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卿捏紧双拳:“……好。”
“哎呦!”
“妈呀!仙君您说的是真的嘛?
沈俞卿答应的决绝:“嗯。”
“……”
“嘶——”
唏嘘声在林间此起彼伏。
“你还是之前那个沈仙君吗?”那鬼疑惑道,凑近,闻了闻:“味道对呀……”
我是……吗?
两个时辰前,他还在天庭与天皇对峙。
天皇明显对他失望,警告道:“若选择救他,这天界,将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可想好了?”
那人话虽说的委婉,沈俞卿心里却清楚的很。
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是什么仙君了。
我现在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十三而活。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是神。
神倦了,也要休息。
……
三年后。
民间广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这二百年间,一贫苦家庭诞下一子,起名为贺绎。
贺绎是个体质特殊的孩子,母亲生他那年,屋外阴风阵阵,犬吠花落。
贺绎成长十分艰辛,因为魔修时不时来折磨他,让他历尽世间黑暗,六岁那年,母亲受不住了——
一神仙名为沈俞卿,化名方青泽,为除魔而下凡,偶然路过贺绎家,便被贺绎缠上。
贺绎:“仙君能否收留我?”
沈俞卿婉拒,他厌恶魔修,这孩子还小,他下不了手,便想让他自生自灭。
贺绎便被沈俞卿送去了另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见贺绎生得好看,便把人收了,却不料贺绎那要命的体质将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那户人家又把贺绎扔了。
周围人家都知道贺绎的晦气,于是没有一位敢收养。
贺绎在街上乞讨,又遇方青泽。
他想上去恳求,又怕沈俞卿不要他,于是暗自规划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模样好看,于是在不伤及面容的情况下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
——极其有心机。
“仙君,你可不可带我走?”
“我好惨的……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
而这仙君是个心软的人,心道:“我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为何要放弃这孩子……是我的疏忽,才造成如此后果……”
他问:“多大了?”
贺惊喜:“十五岁!会洗衣做饭照顾人!”
“跟我回去吧。”
说书人讲到这里,声音突然拔高,道:“却不料,这沈俞卿本以为自己带回去的会是一只听话的猫,没想到长大后竟成了一只恶狼!”
“哦?”一人仰头灌了口酒,道:“怎么个狼?”
说书人看了那人一眼。
——这是个少年,却没有朝气蓬勃的样子。
一袭白衣在内,黑斗篷在外。笑时露出白齿,人畜无害;不笑时眉梢眼角挂着忧郁,惹人心生怜惜。
他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微微勾起。
说书人啧啧道:“这可不好说,你年龄太小,这些事小孩子听了不好。”
少年咧嘴笑道:“没关系,我想听,你今天若是不说的话,我今晚怕是会抓耳挠腮,就睡不着了。”
说书人犹豫半晌,这才缓缓道来。
“总之就是一些情.色之事,后来那贺绎成了魔尊,手下魔修遍布天下,做尽坏事,老百姓巴不得他去死,但他手上有两把武器,都特别厉害,分别是——”
少年插嘴:“玄昭扇和摄魂铃?”
说书人一拍桌面,“对对对!没想到你看着年龄小,懂得还真不少!”
少年也跟着笑,笑声悠长。
他从腰间摸出一铃铛,在空中晃了晃——叮当直响。
声音悦耳动听,说书人却是脸色一变。
摄魂铃声音十分清脆,且就在半个月天前,集市上血流千里,伏尸百万,铃铛摄魂,民不聊生。
此后,铃铛在人界便成了不能动的邪物。
说书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煞白。
只听那少年慢悠悠戏谑道:“是这个吗?”
第20章 变傻
话落,少年晃动铃铛,铃铛一阵叮当乱响,说书人痛苦地捂住双耳,手臂上青筋暴起,惨叫连连。
贺绎笑得肆意,一双透着红光的眸子其中,满满的都是笑意,他道:“不要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会受惩罚的。”
说完,他便收了铃铛。
“啊——”说书人叫夏然而止,他抖着身体缩到桌下,双手掩面,指缝里传出支离破碎的声音:“玄昭……玄昭……魔尊,啊啊啊……”
“喂。”贺绎蹲下,探头去看桌下的那人,道,“不用这样吧,我只是小小教训了你一下,至于吗?”
那人拼命往里缩,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啧。”贺绎有些不耐烦,道:“行了,继续躲着吧,我走了。”
贺绎刚刚死而复生,说到底,他也没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受完刑后被扔到荒山,贺绎就没了意识,再次睁眼,已在魔阁,且恢复法力。
他想去找沈俞卿,可怕天皇再次找上来,便一直压着蠢蠢欲动的心没去,专心研究法术,顺利达到与天皇相抗衡的境界,并顺手造出一法器,名为摄魂铃。
因总有人不怕死地来挑衅,贺绎只得在魔阁外小用了一次此法器,那天确实倒地了很多人,但都没死,只是被摄魂铃震晕过去而已。
贺绎还说这铃铛中看不中用,却没想到此物竟在凡间这么出名。
大致是那些极为夸张的故事传着传着,有些人就信以为真了,贺绎心想。
还情.色之事……要真有那还好了。
他出了那馆子,兴致冲冲地前去凌芜山。
也不知沈俞卿怎么样了,会不会想他?贺绎想不到此刻沈俞卿的状态,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了。
贺绎此次下凡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凡间“名声显赫”,沈俞卿定是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消息,但是为什么没来寻,贺绎想不通。
他有些忐忑。
贺绎回到了那熟悉的山脚,抬头便见那回忆满满的索桥。
他勾唇一笑,准备上山。
“啊——”
一声凄厉惨叫传来,贺绎眼眸微眯,他看着一公子从山上连滚带爬地奔下,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双目被挖,面色苍白。
贺绎暗道不妙,他拦住那少年,还未问出口,少年倏地被贺绎的脚绊倒在地,少年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抱着贺绎的腿就哭道:“求求您,救救我!”
贺绎蹲下,查看少年的伤势。
一人从山上疾步冲下,走路带风,贺绎猛地抬头,就见一熟悉的脸。
那人笑了,露出森森白齿,一身红衣随风飘动。
——是谢流南。
谢流南道:“是谁敢抢走我的东西?”
贺绎怒道:“是我!”
谢流南听这声音,明显愣了片刻,随即勾唇笑道:“贺绎?你回来了?”
少年听到贺绎这名字,颇为震惊,却也无暇顾及那么多,摸索着拉住贺绎的双臂,急忙道:“师弟,师弟是你吗?快去找师尊!”
说罢,眼角流下两滴血泪来。
“师尊……师尊他……”少年泣不成声。
贺绎二话不说将少年抱起,直冲山上。
谢流南在背后,听着贺绎匆匆离去的声音,突然放声大笑,道:“自找苦吃!”
……
贺绎把那少年放到了一树下,给他身上贴了张符,将人隐身,继而满山寻找沈俞卿。
先是寝殿,再是种解毒花的那片花田,又是后山训练场,崖边孤亭,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却是除了凌芜山弟子的尸体,半个活人都没看见。
他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还有什么地方他没去过。
……先前重生在酒馆,醒来后是在对面那座山。
贺绎急忙奔向索桥,却没走几步,猛地停住了脚步。
眸中满满的都是惊喜,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
他看见了。
他看见沈俞卿了。
——那人正抱着剑,靠着桥边,睡着了。
贺绎缓步上前,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容颜,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道:“师尊……”
沈俞卿双眼忽地睁开。
那双眼中满是警惕,像只受了惊的动物,他抖着手去拔剑,却半天拔不出。
沈俞卿有些绝望,只得掩耳盗铃,把头埋入双膝中。
贺绎察觉出沈俞卿的不对劲,他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就见沈俞卿的身子开始发抖。
贺绎不敢上前了。
他只得望着沈俞卿,软声道:“师尊?”
“啊——”只听一声几近崩溃的喊叫,沈俞卿疯狂后退,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像是“师尊”这二字能把他吃了似的。
“师尊?沈俞卿?你怎么了?”
贺绎站在原地不敢动,可看到沈俞卿这样,他又耐不住想要上前的心思,整个人如置冰火,进退难行。
忽而索桥的那一边奔来一人,面无血色,直冲沈俞卿。
到了沈俞卿身边,神情似要哭了,道:“师尊,师尊你醒醒,你面前的人是师弟啊。”
“师兄?”
贺绎看着夏信,却说不出话来。
——夏信的眼神实在太悲伤了。
贺绎这辈子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空洞,却又充满着绝望,如同被世间万物所抛弃了般。
夏信嘴上安慰着沈俞卿,其实内心比谁都无助。
踌躇良久,贺绎才吐出两个字,“你们……”
夏信忽地笑了,他这一笑,让贺绎顿时失声。
他笑得讽刺,抬眼望向贺绎,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凌芜山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语气悲哀,无力,“师弟们全死了,一个不剩。”
贺绎急忙道:“不,还——”话还没说完,夏信接下来的话让贺绎彻底失去了言语能力。
“师尊失了灵识,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
“……”
他笑着望向贺绎,道:“全门,我最看重贺师弟,可最后,他竟是魔尊玄昭。”
“……”
“我还在想,师弟为什么消失了,原来是在筹备这么一天啊……”
贺绎辩解,“不是——”
夏信慢悠悠道:“你要解释什么?那谢流南不是你手下的人?可他是个魔修,知道吗?”
他喊道:“你知道吗?!我生平最厌恶魔修,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就像你一样!”
贺绎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驻足原地。
他不懂,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贺绎愣神之时,夏信劈手躲过沈俞卿手里的剑,没了剑,沈俞卿瑟缩得更厉害了。
夏信看了眼沈俞卿,眸色冰冷,手一抬,唰地将剑拔出。
“师兄!”贺绎也不管什么了,急忙冲上前,却见夏信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用剑抹了脖子。
他冲上去夺剑,却是什么都没碰到。
温热的血液扫过脸颊,微风拂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贺绎彻底呆了。
在一边装鸵鸟的沈俞卿感受到了血腥味,他悄悄睁开眼偷看,就见身边倒地的夏信,眸中神色由惊恐转换成了呆滞。
索桥上一片静谧。
片刻,“啊——”的一声绝望喊叫撕破天空。
沈俞卿全身无力,努力蹭过去抱夏信,嘴里喃喃:“徒弟,徒弟,我的徒弟……”
他抱紧夏信,轻轻晃着,眼角垂泪,“徒弟……”
他已经忘了夏信的名字,只记得面前这位死去的,是他的徒弟。
谢流南曾说过:“他那种人,对待自己徒弟,那可是愿意用命去保护的。”
就凭这一句话,贺绎就确定,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沈俞卿不会回头再去理会他,夏信也不会死而复生。
他什么都没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上前,沈俞卿却喊道:“你……你别过来!”
“师尊,我是贺绎啊。”
他无力说着。
沈俞卿听见这名字眸中迸发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光彩,道:“贺绎?”
“对对。”贺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俞卿沉吟片刻,看向贺绎,傻笑道:“贺绎……我的徒弟,最喜欢的。”
第21章 聪明
沈俞卿那句“最喜欢的”直将贺绎击垮,双膝顿时一软。
贺绎也道:“嗯……对,你的徒弟,也最喜欢师尊。”
沈俞卿扬唇角笑了起来,像是半开的花,他这一笑,贺绎的心情跟着明朗不少。
只是沈俞卿只顾着垂头笑,就算抬头,视线也乱飘,根本不去看贺绎。
贺绎柔声劝道:“师尊,师尊你看看我。”
沈俞卿仍在笑,忽地,一滴泪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滑落。
“……”
贺绎的心都揪起来了,沈俞卿抱着夏信,道:“我不能见他。”
“……为何?”
“不能见啊……就是不能见。”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被魔咒紧固,“不能见……”
贺绎道:“他现在就在你的面前,还是不见吗?”
“……面前?”沈俞卿喃喃,倏地,抱头惨叫,声音悲切,直叫贺绎“灵魂出窍”。
“不能见……不能见……啊啊啊!”
他将头埋进夏信怀里,道:“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