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可难说。”穆溪冲他眨眨眼,道,“毕竟科技的力量是无限的,你如今能站在这里,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已经称得上是‘幻梦成真’了。”
说的倒也是……秦斯心头一动,忽然间对于这种寄托了哀思和期待的小玩意儿有了些兴趣。正常虫的世界,总有些虚幻的温暖在支撑着某些虫负重前行。或许不真实,但也足够美好。
然而他刚要再说什么,就听穆溪又开口,刚才那种神秘的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这种简易的装置质量堪忧,对于特殊电磁波——即灵魂编码的保存程度毕竟还是有限的,撑死也就三两年,而且这样的环境下再强悍的‘灵魂’也都失去活性了,保不保存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是空留个念想罢了……”
他淡淡地扫过那满室的储魂瓶,挑眉轻笑,“哦对了,还能给殡仪馆增添一份收入。这个应该才是最重要的。”
秦斯:“……”
旁边有来探视的虫听到穆溪漫不经心的话,和殡仪馆的服务虫员一起对他的背影怒目而视,秦斯只觉得后背都被他们盯僵了。
他想了想,低头小声问穆溪,“那岂不是真正能做到身体替换与重生技术的……整个帝国只有你一虫?”
穆溪毫不谦虚道,“应该吧。”
他歪了歪头,踮起脚吻了吻雄主的唇,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用同样的音量小声道,“谁叫我爱你呢。”
“你死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算了,跟你一起死了还能做个伴,但我不甘心呀。你都不记得我,就算到了地下,你也不见得愿意要我。”
缠绵的话语在静寂的空间里格外撩虫。秦斯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扯开穆溪,“别乱动……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我看你刚才说话已经要把工作虫员给气炸了,一会儿还怎么查?”
“是哦。”穆溪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眼睛一亮,道,“那就不查啦!”
“这种地方不吉利,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叫蒋阳跟段泽他们过来查吧!”
“……不、行。”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时不时看他们两眼的大厅负责虫终于按捺不住了,朝他们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你们是来探望故虫还是办理丧葬手续?”留着山羊胡须,穿着一身黑礼服的亚雌腰背挺得板正,站在两虫面前,小眼睛里满是警惕。
“嗯……探望故虫。”秦斯琢磨了一下,如是道。
旁边的穆溪拿眼瞟他,手指缓缓勾上他的,然后捏了捏。
这其中的安抚意味,只有他俩明白。
话说,要是里面的那虫还活着,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故虫”这一身份的。
翻译出的那份录像,刨去因为画面模糊而无法辨别出的语言和无用的信息外,能得出的涉及“科研所”、“实验体008号”、“穆春来”、“林同”等关键词的信息其实也没有多少,提炼出来不过寥寥几语,但却是秦斯他们调查困境中的一条难得的出路。
因为他们从戴尔的话中得知,五年前那个杀死实习虫并且将他分尸后藏在了实验室里的凶手,很可能已经死了。
“……当初‘棋子’完美地制造了契机,给Qin安插了罪名后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嘴,您还担心什么呢?”
“……真相将会永远沉浸再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伴随着死亡……”
秦斯跟穆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排查了整个帝都五年前进行安葬的虫员名单,并削减掉年龄不符的,跟科研所毫无交集的,性别为雄的等等等等,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五名。
而这五只虫中,只有一只曾经在科研所长期工作过,主要负责清扫储物室,是个保洁工虫。翻看他的档案,就会发现他是在案件发生半年前才进入科研所的,并在案发之后迅速辞职,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看来,他应该就是那枚“棋子”,被安插进科研所进行谋杀,栽赃嫁祸的任务完成后又被“清理”掉了。
其实这样明显的疑点,假如当初不是林同审判,而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没有被蒙蔽的审判官,都理应不会忽视。
秦斯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依稀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场面,只觉得可笑。
那些虫可笑,觉得被冤枉的自己更加可笑——什么“被冤枉”,这分明是有预谋的陷害!
结合“读唇”读出的信息,再加上一连串的推测,假如他猜的没错的话,那一场谋杀原本的目的远比他们之前预想过的更加卑劣。
一股势力派虫潜伏在科研所,专门等到Qin被判定为“无情感”的失败品后杀死其他虫,然后栽赃陷害,并借助审判庭之手将他打入地狱。
无所作为却一心想要销毁他的穆春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的戴尔、毫无交集的议会大臣、贪污受贿罔顾法律的林同……一环扣一环,原来一开始的枪口就已经将他牢牢锁定,为了给所有虫一个销毁他的理由,甚至不惜杀害一只无辜的虫来罗织他的罪名。
果真是煞费苦心!
昨晚他想明白这一点时,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抬眼时把穆溪给吓了一跳。
“明天我要去那个‘棋子’所在的殡仪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似乎又有些飘渺,落不到实处。
“他们觉得‘棋子’死了,我就找不到真相了……呵,那就让他们等着我把真相,甩到他们脸上。”他一字一顿地说。
……
“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和探视虫的信息。”服务虫又重复了一边,狐疑的目光从上到下地将两只虫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秦斯稍一愣神,穆溪已经将提前伪装好的身份信息递了过去。
工作虫扫描了两虫的虹膜,又核对了身份信息,才领着他们穿过大厅,沿着走廊往殡仪馆深处走。
“你们要探视的虫在里面的房间里,请随我来。”他说完,率先朝里走去。
不知道是他们的工作有特定的形体要求还是只虫习惯,山羊胡工作虫连走路时腰背都挺直得像是一块铁铸的板,两条腿像是平地移动的钢棍,整只虫呈现出一种活像在福尔马林里面泡久了一般的僵硬。
走廊黑漆漆的,像是什么洞穴。头顶依旧悬挂着高高低低的储魂瓶,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穆溪的手掌干燥有力,秦斯牵着他的手,跟着工作虫往昏暗的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操纵[二更]
长长的绳子被放了下来,末端吊着一枚不起眼的圆溜溜的透明玻璃瓶。这个瓶子着实算不得明亮,相比其他的甚至有些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脏东西般暗淡无光。
秦斯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边不冷不热地看着,没有丝毫伸手去触碰的意思。
穆溪反倒是很感兴趣一般,伸手接住了那枚“储魂瓶”,用掌心托着,凑近了端详。只见那瓶身上被熔铸了一串编号,“BTA0019324”,代表着这是BTA这一组别中的第一万九千三百二十四名死者。
穆溪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随意地将手里的瓶子上下掂了掂,把一旁接替山羊胡主管引导他们的小服务生给吓得脸都白了。
“别、别、请别那样……小心点别摔了!”他怯怯地出声劝阻。
“摔了会怎样?”同样是亚雌,穆溪比他高了一头左右,一张俊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眯起的桃花眼里全是促狭,气场几乎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仗着身高腿长,俯视着小服务生,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半真半假地笑问,“要是我故意的,你们会怎么办呢?”
他声音很好听,又张扬又狂妄。
“……”服务生惊愕地张大了嘴,一时也不清楚眼前这只气场诡异的虫究竟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挑衅的。
他平素里这种奇葩客虫也不是没有过,他只好忍气吞声,道,“我们没有办法直接追究您的责任,但我们会尽全力协助葬虫家属替他们的亲虫讨回公道。”
简言之,别不把储魂瓶不当虫看。
虽然他们却是早就不是虫了吧。
但身为一个殡仪馆的服务虫员,他也没有其他什么威胁手段了。他已经差不多看出来了,这个储魂瓶里面装着的压根就不可能是眼前这亚雌的亲朋好友,故交知己什么的,要说是仇人还差不多!哪有看见亲虫的储魂瓶露出那副嫌弃且不屑的表情的?
“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了。”穆溪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手里的瓶子。这话不作伪,本来他们下一步就是围绕着这只虫搜集当年他身为凶手的证据,要是能联系上家虫那可真算是帮了大忙了。
不过也只能想想,早在来之前他们就调查过了,这只虫孤寡一生,早就跟所有亲属都断绝了关系,联系他们费事且无用。
服务生眼看着这虫油盐不进,且变本加厉地来回颠倒着手里那只可怜的储魂瓶,几次都差点把瓶子摔到地上,快急哭了。他的视线几乎是求助一般地挪到一旁的少年身上,然而一看之下就愣住了,目光黏在眼前的雄虫身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少年穿一件立领黑色丝绸衬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侧脸像是被细细雕刻出来的一样深邃俊美,睫毛很长,阴影覆盖了整个下眼睑。虽然未发一言,但他单单是站在那里,就令虫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这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冷漠不止来自臻于完美的容貌上,更多的则来自于灵魂深处,叫虫不由得生出想要臣服,想要将一切都捧到他跟前只为博他一瞥的欲望。
在殡仪馆,这个世间存储了最多灵魂的地方,只有拥有强大魂魄的虫才会愈发地凸显出来自己的独特光芒。
年轻的服务虫张大的嘴迟迟合拢不上,一直到那少年从思考中抽身,淡淡地看了一眼身旁上下抛着瓶子玩的亚雌,说了句“别闹”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秦、秦秦秦秦……”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少年,但终究还是不敢称呼他的全名,“你是那个……你是那个秦、秦秦……”
“亲什么亲什么!”穆溪转头黑着脸打掉工作虫的手指,而一旁的秦斯迅速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
“你是审判庭的对不对?我看过您的直播!您的那场公告视频我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年轻亚雌完全没听见穆溪的插科打诨,瞬间完成了从服务生到小粉丝的转变。
“我真的觉得您特别厉害!听说您一个能打过八只虫是真的吧?是吧?还有您最近真的被因为不公平待遇被雪藏了嘛?如果是的话您就眨眨眼……”
“……”秦斯:这虫,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您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也是因为审判庭的案子……呀,难道有案子跟这里面的虫有关系……那可怎么办啊?”
眼看着他的猜测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为了不使得自己跟穆溪来殡仪馆找证据的事情传出去,秦斯立即截住话头。
“不是,你认错了。”撒谎从来都面不改色的秦斯隔着口罩淡淡道,干净利落。
他的视线在那虫稍显茫然的脸上没有丝毫停顿地滑过,落回穆溪手中的瓶子上,盯着看了两三秒,他抬头问,“你们这里,有关丧葬者的身份信息和寄存遗物的储存处,在哪里?”
*
“姓名:未知。代号:蘑菇。年龄:八十七周岁。身高:176厘米。体重67公斤。”
“这是你的档案。从明天起,你要进入科研所进行为期半年的特殊任务,一直到计划成功。”
六年前,代号为“蘑菇”的清洁工顺利进入科研所。再进入科研所前后,他只有一个唯一的上线在和他保持着联络。
“科研所里面至少有十个虫是我们的虫,他们大部分都在目标虫周围,名义上是照顾他的科研虫,实际上是在为最后的计划铺路。他们会通过制造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件’来将Qin引导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但不一定能够成功。”
“你知道的,实验体都很懦弱,真的给他一把刀,哪怕是面对整日欺压自己的虫,也是不敢奋起反抗的,所以关键时刻,还是要你亲自动手。”
“挑一个跟他有关关联,但关联又不是很深的虫下手,尸体可以随便藏在什么地方,等到有虫‘不小心’发现,再将作案工具留在他那里,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可是……”清洁工装束的特工发出疑问,“谋害实验体这种事情,科研所的所长,穆春来会同意吗?”
“噗——这可是我这些日子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难道不知道,审判庭和穆所长做了交易,而咱们跟穆所长,也同样的有着交易。而内容,就是这个呀。”
“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实验体?”
“嘘……这是个秘密。”那声音慢悠悠道,“得知了东家真正心思的虫,往往会死的很早哦。”
虽然你杀了Qin之后也会死就是了,但能苟活一日是一日嘛。
……
“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非要杀死我的原因,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合上“蘑菇”的遗物笔记本,秦斯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条线,将之前的种种异样都给串联到了一起,“但现在还是不确定。”
“我也是。”出乎意料,穆溪也同样说出了这句话,“一个上层权贵,又是跟科研所合作,又是间接贿赂审判庭,目的仅仅就是弄死你,说实在的,我觉得不值。所以说他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是我们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