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天字一号要放烟花了!!!”
众人欢呼声更高,几乎摩肩擦踵地挤在玉栏旁,一个个探着脑袋望向重新变得黯淡的湖面。
水灯已经飞到天上,湖面只有点点碎光与一轮月影。就在这热闹中,闻岳猝然睁大眼睛,一道雪线在他的瞳孔中出现,仿佛流星重归天穹,继而“轰”一声炸开。
那光芒极盛,像是无垠的夜空中又升起一轮月亮,无数道白光从天而落,将望月楼染得晶莹发亮,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白光晕。
这只是第一朵。
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又有无数光弧冲上夜空,炸成绚烂浩瀚的流星,再缓缓坠落。
整个苍穹都被烟火肆意挥洒,连星月都隐没无踪。
闻岳重新看见了那朵忘忧昙。
层层叠叠,婀娜伸展,比他?送给玉折渊的更盛大,更持久,在夜空中停留了整整一分钟,才依依不舍般散去,化作?随风而逝的星尘。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
闻岳怔愣在原地,像是被漫天烟火进行了一场浩大的提醒,心跳不可抑制般越来越快,咚咚作?响。
他?感受到对面吹来一阵微风。
敏锐的感官使他、谢殊与司徒熠同时伸出手。
三枚鹤翎请帖在虚空中现形,缓慢地平滑到掌心。
请帖明明是凉的,看到上面的“玉”字,闻岳呼吸一窒,整个手心都热起来。
他?看向谢殊与司徒熠,前者也?看向他?,傻徒弟则二?话不说,已经撕开了请帖。
闻岳轻声道:“三个月时间到了。”
“嗯。”谢殊道,“拆开吧,师兄。”
鹤翎纸闪闪发亮,还能看出仙鹤尾羽的脉络与银光。闻岳掀开朱封,“玉”字落入掌心。
他?首先看见了一朵忘忧昙。
与夜空中的烟花不同,这是一朵真真切切的昙花,原本饱满的花瓣失去水分,变得薄如蝉翼,落在两片透明的纸页中,做成了一枚脆弱又极美的花笺。
闻岳一眼就认出,就是他下忘忧谷采摘到的那一朵。
他?送给玉折渊一朵残花,以为他?早就丢掉或者入了药,没想到他还留着,以花笺令其永生。
闻岳的睫毛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从请帖中取出一张字条。
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闻岳脑海中自动出现玉折渊提笔落字的侧颜。
……仿佛好久不见。
“故人远道而来,可否共赏婵娟?”
“天字一号惜抱轩,万望晤面。”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段汐话太多,删了一点给洛羽说了,加到了结尾,请注意~
87# 我想给你一个家。
短短一息时间, 闻岳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竭力平复心绪,看向谢殊与司徒熠:“……请柬上写了什么?”
“仙君邀请我过去玩,说已经准备好了最好的上房,想吃什么都有!”司徒熠眼睛都亮了。
“师弟呢?”闻岳问。
谢殊却像是没有回?过神, 短短几行字, 他却埋头盯了许久, 几乎把请帖盯出一个洞。
“仙君邀请我过去……”谢殊的嗓音有些奇异的颤抖,眉头越皱越紧, 又猛地松开, “他说,他要当?面和我道歉。”
“他找到了帮助小桃夭的方法。”
半炷香后,三人来到临安城中最大的天字一号客栈门前。
客栈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中央, 匾额高悬,气派非常。掌柜的仿佛认识他们,只远远瞥见几抹影子,就火眼金睛地认出这三位乃是现东家与两位贵客, 忙抽身而出,绕开涌动的人群迎了上去。
谢殊被掌柜的带领走上楼阶时,还没有回?过神。
心脏跳动得很快,心里却没有底。
恰巧乾坤袋中的《百鬼抄》有了动静, 小桃夭似乎睡饱了醒来,迷迷糊糊喊了几声“哥哥”。
谢殊应了,精神却依旧紧绷。
这种?感觉他经历过许多遍——有一丝希望,甚至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能解决天罚,却在尝试后一次次失望, 无法彻底将小桃夭放出《百鬼抄》。
可说这话的是玉折渊。
虽然他们有很深的过节,彼此一直看不?顺眼, 谢殊却承认玉折渊的天资——无论谁见过他,知道他所做之事,都会为之拜服,说一句惊才绝艳,天资过人绝不?为过,甚至百年无出其右者。
他站在那里,就代表无限可能。
何况亲口承诺。
闻岳何尝不?了解谢殊的心情,一面安慰谢殊,祈祷玉折渊所言非虚,一面又心情复杂——因为他发?现在谢殊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心中便涌出狂喜——他下意识相信了玉折渊,没有丝毫怀疑。
仿佛在这一方面,无条件地相信他已是本能。
几人来到天字一号楼顶最大的客房,整个九楼只有一间惜抱轩。
玉折渊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目光落在闻岳身上,露出一个笑容。
闻岳猝不?及防与他对视,脸颊一热,心跳又快了几分。
美色误人啊……
“临安城今夜热闹,我不?方面出行,便请各位来此赏月。有失远迎,望乞赎罪。”玉折渊施了一礼,仿佛知道谢殊心焦,掀开纱帘请他们进屋,“诸位,先谈谈小桃夭之事吧。”
此处的惜抱轩与别处的惜抱轩一样舒适而奢华,不?止有歇息用的豪华客房,还有亭台水榭,书房斋屋,完全是一座坐落在半空中的府邸。
几人依次落座,白玉桌上茶水已沏,正散发袅袅清香。
玉折渊从袖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法器,目光从闻岳身上挪开,看向谢殊:“这便是解决天罚之法。”
他将法器递给谢殊,又掏出一本小册,一沓符箓,正色道:“此器名为‘护魂’,佐以丹砂,符箓与咒术,可在一炷香内蒙蔽天道,供小桃夭脱离《百鬼抄》,三魂七魄重入轮回?。”
谢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为仙君所制?可有副作用?”
“没有。”玉折渊道,“我从一上古典籍中得到灵感,试验数月得到此法,自认安全可行。”
“如果相信,不?妨一试。”玉折渊站起身,又郑重地对谢殊施一大礼,“以此向先生赔罪。”
谢殊一愣,看向闻岳。
闻岳眨眨眼:“……”
谢殊无奈地摇头,站起身,托住玉折渊的手臂:“倘若此法奏效,仙君便是谢家恩人,在下先谢过了。”
司徒熠怎么都没想到,在发生这么多事后,竟能亲眼目睹仙君与师叔“冰释前嫌”、“兄友弟恭”的一幕,不?由叹为观止。
闻岳也忍不?住勾起唇角——玉折渊又一次践行了他的承诺,给谢殊道歉,还带来了意外之喜。
玉折渊站起身:“书册上乃法器符箓的使用咒语,先生若不放心,可用他物验证。”
说完,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闻岳身上。
闻岳感觉周围空气都烫了起来。
“阿岳可以随我来么?”
闻岳:?
“我也有个礼物送你。”
谢殊已经坐在桌边,开始研究法器与咒术,司徒熠眼睛睁的圆溜溜,左看看闻岳,右看看玉折渊,目光满是好奇。
闻岳把他的脑袋按回?去,指了指小册子:“陪师叔把这个弄清楚。”
司徒熠:“……哦。”
师尊和仙君要去过二人世界了么?
惜抱轩之大,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譬如,他们可以将谢殊与司徒熠留在前厅,绕过回?廊与屏风,来到另一边的上房。
房门由雕花梨木制成,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芒。门前接一长廊,可凭栏望月,将临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玉折渊掀开珠帘,广袖轻挥,墙壁上倏地亮起一簇光,被透明的水晶罩住,明亮如灯火。
莹莹光辉充盈在空气中,与斜落而入的月光一同照亮整间屋子。
珠玉碰撞,发?出泠泠脆响。
闻岳彻底愣住。
他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间房屋与他见过的所有客房都不同,与天字一号每一间“惜抱轩”也不?一样。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琳琅满目的奇珍,铺满云锦的红木矮床变成另一种?简约的木床,不?大不小,刚刚好供一人躺下。
床下贴着白瓷,床头放有一个棉花枕头,旁边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薄被。
没有任何花纹,只有蓝白相间的格子,显得熟悉而可爱。
床头摆了一个简单的木桌,桌上摆有一个简单的白瓷杯,几本书,还有一个类似“电脑屏幕”的东西。
其实是有些粗糙的,只有形,却没有按钮与键盘。但那“屏幕”居然是活的,在闻岳接近时,忽然亮起,水镜一般映照出西湖上的景象。
又一轮水灯与烟花在夜空绽放,倒映在闻岳眼底,仿佛身临其境。
……这是什么?
玉折渊在还原他前世的家?
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心跳失控,在静谧的夜里发?出砰砰的响声,清晰地落在玉折渊耳中。
玉折渊仿佛受到了感染,心跳也一点点加快共振,在闻岳转头凝视他时,莫名羞赧,素白的脸上染上可疑的红晕。
“我……想送你一个惊喜。”玉折渊轻声道,“但‘电脑’实在无法还原,只能用法术做出一个仿品,虽不能用来游戏玩乐,却能连接到三界各地,纵观天下美景。”
“如果有几分像,能让你开心,便很好了。”
前世闻岳的房间不大,刚好能摆下一床一桌,附赠一个小阳台,时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眺望寂静的夜。
如今,这一幕像是穿越时空,重新回到他面前。
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是司徒熠告诉你的?”
玉折渊嗓音温柔而颤抖:“是我主动问他的。”
难怪……难怪这几个月司徒熠对他前世的生活表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动不动打破砂锅问到底,对各种?细节也穷追不?舍。
闻岳以为他是好奇过头了,没想到还有暗中打探情报之意。
这样一想,不?免又有些想笑,眼眶中上涌的热气化作一片模糊的水,荡了荡,眸光潋滟。
“三月之约已到。”闻岳嗓音有些沙哑,“仙君此举何意?”
他隐隐约约有所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想要亲耳听他说。
“我想给你一个家。”
“除了青承山以外,第二个家。”
玉折渊目光抬起,望向空中圆月,复又停留在闻岳脸上。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试探地做了数月以来第一个接近的动作,上前一步,将闻岳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格外轻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碰触易碎的珍宝。
玉折渊声音从胸腔中发出,带着明显的不?安与颤抖,落在闻岳耳畔,却像蛊惑。
“阿岳能够答应我么?”
……
闻岳没有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范成大《车遥遥篇》
88# 重来的机会,最后的枷锁
闻岳没有直接答应玉折渊。
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我们那个世界, 恋爱不等于结婚,结婚不等于一生一世。”
“我愿与仙君尝试。但倘若真的不合适,我依旧可能离开,仙君也可以。”闻岳心脏奇异地紧缩, 像是一颗嫩芽从枯萎的枝干上长出, 飞快地抽条生长, “仙君可以接受么?”
一股又酸又甜的水从胸口溢出,玉折渊握住他的手:“在我们努力之后。”
闻岳:“尽最大努力之后。”
玉折渊抱紧他:“我会用一生证明。”
做出重新尝试在一起的决定, 闻岳心里甜蜜有之, 忐忑有之,紧张有之,期盼有之。
不论如何,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前?尘种种,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他想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知谢殊,毕竟谢殊是他最亲的人, 谢殊却先一步找了玉折渊,两人之间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秘密谈话。
“天罚一事,多谢仙君。”彼时谢殊邀玉折渊来到望月楼飞阁,开门见山地道谢, 也开门见山地道出玉折渊的另一目的,“但仙君不必以此为筹码,让我亏欠退出。”
“阿岳只是我的师兄,三个月前?你们重逢时,我便明白了。”
玉折渊不置可否。
他花费整整三个月, 几乎没日没夜地研究天罚之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向谢殊道歉。
他想以此做筹码, 让谢殊彻底断绝对闻岳的心思,不论是否有必要。
谢殊能看出,其实也在玉折渊意料之中。
两人截然相反,却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谢殊站在一株古木下,目光掠过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落在更远的水面,海潮与天际相接的地方。心中无数思绪翻滚,仿佛破胸而出的蝴蝶,遇到月光便消散了。
“我并非因为你而放弃,我只想让师兄幸福。”
“所以我明白他的心意,尊重他的选择,知道哪怕他被你伤害,一直都没有真正放下你。”
“我会以他家人的身份保护他,陪伴他,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谢殊直视玉折渊,“但如同?仙君不信我,要以恩情施以枷锁,我也不信任仙君。”
“我在动用秘法召唤回师兄的身体时,发现了另一种更逆天的法术。”
“他既然能穿越时空而来,便说明时空相连,如果有一天你伤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想见到你,他可以随时回去。”谢殊道,“这是我还你的枷锁。”
“即使付出你的命么?”玉折渊面沉如水。
谢殊笑道:“仙君太小看我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持续了一刹那,便如春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我能理解你做的,虽然这是多此一举。”玉折渊沉默片刻,面色恢复正常,“说到底,不论以什么方式,我们都希望阿岳幸福。”
“你永远也不会用到那个法术。”
“我也会永远陪他。”
谢殊的目光从一线水天收回,重新落在玉折渊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