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了!哎,像我们这种平凡人,死了也就死了,定是回不到人间,他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只会打打杀杀以欺负凡人为乐,凭什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复生?”
那人语气激荡:“真是,什么世道啊!”
一边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真寒心。”
“终是得不到上天的眷顾啊……”
贺绎听这些人谈话听得正起劲,刚刚那面纱女子突然道:“难不成你想得到上天的眷顾?”
她声音嘶哑,明显声带也出了毛病。
那说“得不到眷顾”的男子道:“这女的怎么说话呢?!大家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对啊对啊,你这女人怎么不识好歹!”
“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
“玄昭就是恶心,他就是不配起死回生!我们说的有错吗?!”
那女子抬头,眸中波澜不惊,似没听见那些人侮辱她的话:“可你们的语气中除了艳羡与嫉妒外看不出别的。”
那男子怒道:“谁他妈嫉妒他!”
女子丝毫不避讳:“你。”
男子气急,劈手夺来糖摊子上装糖果的小陶瓷罐,猛地砸向女子——
女子条件反射地缩头,等待疼痛的到来。
——噼啪!
那罐子与糖在空气中相撞,还没等靠近女子就已碎裂在中途。
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惹得围观群众一阵傻眼。
女子也没料到回是如此情况,当她去找“救命恩人”时,发现周围除了目瞪口呆嘲讽她的人外,没有一个像是能使出方才那招数的人。
那人定是平淡从容,不以貌取人,女子想。
贺绎看完戏后抱着书回去,确认沈俞卿仍在床上昏睡不醒,这才在外面搬了个小木凳子坐下,翻开书本,细细研究起来。
先是将枯萎的花连根拔起,再将根部用灵火焚烧一时辰,最后将粉末放入容器,念个咒语,这起死回生的药就炼成了。
贺绎看完的表情是这样的:“……”
——一片空白。
这么简单逗谁呢??
傻子才会相信!
他又翻看下一页。
步骤与上一页相似,只是多了三滴不同修士的血。
分别要魔修,剑修,妖修,且必须都是功法登峰造极的才可。
这看着才可信点。
但问题是,魔修剑修倒是好找……但这妖修……
贺绎眸光转向寝房。
——屋里那个猫算吗?
说不定他的一滴血能顶剑修和妖修。
可……沈俞卿那么娇气,流血了会不会眼尾发红,然后怒气冲冲地把他骂一顿?
贺绎一想这场面心底就有些发热。
他轻手轻脚地进屋,看着床上熟睡的沈俞卿,喉结上下滚了滚。
贺绎从身上摸了根针出来,心下说了无数的对不起,捏起沈俞卿的食指——就快把手指盯出洞来了也没下去手。
被自己的怂惊呆的贺绎:“……”
正在内心唾弃自己,忽然后颈被一冰凉的手贴上,接着猛地下压。
贺绎:“!!!”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牙齿就也磕在了身下人的唇上,血腥味顿时涌入鼻腔。
沈俞卿疼得发出了一声呜咽。
贺绎无语:“……”
这下沈俞卿真眼尾发红,怒气冲冲了。
贺绎撑起身子,无奈问他:“这是……新的惩罚方式?”
沈俞卿:“……”
没人知道,沈俞卿只是想让贺绎俯身,然后自己咬他唇上,直至鲜血淋漓才松口,代表对昨夜放肆的惩罚。
沈俞卿拿出一副“知我者亡”的态度,恶狠狠地盯着贺绎,嘴唇被鲜血染红,反倒显得没有攻击性了。
他道:“滚。”
贺绎:“……”
贺绎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一点“上位者”的风范来,于是凉飕飕道:“师尊,弟子这些天莫不是对您太好了些?”
第16章 回忆
他看着沈俞卿嘴角的点点血迹,心下一动,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贺绎看了眼手指上的血液,起身,一脸认真地对沈俞卿道:“师尊,下次别这样了,多疼啊。”
“……”沈俞卿无话可说。
贺绎又去外面研究那术法,过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制造出那泛着点点红光的粉末,
他将粉末撒在其中一朵花之上,想试试效果。
却忽然刮来一阵风,使得粉末吹了他满脸,贺绎呛的直打喷嚏。
缓过来时,已是眼泪婆娑,他再去看那花朵,发现已有了鲜艳的颜色,即便姿态还是蔫蔫的。
贺绎不禁惊讶于这偏方的效果。
粉末撒遍花田时已是深夜,贺绎便回房睡了。
……
他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集市的热闹仿佛与他生了不可见的隔阂。
贺绎:“?”
他低头,发现自己那一身白衣变成了破布衣,手掌也脏兮兮的,胃一抽一抽的疼,冷汗已染透背部布料。
什么啊……
贺绎刚想起身,就见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
“?”
现在的梦都这么狂妄了?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都没有?
他脑袋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在各种小商小贩上略过,最后停留在一素衣男子身上。
——贺绎一眼便认错此人是沈俞卿。
接着,眼前景物飞快后移,腿部一阵剧烈疼痛,只听啪地一声,他整个人就已身在泥浆。
看着全身上下的泥,贺绎气得想骂街。
怎么还碰瓷!
因为这边的声响,沈俞卿注意到了贺绎,向他走来。
贺绎身上发紧,手指不安地抠着掌心。
白衣仙人向他伸出了手。
贺绎委屈道:“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我好惨的……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
沈俞卿问:“饿吗?”
然后贺绎就觉得自己头快点掉了,“嗯!!”
沈俞卿身上似散发着淡淡的光,他去包子铺给贺绎买来几个包子,又告诉他以后饿了就到那里。
贺绎心里一沉,没接那纸袋。
“仙君不能带我回家吗?那仙君收我为徒可以吗?仙君真的是唯一肯对我好的人了……”
远处不知是谁在呼喊:“师弟——再不回来师兄们要走了!”
贺绎听这声音像邓望轩。
沈俞卿直接将包子塞进贺绎怀里,道:“抱歉,不收徒。”
接着,便匆匆离去。
包子的香味涌入鼻腔,胃仍疼得厉害,可他却碰都不碰一下。
只是抱着那纸袋,眼泪打湿衣裳,哭得无声,却肝肠寸断。
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
……
“呐!”
再次睁眼,就见自己手上拿着一糖块,手臂伸得老直,正向对面双眼放光的小公子递去。
“给……给我的嘛?”小公子小心翼翼道。
贺绎:“……”这又是什么鬼梦。
“……嗯。”
小公子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想接过那块糖,可白皙的小手又在空中停住。
他眸中神色由喜转哀:“可是……师尊不让吃糖……”
贺绎没想就道:“那就偷偷吃。”
“不行!”他收回手:“师尊可厉害啦!什么事他都知道!”
“吃完漱口就好。”
“这他也会知道的……”
“那你就收下吧,不吃。”
“师尊看到会生气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贺绎到嘴边的话哽住:“……”所以为什么非要给他糖??
不给还好,一给就哭。
贺绎烦躁地收手,离开此地,倏然,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贺绎:“……”
这到底是谁的梦??
为何他无法控制自己?
小公子见贺绎又回来了,笑嘻嘻地拉过来一群小伙伴,说:“这位哥哥可好啦!我们跟他一起玩吧!”
“好呀好呀!”
“大哥哥长得真好看!”
“哥哥好高呀,跟师尊差不多呢。”
“哪有!师尊明明比哥哥高一个半脑袋!”
“没有吧……”
贺绎插嘴:“你们师尊是谁呀?”
话落,他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悲伤,失落,宛若被抛弃般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心脏内滋生蔓延。
“沈俞卿呀。”
“叫仙君!师尊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哦哦,是沈仙君!”
他仍不敢相信,语气中却多了几分黯淡,道:“你们为什么要叫他师尊?”
沈俞卿门下数百个弟子,却都不是他亲手带的,这些……应该也是吧……
“因为他是师父!”
“对呀,我们已经结了契啦!”
“师父可好啦!虽然总罚我们抄书……”
贺绎:“…………”
贺绎只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一会儿,雨便合情理地落下,将他浇了个透。
小孩子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天地间好似就剩他一个人。
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这雨还在不停地下。贺绎光想都能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是有多凄惨。
没想到梦里的自己还是个痴情种。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后来,才意识到这里的自己还有腿伤,此时膝盖已痛得麻木,夜风丝丝缕缕地直入骨头,把他折磨得冷汗涔涔。贺绎甚至想把腿砍了。
他终是没坚持住,歪坐在了地上。
“喂!小孩!你的肉闻起来好香……”鬼道,尖锐的獠牙划破他的皮肤。
贺绎早已习惯这种被厉鬼围绕的生活,他不在意,可梦里的小贺绎在意。
他疼得整个人发抖,却又无能无力,只好抱紧膝盖,缩成一团,任那些鬼在他背上胡作非为。
鬼不吃贺绎,因为鬼受不住。
可鬼不吃贺绎,贺绎受不住。
梦中时间过得快,永远是挑重点演绎的。
一闭眼的功夫,身边便多了一人。
贺绎不觉时间很长,但比方才亮了些的天色却在说明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怎在这里?”
那人柔声问道。
伞柄倾斜,雨流淌至他周身。
那些缠着他的鬼也退到了三米开外。
素衣白裳,万鬼皆惧。
贺绎惊:真的是沈俞卿……
他还没想通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他”便又有了动作。
小贺绎看见沈俞卿,毫无表情的面部有了委屈的神色。像抛弃的小媳妇,眼中立刻蒙上一层水雾。
沈俞卿倾身,想摸摸他的头,结果贺绎“哇”的一嗓子开始嚎。
正在哭的贺绎:“……”妈的,控制不住,好羞耻。
沈俞卿:“……你先——”
“我不我不我呜……”
“冷静……”
“美人你看不起我……”贺绎口不择言的将自己心中想法全倒了出来。
沈俞卿听到“美人”这两字时怔愣一瞬,又急忙回神,辩解道:“不是……”
“你就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是野孩子……没人要没人管,脏的要死……”
“……没”
“那美人为何要骗我……”他抽抽搭搭地说。
“我……”
“你就是看不起我呜……”
沈俞卿无奈闭眼:“跟我回去吧。”
“美人你要收我为徒啦?”贺绎喜笑颜开。
“……先回去。”
“不不不不呜……”眼泪立马又掉了下来。
“收你。”
“真的?”他吸吸鼻子。
黑夜中,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俞卿。
“嗯,真的。”
雨中,沈俞卿背着贺绎回去。
贺绎在沈俞卿背上给他撑伞。
“仙君……”
“嗯?”
“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啊……”
“不是你想?”
是因为我想……所以你才……
沈俞卿打断贺绎的思绪,道:“贺绎,你体质特殊,招惹野鬼,长时间易被吞噬魂魄。你整日缠着我,饶是我再冷心肠,也不忍心看一小孩在我眼前挫骨扬灰。”
他侧着脸笑,贺绎看着沈俞卿的笑愣了神。
“更何况徒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贺绎再次愣住。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多一个不多。
少一个不少。
腿上的疼痛如利剑,残忍地削弱他所剩无几的神智。
他甚至不知为何要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贺绎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有什么情感上的落差。他强打起精神,不舍得错过难得的与沈俞卿近距离谈话的机会。
“那以后我就可以叫仙君师尊啦?”
“当然。”
“师尊师尊,你真好。”
“嗯。”
“师尊的样子真好看。”
“……嗯。”
贺绎不停地说,沈俞卿最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后来便不出声了。
夜中,除了雨水击打物体的声音,只剩贺绎一个人的轻声细语。字字清晰,饱含情愫。
“师尊对我真好。”“师尊真厉害,别人都说您天下无人能及!”“师尊师尊,我好幸运呀……”“师尊……”我好累,好困,好像要睡着了,可是我不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