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星台楼梯上,夺命伞悬浮在侧,“嘶——”绳结一拉,花未拂低头系紧衣服,连忙往萧世言的房间去了。
窗外生机盎然,迎风招展的树枝上没有一只小鸟,在萧世言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才要落脚的几只小鸟又被吓飞了。
屋门紧闭,花未拂推了两下没推开,应该是被萧世言扔的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稍稍用力,一掌拍开了木门,进门就看到屋里乱七八糟,花未拂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家伙就喜欢摔东西。
萧世言一晚没睡,精神状况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人还在发疯,两只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恶犬一般。
“怎么了?”花未拂温和地上去关心一句。
“滚!”萧世言猛地推了他一把。
“别哭。”他强行把这个白衣公子抱在了怀中,“世言大人,谁欺负你跟我说,别气坏了自己。”
怀抱寒冷,人也寒冷,心更是。萧世言拼命挣扎着,喊叫不止,“你骗我!你又骗我,答应过我跟我成亲,可你根本没跟花焉知断绝关系,你跟他还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不想等了。”萧世言哭着摇头,“我要回姑苏,你放开我。”
“我不许。”花未拂吐出了三个字。
“啊!”萧世言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一爪子挠了上去,“我要回家!”
“……”他疼得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摸了摸脸,看见了鲜红欲滴的血色,他铁了心地不放人,任凭萧世言在天枢怎么闹,“我不疼。”
听到花未拂的这三个字,萧世言忍无可忍,抽出了鬼泣鞭,狠狠地扫了一鞭子。威力之大,身边倒在地上的桌子都炸裂了。“唔……咳——”鬼泣鞭克尸,他一个死人自然承受不住,但不想在他的世言大人面前受伤,他掩住口,极力忍着,皓齿之间还是溢出血水来。“我不疼……”口中的鲜血吐在了手上,那只血手伸过去,攥住了落在地上的鬼泣,扯了一下,把另一头正在狂哭的萧世言拉入了怀中,“世言大人……”
耳鬓厮磨间,萧世言情绪稳定了许多,风流不再,无法开怀,“我跟娘亲爹爹分别的时候,拜了两拜,一拜是为人子拜的,一拜是替你拜的。可我发现,纵使过去了六年,我还是看不透你,我不想等了。若非魄灵珠只差最后一副血引,用了我的血,你也根本不会守护我的,何必自欺欺人呢?”萧世言想着昨晚花焉知说过的话,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话却句句属实,萧世言不能不在乎。“不爱我,就把我放回姑苏吧,如果也想让我做家妓,那我情愿去死。大不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做人|妻。花未拂默然无言,看了看自己被鞭子打伤的胸口,衣裳都烂了,再抬头的时候,萧世言已经没了意识。怕是一直不敢睡觉,唯有这个怀抱才有安全感。
“未拂。”息绝同夜寻赶了过来,被这幅场景吓愣在原地。
花未拂抱起萧世言的时候,有些吃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萧世言放在了床上,受伤的身体虚弱得回身还没走一步就摔在了地上,又吓坏了息绝。“我有些饿,先给我找些东西吃吧。”
金秋时节,花家上下都是枯枝落叶,一大早侍女们就在打扫着,一直忙碌到中午,大殿前的小路才干净了许多。侍女们自动退避一侧,花未拂盛装踩在整洁的玉石小道上,裙摆落在地上,身侧悠悠转着夺命伞,红色与红色,倒是很和谐。
他望向了自己的群玉花苑,那块地方本来一直荒废着,后来他来到花家,便在里面栽种鲜花。群玉花苑里的花草每一株都是他跟花焉知亲手栽种的,到最后也是花焉知亲手一把火烧毁的。那里承载了太多的回忆,花焉知似乎也知道吧,命人加紧修缮花苑。
明媚的午时,花焉知还在大殿里喝酒,花未拂平静地提着衣裙进来了,一身华服。半臂红色浓重,宽袖红色浅淡,花纹用金线勾勒,裙上绣花栩栩如生,是当初花焉知请了全天枢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
这是天上下凡的仙君啊,妖娆妩媚。花焉知靠坐着笑道:“夫人不请自来,难得知我雅兴。”
花未拂提了提下裳,一步两步地走了过来,跪坐在席上,眉目锋锐的他语出威胁,“我是你的人,不会让你再失去我,但是你也别想再拥有我。”
花焉知倒是丝毫不理会这句话,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请。”
“啪嚓!”花未拂仍是挥手摔在了地上,侧头都不曾看过去一眼,他还在因为萧世言的事情而生气。
但花焉知不生气,幽幽说道:“天枢花氏三公子的夫人,整日同一个浪子在一起,你要别人怎么看花家?”
花未拂正襟危坐,回答道:“世言大人不是浪子,浪子自诬人浪子,无异于贼喊捉贼。”
“哈哈。”花焉知仍旧不怒,反而笑出了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张小嘴说不出好听话来。”
“我只知道‘貌言华也,甘言疾也’。”
他靠坐在玉枕上,微微作笑,“你能让我好过一点儿,我也会让萧世言好过一点儿,我就只当你娶了个妾。难道你不想?”
花未拂侧头闭目,脑海里在山洞里血腥的一幕幕,闺房中在床榻上淫|乱的一幕幕,全部都挥之不去。他睁开了眼,手指点了点地上刚刚被他打翻的酒水,随后放进了口中。
“嗯哼?”花焉知悄悄地爬了过来,将花未拂拉近了,解去了他身上披着的赤龙斗篷。扑倒在席上,花焉知张口含着他的薄唇。尽管花未拂也选择了抱住花焉知,可他的脑海始终回忆着当初跟萧世言在一起的种种过往,他闭上眼睛,忍不住抱得更紧了。
夜寻过来回话,进门就看到两个公子缠在一起,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夜寻便识趣地转身走了。
花焉知还是馋他的身子,迫切地解着衣裳,然而花未拂懒慢的声音响起了,“我身体不太舒服。”
“看过大夫了吗?”
“嗯,风寒而已。”
花焉知默默地给他披上了斗篷,躺在了他身侧,“只要你肯在我身边多留一刻,我便知足了。”
花未拂静默片刻,而后空灵的声音响起:“我想要个孩子。”
花焉知乍听不解,“孩子?”
“我特别喜欢苏家的小公子,可是那个小公子被苛严的家规逼死了。我也喜欢祭儿,结果你强|暴了他。”他说话时,脸色淡定从容,仿佛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我给你生。”花焉知撑着身子吻了他一口。
“嗯嗯。”
☆、为伊人正经一次
花家事务繁忙,花焉知顶着个家主名头其实什么都不干,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喝酒,事务在花君迟死后都交由花未拂去做,就连萧世言也不消停。只有戍星台上闪烁的无数颗星星才能使花未拂静下心来,深邃的星空,总是引起他对过去的怀念以及对未来的无限遐思。
是否真的需要名义上的自由身?是否真的想杀了花焉知?花家在风雨中动摇,若非为了花家,想必哥哥也不会对他那么狠心,他更不会那么狠心去逼死照料了他十几年的哥哥。
夜晚的时候,花未拂一个人睡在戍星台,清冷的秋风吹动着纱帐,他靠在长椅上打盹儿。
夜寻走过来,打算跟他禀报萧世言的情况,却见花未拂已经睡着了。考虑到晚上风大,天又寒,夜寻从架子上拿来赤龙斗篷,悄悄过去给他披上,可花未拂太过警惕,猛地惊醒过来,扼住了夜寻的手。
“嘶……”好在夜寻身手不差,勉强受得住,换了常人,手都被拧断了。
“夜寻?是你啊,不好意思,失手了。”花未拂看见是夜寻,才放心了,“世言大人怎么样了?可睡下了?”
夜寻扭了扭手腕,回答道:“已经睡下了。”
他点点头,心交力瘁,“睡下了就好。”说着,他也困得不行,打了打哈欠。
夜寻不明白,问道:“你一直都这么警惕吗?”
“死过一次,害怕再死一次。”花未拂站起身,准备出去吹吹风。
夜寻跟了过去,追问他:“萧公子如今很厌恶花家,为什么不把他送回姑苏呢?反而困在花家如此小心看护?”
花未拂靠在了栏杆上,眺望着夜星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死的那一天很痛苦,觉得世间再无半点儿温情可言。我的心流干了血,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冰冷的珠子。有时候,我想杀了所有人一了百了,可我知道,好多人都是无辜的,有的人也身不由己。花君迟已经被我逼死,他的爱给了花焉知和花家,临死前还在记挂着花焉知和花家,可我不会爱了。”他叹着气,“我不懂爱,我也承认,把世言大人困在花家也不是没有报复花焉知的意思,这颗珠子可能离不开世言大人了。”
夜寻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花未拂回头,又谢道:“近来多谢你帮我照顾世言大人了,否则,我真的要愧对息夫人的信赖与厚爱了。”
夜寻摇头,“都是分内之事。天色已晚,还是请二公子早些歇下吧,我就先回去看守萧公子了。”
“嗯。”花未拂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望向浩瀚星空,喃喃自语起来,“如果星星陨落,我只想坠入你的心。”他惆怅地收回了眼神,转身回去歇息。
而在花焉知的房间里,从来不近女色的公子,此刻正压在一个小女人的身上,花焉知都未曾正眼看那个女人一眼,只是抓着床单行房。
那个女人相貌并不好看,反而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这个女人就是先前花君迟亲自点选的美人,名叫罗月融,曾经是侍女们中最漂亮的一个,后来被花焉知划伤了脸。兜兜转转,最后爬到花焉知床上的女人,还是她。
日初的时候,从屋中慢慢走出的男子低头落着泪,但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迅速擦干了眼泪,只留双眼通红。
“饭菜好了,过去吃吧。”花未拂过来请他去吃饭,看到了他眼睛红红的却还是保持着笑容,花未拂抬了抬他的下颔,“为何哭了?”
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屑,花焉知拍开了花未拂的手,“我不会在你面前落泪的,死都不会。”
“好。”算是有骨气,花未拂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吩咐着身旁的侍从,“你先带家主过去吃饭,我有些事情,晚点儿过去。”
“是。”
于是,花焉知跟着侍从先走了,可内心受伤的他还是忍不住落泪了,转过弯,听见花未拂走了,去的方向应该又是萧世言的房间。他扶着栏杆停住脚,他忘不了,忘不了七年前,花未拂死在自己面前,气绝的那一刻,花焉知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在花未拂死后,花君迟放松的时候,在侍从们惋惜星星陨落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流下了眼泪。
“家主。”侍从低头递上了帕子。
“呵。”花焉知抬头时,目光从那个侍从陌生的脸孔上扫过,一脸不屑地推开了递来的安慰,自己往大殿去了。
花未拂去了萧世言的房间,想到萧世言平常就很贪睡,花未拂猜他这个时候肯定还没醒,想着这样可以过去看他两眼。
“咳咳。”夜寻守在门口,看见花未拂过来,低声咳了两声。
随即,屋里的萧世言以最快的速度躺在了床上。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花未拂推门进来,夜寻不耽误他们的好事,主动出去了。花未拂刻意压低了脚步声,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装睡的萧世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压低了头,静静地听着萧世言的心跳声。
“昨夜有你入梦,都不愿收拾衾枕了。”花未拂多看了萧世言两眼,起身出去了,就连关门的声音都很轻。
榻上装睡的萧世言忍不住向里翻了个身,花未拂刚刚的那句话撩得萧世言心火燃烧起来,可是一想到小落的死,想到花未拂软禁他,萧世言很难高兴起来。
大殿里,花未拂让人准备的饭菜很丰盛,但花焉知实在没有胃口,只吃了一点儿就开始喝酒。侧边上的花未拂靠在麒麟玉枕上,手里玩弄着九霄炉,纤纤玉指拨弄着九霄炉缭绕的烟雾。
花焉知倒了一杯酒,“给二公子送去。”
“是。”侍女端着酒水过去了,“二公子。”
“嗯?”花未拂的思绪被打断了,靠在枕上扭过头去,“我不想喝。”
花焉知的神情一下子落寞了许多,但是强撑着自己的笑容,倒了一杯自己喝。也许是花未拂发现了他的不悦,讨好他,也许他就能放过自己,花未拂妥协了,举杯喝尽了那杯酒,身子又靠在了枕上。
“也快入冬了,你能不能陪我去埋两壶好酒?可以等到来年冬天再喝。”
花未拂不愿意去,推脱道:“我陪你吃饭后,还要去向族中长辈问安,没有时间。”看他也没有要吃的意思了,花未拂捧着九霄炉起了身,“好好料理家事,做个好家主。”做个好家主,做个好人,花未拂兴许能劝住自己,放过他,放下往事。
“一定会的。”花焉知笑着。
在花家后|庭,侍从应花焉知的吩咐,把昨晚那个女人带到了一个大房间。屋子是刚收拾出来的,侍从推开了门,请她进屋。
单单是这么大的院子,就已经震惊到罗月融了,推门进去,便见如此富丽堂皇的寝室,桌椅板凳、茶盏花瓶一应俱全,就连梳妆台上都摆满了各种首饰,罗月融惊喜地笑出了声。果然,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但也没忘垂怜着她,居然有幸被花焉知点中了。罗月融攥着衣角窃喜一番,幻想着未来,这下是真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