他要亲手杀了那个凡人,给连若彻底斩断这缕情丝。
……
红绡殿内,恨晚不顾身上的伤,提着剑在屋里转圈。
“你给我站住,”云想容对镜梳妆,瞥了眼身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要去找你大师兄?沉不住气的东西,今天要不是若若,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先自己去静室领一个月禁闭吧。”
恨晚:“???!?”
她是去找不成大师兄了,但连若走得轰轰烈烈,整个宗门都见证了这件事,自有别人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现在女弟子里,数苏巧盼权力最大。
苏巧盼强行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后山门外,独自来到月牙泉边扮演解语花,冲着泉底喊:“大师兄?大——师——兄、唔哇!你怎么在这里?”
叶知微从背后拍了一下苏巧盼的肩膀,把她吓得魂儿都飞了。
至于吗?一惊一乍。
叶知微反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大师兄在这潭底?为什么?”
苏巧盼唯唯诺诺地回答:“哦、大、大师兄一郁闷,就喜欢躲在水底下冷静。”
叶知微无语:这又是什么怪癖?
不会是嫌你们太烦吧!
“那他怎么不出来?”
苏巧盼又答:“他从小就这样,师父怕他淹到,就规定他半个时辰必要换一次气,等一等他就会上来了。”
这个苏巧盼说得比她问的还多,似乎有点怯场,叶知微联想到刚才恨晚硬气十足的表现,心道她确实比她们少宗主差远了。
现在人才不足,仙界人间都是如此,哎,可用之人却都是奇葩。
“我知道了,”叶知微走到潭水边,道,“你可以走了,去把好山门,别让人过来。”
苏巧盼:“……”
她只好照做。
待她走远,叶知微才对着潭水说:“任清欢,你听好,有件事要先告诉你,其实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师妹,绣楼抛球那天晚上我便见了她,她让我不要说出去。”
果然,一听见“师妹”两个字,任清欢瞬间就出了水面。
“你说什么?”任清欢有许多问题,但问出的第一句,居然是……“那你为什么说你找的是个男孩?!”
叶知微:“……”
“是我说错了,”叶知微做了个深呼吸,“但人不是我带来的,虽然现在我没有证据,可以后我一定会证明,你们合欢宗内有内奸。”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任清欢把湿透的长发撩到脑后,单手翻身上岸,道,“你料定师妹把那枚飞花令留给了我吧?”
叶知微看着他。
水从他的睫毛上滴下来,美得摄人心魄,可惜眼神却比她更冷。
“那么你就料定,你师妹没有对你说过慌吗?”她问。
任清欢走了。
“我和师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他说,“那枚飞花令我已经决定送给苏巧盼了。”
叶知微双拳紧握,但最终却道:“你师妹今日便说谎了,你仔细回想一下,最近他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任清欢停住脚步。
她说……
“我若平日里都是这样,某天突然那样,你都是喜欢的,是吗?”
“哦,刚才还说我平时这样、偶尔那样,你也一样喜欢,现在变成出身名门就不喜欢了?”
“会的,师兄,我等你。”
……
“她说……她等我,”任清欢喃喃道,“可我,只是个凡人。”
多年之后,自己已白发苍苍,而她还青春年少。
叶知微乘胜追击:“好,也不说你和他之间的事,单说他自己,你也见到我大哥和他大哥的做派了,那你觉得他结了丹以后,就会在仙界过得会很好吗?你放得下心吗?”
任清欢警惕地回过头:“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叶知微直视他道,“但不管你信不信,方才我是做好动起手来、要助你与云娘的准备的
“我与叶轻舟素来不和,已经算到,以你之力可以与他一战,我与云娘联手也能胜过连良,但是之后呢?
“我在叶家尚未立稳根基,仙界又有别的势力虎视眈眈,就算现在留下这二人性命,日后也不可能敌得过两大世家追杀,其他门派趁乱落井下石,到时候难免死伤惨重,我猜连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采取权宜之计。”
任清欢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你觉得我能胜过叶轻舟?”
今日他收剑后,叶轻舟没有还手,便直接走了,他也没能探出叶轻舟的虚实,但能坐稳叶家第一把交椅,必然是金丹中期以上的。
叶若微却说自己能胜过他?
“没错,”叶知微这趟过来,就是刻意要卖他这个人情的,“当日你在鸳鸯岭杀死的剑仙,据我所知,实力就在金丹中期以上,所以我日后想要杀了叶轻舟,夺得叶家,需要你的帮助。”
任清欢沉吟片刻,没有答应,只道“我会考虑”,便去了摘星楼。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念头就像雨后春笋,一旦冒芽,见风就长,速度快到仿佛能听见它抽条时的“噼啪”声,转瞬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让他荒芜的心重新生机勃勃,温暖湿润。
他越走越快,也越来越兴奋。
来到摘星楼下时,他抬头看见云想容就站在楼顶红绡殿的栏杆边,也正巧低头看着他。
“师父,”任清欢没有上楼,而是直接一撩衣袍,半跪下来叩首道,“等试剑结束后,我要去仙界找师妹。”
这不是一句问句。
提前来说,试剑结束立刻就去,迫不及待到不能等到那时再回来禀报。
云想容却没有怪他无礼,只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没想到你连一天都没等到,就这样急匆匆的。”
任清欢羞涩地摸了摸鼻梁,借口说:“不能耽误了百闻山庄开窖的时间。”
“臭小子,”云想容忍不住笑了,“你想好了吗?你可是连灵根都没有。”
“我决定了。”
任清欢严肃地再拜一次,又转过身,拜过楼前围观的众人。
大家都知道他是怕连累宗门,纷纷涌上来与他抱成一团,大声道:“大师兄!保重!”
“不要管我们,跟他们拼了!”
“你带我去,我也要去跟他们打!”
“把咱们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带回来!”
任清欢听到这句,怔了一怔,没想到大家都相信师妹不是心甘情愿走的。
这到底是当局者迷,还是怎么一回事呢?也许真正的答案只有师妹才能揭晓了。下次见面,他要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如果师妹在仙界不开心了……他想带师妹回来。
任清欢转头看向遥远的海平面。
师妹,等我。
第14章 猫猫
天朦朦亮,百闻山庄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天是开窖的日子。
因为想凑试剑会的热闹,百闻山庄的庄主将一年一度的开窖日期提前,所以地下室里码着的一摞摞奇珍异宝也要临时提前搬到院子里去,任务尤其繁重。
不巧的是,山庄地窖的门口,正有一行人在叫嚣,拖慢了搬运进度。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向来把守严密的地窖竟然被溜进去了一只纯白的猫咪,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闹事那群人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样貌奇异,一看就是镜花谷的妖修,还引起了早早来到山庄作客的众人围观。
其中领头的,便是镜花谷那位神秘的少谷主,身高腰细腿长,长发卷曲,高鼻深目,尤其貌美且莫辨雌雄,让人看不出来原形是什么妖。
“孔雀精吧,长成这样……”
“你们看她那腿,仙鹤!一准儿是快灭绝的白鸿!”
她开口就是一把宛如刀剑相击般轻灵的好嗓子,说的话咄咄逼人,语气却不失优雅:“我的坐骑逃进了地窖,是在场诸位都亲眼所见,你们若再不让路,就不要怪我硬闯了。”
百闻山庄的人当然不同意:“这要等我们庄主来了才能做决定。”
“你们庄主何时能来?”
“老爷昨夜去视察果园,就住在山那边的别院里,这座山绵延万里,至少要一盏茶的功夫吧。”
“那时它早已经跑没了,”她摇头,拔出一柄软剑,“让开,我不想杀你们。”
百闻山庄卖酒起家,是正经做生意的,不像各大门派,没什么高人坐镇,弟子们功夫平平,确实不可能是镜花谷少谷主的对手,但这地处中原的庄子能屹立不倒,也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制衡。
很多时候,不用他们自己出手,就会有人看不得镜花谷嚣张。
“阿茹那,休得放肆!”
一把一人多高的重刀横在了地窖前,持刀的是个身形健美的女子,浓眉大眼,穿着侠盟特色的灰扑扑的粗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