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完行程,他环视四周,整理队伍准备出发。
而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亚雌眼睛中所谓的真诚友善像是拔笋抽丝一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漠。
他垂头裹紧身上的外套,在队伍出发前去住宿之处时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到了最后面,最后在一个拐角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车站。
*
那身影出了车站,沿着街道走了段路,眼看周围的建筑越来越普通,再没有了中心商圈的繁华。最后他停到了一栋破旧的小楼前。
小楼是出租的单元公寓,墙皮剥落,夕阳的余晖投射在上面,映出岁月的剪影。不是别的,正是之前秦斯租住过的地方。
这破地方连个保安有没有,来虫直接踏进了楼梯间,徐徐而上。
他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楼层,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一直来到了顶楼。
顶楼只有一间房,门缝里并没有透出光亮,像是沉寂已久未曾被翻阅的古老书籍一样。
假如说是穆溪,秦斯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知晓内情虫在这里,都知道里面有什么。
曾经的帝都科研所所长,038科研军工实验项目负责虫——穆春来。
这间房子对他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监狱,只不过因为他如今只是个疯子,又抛出了手中的有关林同的证据,暂时地引开了那两只虫的注意力,所以他身边的监视几乎被完全撤销了。
门锁应声而开,来虫长驱直入,伸手按开灯,在乍然亮起的光里看到了地上跪趴着的白发苍苍的亚雌。
那虫正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疯疯癫癫地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眼看就要点燃沙发垫了。
怎么看怎么是个傻子。
然而在门被关上反锁了之后,原本地上趴着的虫却慢慢地站起了身,然后微微眯眼盯着来虫。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说话吐字清晰而准确,眉目间满是阴霾,神情焦灼,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不正常的迹象?
☆、算计
“放心。”那虫说,“我已经找好地方了,现在就能带您走。”
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弯腰把手里拎着的箱子轻轻搁在脚边,“不过得您先离开,我还有些事儿要办。”
穆春来听了前半句话,一骨碌爬起来,从沙发下面拖出来自己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裹,但一听到那虫不跟自己一起离开,动作不由得一顿,警惕地转过头,“你要做什么?”
那虫抿了抿嘴唇,脸上终于显现出一点不一样的神情,不再那样木然了。他咬了咬牙,说,“我得回趟……那里。”
他没说是哪里,但穆春来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一脸惊愕,“你疯了”三个字就差写到脸上。
他压低声音,嘶哑道,“现在苏家已经倒台了,林同更是自身难保,被虫设计得团团转,你不跑的远远的,这个时候还往里面钻……是嫌自己活得长吗?你不想活,我还不想陪你死!”
“……”那虫不说话,只是从眼底渐渐地浮现出一点不耐来。
“我的事儿你别管!”他“呸”了一口,目光阴鸷,短暂地望了眼窗外,又收回来。
“你好自为之。现在看起来他们貌似是不打算杀了你,但万一哪一天得知了当初的真相,发现你这些年一直是在假装疯子欺骗他们……”
“就算是穆溪能放过你一次,这次还会饶了你吗?还有那个实验体……Qin……要不是我找虫去了趟MN-93的监狱,还不知道他还活着,不但活着,他还到帝都来了。现如今他就是穆溪的命,就算他不说,穆溪也早在考虑弄死你了,你还不清楚吗?”
“你这个名义上的雄父,在他心目中,连那个实验体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五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最后一句话伴随着一声嗤笑出口,穆春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双手攥握成拳,青灰的面皮微微肿胀,有一点事实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你闭嘴!”他冲那虫嘶哑吼道,然后烦躁地踱来踱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着那虫道,“你不逃走,又不害怕被抓……你是有其他的后台?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起码跟我说句准话!我可不想一辈子在外面东躲西藏!”
“不想东躲西藏就继续呆在这里,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装疯卖傻是您的强项,这样一直到老死也没有问题。”那虫讥讽道。
穆春来被戳到了痛处,不说话了。他想逃离穆溪的掌控已经快要想疯了。
片刻的安静后,亚雌再次开口。
“终结一个麻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消灭它。”他幽幽道,“那个实验体如今能这么张狂,不就是仗着现在的帝都没有虫认识他,所有他才能被几个老眼昏花的傻逼虫当宝贝似的推到了审判席。等失去了审判庭的庇护,他什么也不是。只要在他的案子里动点手脚,他迟早会被审判庭给踢出去。”
“至于穆溪,他更不足为惧。”
“他已经被幸福的假象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地位,还真的以为自己能跟那实验体长长久久。甚至用不着我引诱,他自己就会像个愚蠢的飞蛾一样慢慢从安全的黑暗中走出来,而一旦他在光明中现身,就会立刻被灼烧成灰烬。”
“在这个过程中,我只需要在一旁观望,那些所谓的审判官,那些自认为站在正义一方的虫,自会替我动手。”
“……”穆春来像是一下子不认识眼前的虫了一般,后退了两步。他的嘴唇失去了颜色,蠕动了几下,瞬间失了言语。
“怎么?心疼?”那虫斜眼看到他的小动作,特别惊奇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对他有感情?”
穆春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层层叠叠的皱纹抖了抖,“我没他这个逆子。”
反正本来也就没承认过,没有投注于什么情感……
“你最好是。”那虫懒懒道,转身率先往外走去。“走吧。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戴尔。”背后,穆春来忽然喊了他一声,声音有点抖。
戴尔不耐地站在玄关处回头,“又怎么了?”
只见穆春来的脸色发白,面孔微微扭曲。他拎着手里需要带走的包裹,微微弯下了腰,身体深处时不时传来的痛觉真实又模糊。已经算得上是老年虫身上的老毛病了。
戴尔只好返回去,一手替他拿过东西,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半搀着他往外走。
期间他脸上的白.粉被蹭掉了一块,在他扯过脖子上的丝巾遮挡住之前,露出了下面古铜色的皮肤,看得出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年长,最起码皮肤状态还是年轻的,充其量也不过中年。
穆春来被他扶着,走一步喘三步,还忙里偷闲地伸手帮他掖了掖丝巾,好将那块皮肤给遮挡的更完全。
两只虫的身影相互搀扶着离开了住宅区,穆春来被戴尔改装了容貌,带着伪造的身份信息被送上了飞船。它将带着他前往一个遥远的星球。
戴尔转身,压低帽檐,根据只虫终端上的信息,朝旅行团预定好的旅店走去。
他的身影在旅店大厅的柜台前稍作停留,似乎是在确认信息,而后便沿着楼梯往上走,一直消失在了拐角处。
晚风静寂,街道安详。
透过旅店的透明旋转玻璃门看到那身影消失后,一只其貌不扬的虫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浅棕色衬衫和卡其色背带长裤,个子不高,但身形很清瘦。
他先是低头操作终端,将拍到的东西传了过去,然后闭上眼睛,背靠墙壁,将右手搁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的手指生的很漂亮,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用食指跟中指按在心口处微微施压,片刻后,微微蹙起的眉头才逐渐松开,眼睛也睁开了,那是一双清澈的浅蓝色眸子。
*
“艾罗哥哥说送走了穆春来后,那个虫就自己回了宾馆,目前还没有见到他有同伙。”
006号实验体,双胞胎中较小的那位,小雄虫艾宾也睁开了浅蓝色的眼睛,对面前的虫认真道。
他也穿着同样的衬衫和背带裤,跟艾罗一模一样的面容上多了一份稚气。
穆溪拇指和食指摩梭着下巴,思忖着,还没说话,身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紧不慢道,“继续跟着他。他应该没有同伙,如果碰到有其他的虫,是领导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几虫同时回头,清瘦的少年关上门,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俯身吻了吻穆溪的额头,然后坐到了他身边。
“秦……秦斯。”沙发后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社恐晚期的卷毛头小朋友,实验体004号,名义上的“前辈”四世怯怯地跟秦斯打了个招呼。
秦斯扬起唇角,丢给他一袋糖果,被四世准确地抓住,开心地再次缩回了沙发背面。
艾宾:“我和哥哥会一直关注着他的,一旦他有什么可疑的动作,马上报告给老大。”
“辛苦了。”
“哪有。”艾宾鼓了鼓腮帮,双手撑在两条腿间,认真道,“我们是一家虫,想要伤害秦斯哥哥的虫据对不可饶恕!”
“对……对!”沙发后面四世小小声地接道。
“再说,我们当初的死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段泽头也没抬地捯饬着手里的信号传输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和你站在一起,是五年前就已经决定的。有些事情,甚至是在我们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了的。”
“用不着担心什么!”蒋阳大大咧咧道,似乎压根不把那虫的阴谋诡计放在眼里,“到时候还等着你给咱们一块儿平冤昭雪,结束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呢!”
秦斯听了只觉得心底塌陷出了最柔软的那块。他以前从不知道虫与虫只见无条件的信任和扶持是出自于何种缘由,是何种滋味,现在却接连收获了爱情和亲情,长期以来的孤单寒冷被来自于他们的支持的暖流所取代,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会的。他在心里默念,所有的冤屈不会再被掩盖,他将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共同守护的道路,替五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销毁的所有实验体伸冤。
“再说了,就算出现了什么差池,这不是还有穆教授嘛!”
蒋阳话音一转,贼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们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老大,“到时候只要老大不被抓到,一个阴阳颠倒借尸还魂,咱们不就又能再来一会儿了嘛!怕什么!”
“你以为复活是菜市场买菜那么简单啊!拜托有点脑子好不好!”
“就是!你还想再体会一遍重生醒来的痛苦啊!”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谁能杀得了咱们几个?”
几只虫闻言还没等穆溪开口,就立刻出言驳斥。
蒋阳灰溜溜地捂着被吵得头疼的脑袋,不满地小声嘀咕,“你们就不能对我这个名义上的001号尊重点儿?”
“不能!”
这次回答的倒是异口同声。
他们吵吵闹闹,俨然是想放松一些,不让刚才那种略显紧张的气氛继续蔓延下去。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摆放着几只散落的坐垫,秦斯坐一个,穆溪坐一个,挨得很近。
趁他们打闹,穆溪悄悄握住了秦斯的手。
秦斯噙着一抹笑意回头,穆溪低声说,“放他走,你会不开心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只虫心知肚明。
秦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敛眉想了想,说,“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那个来找他的虫究竟是什么什么,关于穆……他现在活着比死去的利用价值更大。”
穆溪凝视着他漆黑的眉眼,缓慢而慎重地点了点头。只听秦斯紧接着说道,“我们这边林同刚刚落马,当初的旧案还没提起复审,那边就有了动静,可见这虫还是不一般,说不定跟上面的一些虫还有联系,这也是我猜测他这几天去见的虫一定是他领导的原因。”
“他是冲着我来的,我怀疑他甚至就是当初那个栽赃我的虫。”
“那你认识他吗?”穆溪闻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问。
秦斯的目光再次垂到光屏上的虫身上,盯着看了半晌,摇摇头,“他的伪装术很到位,单凭那些图像我是认不出来的。”
他思索了片刻后,唇边溢出微许神秘的笑意。
“我们还得……引蛇出洞。”
作者有话要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感谢观阅。
鞠躬!
☆、遇挫
最近星网上的传言渐起,据说之前那位仕途平顺的审判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权贵,最近一下子没了消息,接连几场重大的审判直播中都没了看到他的身影。
根据神秘的“知情虫士”在匿名论坛上透露,这个叫做秦斯的年轻审判员空有“实习审判官”的名头,其实审判能力一般,压根就成不了气候,也就是雄虫的身份跟那一张脸还有些利用价值,等过阵子公众失去了兴趣,之前的案件热度消失,他就会被审判庭“雪藏”,慢慢地转为幕后工作,到了适当的年龄合理“退休”。
这个说法一出,立刻就有虫反驳,举出了多多少少几十个例子,从秦斯在法学院当校草时候的“辉煌事迹”到后来苏锐案的审判录像,据理力争地全方位展示秦斯的能力。
两方争执不休,但秦斯在审判庭越来越不受重视这件事,却在争吵中渐渐地得到了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