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阮落看不到的耳背开始发烫。这还是裴不度第一次这样叫他的昵称。
吴洁的目光从裴不度身上转向阮落,稳住声音:“两个人住一间,不挤吗。屋里不是没有空房。”
“我就跟我哥住。”阮落迅速地说。
“一起住就一起住。”施书华显得开明而大肚,“兄弟两个感情好,住一起也是正常的。”
他像是在生硬地给施钥解释,完全不顾吴洁满脸狐疑与僵直。
吴洁为阮落弄了个恰到好处的接风宴席。摆了一整桌菜,如同搬了半个酒楼过来。
吴洁手忙脚乱地招呼阮落,她的高兴与兴奋十分明显,没有丝毫伪装。每个人都在桌上坐了下来,吴洁发现少一人:“哥哥呢?”
“他累了,不想下来。”
裴不度基本不吃人间五谷,让他对着餐桌,没有丝毫意义。他也没有和其他人接触的意愿,直接跟着管家上了楼。
吴落有些失望,“以后就住一起了,要相互多熟悉。”但放松的嘴角又说明她的轻松。她为迎接阮落做了不少准备,忽然天降一个竹马,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吴洁给阮落夹了一只虾,又对施钥说,“钥钥,你和哥哥虽然从没见过,但哥哥十分优秀,靠自己考上了北影,还没毕业被星探发现,进入了现在这个公司,以后你要多和哥哥学习。”
吴洁看着施钥的眼神含着希望。
“嗯。好。”施钥一直在偷偷在看阮落。
“钥钥不太适应学校环境,一直在家里念书。不过他成绩可好了。”吴洁言语欣慰,似乎又顾及到阮落的感受,“你们都是我的手心手背,一定要好好相处。”
“好。”施钥又低声应了句。他似乎不怎么敢抬头看人。
“书华,你明天给落落那家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有什么资源向落落倾斜。”吴洁半命令地说。
“这还用你说。”施书华无比配合。
无论怎么看,都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吴洁是真正的豪门千金。二十三岁海外留学归国后和门当户对的阮明安结了婚。但不过五年,吴洁遇到了真爱,就是现在的施书华。
当时施书华还是个公司最底层的一名销售,但吴洁就是对他一见钟情,任两家苦口婆心,各种劝阻,依然义无返顾地和阮明安离了婚,带着阮落下嫁给过来。
以上资料,都是阮落从网上轻易获得。
一年后,弟弟出生,阮落丢给保姆带走,然后又丢给江奶奶。
饭毕,阮落上三楼,推门进去。这是三楼主卧,是个有着会客厅、衣帽间与卧室的套房。就现在这个客厅,比他租住的整个房间还要大。
阮落进来的时候,裴不度正从露台进来。露台正对着下面的花园与池水,裴不度刚才是在那儿凭栏挑望?
地方大也有地方大的好处……阮落又开始了一个换房梦。
裴不度颇有兴趣地问阮落道:“怎么样?”
阮落笑了笑,“可能和我那弟弟有关。”
“找出答案后,你打算怎么做?”这才是裴不度真正感兴趣的。
“大概就是离开吧。”阮落淡淡地说。他大费周章地过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裴不度垂眸看着阮落。包裹着阮落的意绪洁净纯粹,毫无杂渍,柔和又细密,坚不可摧。
裴不度抬手,拇指抚过自己的唇,明明只有恶念才能产生的饱腹感,对着阮落,腹中却无比空虚。
“哥,我刚才喝了道汤,淡淡的甜甜的,非常好喝,我让阿姨送上来给你尝尝,好不好。”想到裴不度没有吃一点东西,阮落引诱裴不度。
淡淡的,甜甜的……
裴不度视线落到阮落的唇上,忽然低声一笑,揽住阮落的细腰,俯身堵上他的嘴唇。
裴不度饥渴般咬吮着阮落,阮落的声音也被闷在了口腔里。因为裴不度太过用力,阮落身体失去平衡,双手不由环抱住裴不度的背部。
明明每次都像是迫于无奈,但被亲吻触摸的时候却又相当投入。
门被敲了几声没有回应,才被轻轻推开。吴洁端着碗汤,站在外面,一下子僵立当场。
裴不度还是揽着阮落亲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吴洁,施施然进了里面卧室。阮落这才看到吴洁,虽然脸上故做镇定,却还是有点发烫。
“没事,妈妈在这方面很开明。”吴洁浮出一个笑容,但明显还是有些不自在,“你们青梅竹马的,发展到这地步,也是水道渠成。”
阮落无言以对,也不知道如何把这瞎话编下去。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吴洁闲聊似地问。
“最近。”阮落舔了舔嘴唇。
“挺好,也很般配。但千万别要被媒体看到,他们就爱瞎搞事,你还年轻,目前以事业为重。”
吴洁的叮嘱,让她特别像一个母亲。也只是“像”。真当妈的话,大概会当场发飙,像陆师兄那样。
阮落五岁才离开她,但脑海里居然没有关于她的一丁点印象。妈妈这个词最终褪化成一个形而上的概念。
“把这个汤喝了,这是我让营养师特意配的,冬草鸽子一起煨了十几个小时。小钥身体不好,每天都在喝这个。我看你也瘦。你和小钥一起补补。我不在的十几年,你受苦了不少苦吧。”吴洁把碗放在阮落面前。
阮落没有饭后再进食的习惯,只是这个汤看起来十分清爽,不知道裴不度愿不愿意尝试尝试。
“喝吧,喝完了我顺便把空碗带下去。”吴洁目光柔和,催促道。
在这种小事上,阮落没必要驳吴洁的面,把汤几口喝了,放回盘子。裴不度不会喜欢。放了草药,略苦。
吴洁端起盘子:“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一些手续要办,顺便给你弄个体检。再有几天,你要进棚了吧。幸好就在本市,不用多辛苦,我和小钥去给你探班。”
吴洁走了,出门的时候,轻手轻脚把手带上。这些习惯应该都是在施钥身上养成的。
阮落对母亲这个词,并没有过多的感受,只是略一感慨,便推门走进卧室。
裴不度正从浴室里出来,全身不着寸缕。阮落一阵眩晕。裴不度身上还挂着些晶莹的水珠。他身材修拔颈瘦,肌肉紧绷光洁,连挂在他身上水珠看起来似乎都份外璀璨。
阮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若木鸡。
这是故意的吧。
阮落憋红了脸,就在心里预警裴不度要对他进行言语还是肢体上的骚扰时,裴不度轻声一笑,“你先去洗澡。”
嗯……转性了?
见阮落没动,裴不度眼眸一转:“你是要……”
“没有。”阮落立即否定,低头迅速窜进卫浴间。裴不度看着阮落背影,神情微动。
只是现在,还有个事要先解决。
裴不落走出卧室时,已身着自己原本的衣服,红色外衣,宽衣博袖。
客厅露台前的窗帘,厚实华丽,半遮半掩。夜风带着寒气呼啸而来,并没能撼动里面的恒温,却掀起里层的白纱,微微浮动。
一个静峙而立的影子,黑暗中露出半个身子。身体乌亮,肢体不仅齐全,还多出几条胳膊,几条腿。
现在连恶鬼都有人供奉了……裴不度淡淡地自嘲。
半边身体的手脚在空中挥舞浮动,似乎还有些粘稠的液体往下淌。
裴不度一脸嫌弃,回头又看了看半掩的卧室,里面阮落还在洗澡。他想看看这东西的来历,但一番纠缠,势必会引发些动静。裴不度忍着嫌弃,向露台迈走。那只庞大的怪物,无比沉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露出全部身形。
裴不度叫出浮梦生,随着那朵蓝色五瓣花在空中无凭无依出现,裴不度加快脚步。
从怪物身边过去时,甚至连余光都没给一个,纵身登上露台,往下一跃。后面那只体积庞大的怪物,居然也十分矫健,跟着弹上露台,跟随裴不度跃下。
裴不度着地的时候,四周环境已是大变。不再是花园泳池的别墅后院,而是一个有着朦胧月色的幽黑地方,四下起着夜雾。夜雾弥漫的边缘,一些树木影影绰绰,露出些影子。这是由梦浮生造成的“境”空间。
怪物也跟着一起落了下来。他与人一样,居然是站立的姿态,只是手手脚脚众多,密集的让人恶心。
与他挥动在空中的几条胳膊不同,他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阴冷,在幽昧的夜色中,和裴不度对峙而立。
裴不度又皱了眉,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玩意。纯粹的厉鬼或是僵,再丑也不会有这种体态。
这个世界并没比以前有所好转,甚至更加恶劣。
一直不动的怪物忽然发动。虽然多手多脚,但动作迅猛,如同一颗球一样,高高弹起,向裴不度射了过来。
裴不度十分嫌弃地往后一退,同时手指微抬,一道金色的瑞光,利剑般划了过去,穿过怪物的身体,如同高热融解一样,怪物肢体上出现一道灼伤的裂纹,似有灼烧的浓烟。
和怪物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条被切割的胳膊。怪物站立,把断脚捡了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卡卡吃了进去。
裴不度脸上的嫌弃之气更甚了。只是怪物一侧的身体里,一条胳膊挣扎着在向外生长。裴不度也有了兴趣。这个丑东西的再生能力很强,不知道他自我修复到哪个地步。
怪物再次弹起,裴不度抬起食指,在空中迅速画了道斩杀符。那些符箓撞到怪物时,自然分解出几道利光,几条胳膊与腿飞落出来,溅了一地。
裴不度再次退了一步。真是恶心玩意。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怪物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有了狠劲,又阴鸷又狂热。怪物又去捡自己的手手脚脚。裴不度手一挥,一些符箓落了上去,那些手手脚脚在火焰中,滋滋作响,冒起浓烟。
怪物此刻似乎意识到自己和对面这人,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口腔里发出一身闷叫,身体一俯,剩下的胳膊落地成蹲伏的姿态。那张和人脸有一分相近的头部,看起来更加诡异。一双眼睛阴气沉沉地死盯着裴不度。
裴不度的兴趣更浓,不知道把头弄下来,他还会再生吗……
就在裴不度斟酌的时候,怪物忽然掉头,向浓雾边缘跑去。
裴不度失笑。他以为和这怪物还要在纠缠一番。
但现在怪物还处在浮梦生制造的“境”里,即便他要逃,也逃不出去。这只怪物,留着还有别的用处。裴不度就要叫出梦浮生,收了“境”,放他出去,就在这时,却听到几声轻脆的声音。似是银玲轻响,又似环佩相撞。
下一刻,裴不度顿住步伐,微眯起双眼。
有个人踩着月色,从浓雾里穿行而来。一身白衣拂地,腰间挂着一串组玉,行走间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那组玉最上面的主形态是一枚倒置的五瓣花样,每枚花瓣处又垂下一条金丝拧成的细环,细环下面坠挂着五件不同形态的玉饰。
裴不度的血猛地翻涌了上来,视线在那组玉佩间落了很长时间,才缓缓上移。
这人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衣襟上,一张脸眉目清隽,粉雕玉琢,和阮落一模一样。
第21章 ”我是你的,永远只属于你……
阮落急步就向裴不度走来, 腰间的组玉更是叮琮作响。倒置花形玉佩下面挂着的五件玉饰:一只玉蝴蝶、一对比目鱼,一只玉雕小葫芦,一片雕着护身符的玉牌, 以及一个镂空的“度”字。
玉佩晶莹剔透, 如同凝固的一汪春水。这是裴不度用了两个月, 跋山涉水,在极寒之地, 万丈矿坑中, 采出的璞玉雕刻而成。连接主玉与配饰之间的金属环, 和他锻造的晶刀为同一种材质。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费劲心机地去讨好一个人。
阮落鼓着一张脸, 一脸不高兴, 冲裴不度道:“裴不度,你又一人躲在这里。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裴不度看着这个有着和阮落同样容貌的东西,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历, 不知于什么原因,他接道:“我不想出去。你要想出去, 你自个去。”
阮落提着衣服奔了过来,手掌在裴不度面前摊开, “那你还给我,让我自由。”
“你现在是我的, 我谁都不会给。”裴不度像是配合对面这个,完成一副深刻在他脑海中的场景, 他的眼睛有着些朦胧的光。
面前的阮落,一双黑水般的眼睛一转, “要不,我们来玩捉迷藏,我藏你来找你。”
“好。”
阮落转身就要跑, 没跑几步,周围忽地出现一圈竖起的栅栏,将他四下围住:“裴不度,你干什么?我还没藏好。”
裴不度执着地盯着他:“我找到你了。”
“你这是耍赖。”
“现在我来藏,你来找我。”裴不度说。
阮落又气鼓鼓的,眼睛一转,又想出一个主意:“裴不度,我又饿了,吃不饱。”
裴不度沉默片刻,抬起了手腕,“过来,我让你吃。”
“好啊。”阮落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裴不度手一划,血从手腕处滚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阮落像是习以为常,迈步上前,轻启嘴唇,就要凑了上去。裴不度却往后退了一步。
“裴不度!”阮落道。
“对我说,你是我的。永远只属于我。”
阮落的眼睛瞪着裴不度,“不可能。”
“如果你说,我就一直让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