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心很满意,垫脚在裴泽唇上亲了一下,眯起的眼中如坠星辰,说:“你是我的了。”
裴泽心口滚烫,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薄荷牙膏味的深吻。
这并没有耽误他们多少时间,与程殷商和睡眼惺忪的彭禾在酒店餐厅吃了一点早饭,他们提前出发,绕路去研究所接上几个助手,在五点五十准时抵达会场。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外面的与会者逐一到场,裴泽陪着他在休息室里,看着化妆师为他做了简单的造型,助手们一一与他确认现场事宜。
最后十分钟,谢从心接过助手递来的白大褂披上,对着镜子抻平了领口的褶皱。
他的表情与平时不太一样,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出了一点雷霆果断、势在必得的气势,裴泽看着他明亮的眼,与绷紧的侧脸线条,忽而有了一种感觉——谢从心即将迈入属于他的战场,用独属于他的,独属于科研人的方式,为这个国家,为这个世界的命运展开斗争。
他们在会议厅入口分道扬镳。
裴泽目送他进场,谢从心却在厚重木门外突然回头,在助手们看不到的地方,对他笑了一下。
裴泽摸着隐藏在外套下的那一颗小小袖扣,情绪无法克制,也对他勾了一下唇角。
这是谢从心,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战胜的存在,所向披靡,终能战胜天灾,带领人类走出永夜。
而这样的谢从心,是他的。
只是想到这一点,就春暖花开,过往灰暗无法阻挡心脉悸动,包裹着心脏的硬壳要为他破裂,从前无法说出口的话也成为自然,身上的一切,都可以无条件为他改变。
八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在场之人从政界高层,到学界泰斗,到新闻记者,偌大会场座无虚席,全都身着正装,神情肃然。这一场发布会是病毒爆发以后,规模最大,也最为正式的官方回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谢从心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谢从心身上的抗体,为防意外,昆原鹏亲自到场,更是安排了数百名武装特|警,准备随时控制场面。
裴泽的位置离谢从心不远,他依旧是谢从心的专属护卫员,甚至在这样的场合被允许了配枪,哪怕他面前不到几步,就是国家权力的中心人物。
苏时青一身中山西装,为谢从心做了五分钟的开幕讲话。
而后他将话筒交给谢从心,谢从心对众人做了非常简短的问候,便让助手打开了展示片,切入正题。
投影幕上的画面从那几颗陨石的天文摄影开始,讲述了近三个月前那一场地震的原因,和随即爆发的病毒狂潮。病毒成像圈圈圆圆,谢从心讲述了它们进入人体后的生长、分裂、繁殖,以及被感染后的相应症状。
他从容不迫,全程维持在最佳语速,展示片的制作投入了他大量的心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以及可能从报纸中看到这场发布会的所有人,无论学识如何,都能轻易理解他的所言。
他讲到了自己的抗体,势必要讲当年的项目。他没有因为自己父母是当事者便有所回避,出示了所有能够出示的资料,直言不讳自己身上病毒抗体的成因尚未调查清楚,要孕妇绝不可自行尝试。
这一部分当然引起了场面的骚动,有记者蠢蠢欲动,谢从心站在演讲台上,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而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在发表结束后,我保证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现在请先让我说完吧。”
那些人便安静下来,谢从心示意助手继续播放,画面上出现裴泽的照片。
“我的抗体有过成功救助的案例,但目前为止只有裴队长一人,”裴泽坐在位置上听他缓慢叙说,目光相触时谢从心突然笑了一下,说,“借这个场合,我也要向裴队长和他的两名队员表示感谢。他们护送我回到北|京,也深入三峡电站最底层,为长江下游多个城市恢复了供电,作为军人,他们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与职责,我想他们值得各位的一次掌声。”
于是场上便鼓起掌来,谢从心没有刻意煽情,掌声却振聋发聩,裴泽非常意外,他们说好的内容中并没有这一段——
谢从心从不曾对他们诉说感谢,一说便是这样的正式,左手腕下那小小的金属变得滚烫炙热,他带着同样惊讶的程殷商和彭禾从位置上起身,朝在场所有人行了一个军礼。
两个半小时的发表结束后,进入提问环节,分成两次,一次是学术界的提问,一次则是记者。
学者们的问题大多深奥,谢从心并未有过准备,每次回答之前都会停顿数秒整理语言,而后给出他力所能及的解答。
也有人提出质疑,他便与那人议论,引用的例子从侏罗白垩,到中新寒武,从诺德林格力斯流星到曼尼古根陨石,纵向跨越了地球数亿年时光,横向跨越了七大洲五大洋,如同地轴贯穿南北两极,语言的力量激荡人心,谢从心在这样的讨论之中,将目前最接近真相的推论,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时青坐在裴泽身边,一直微笑看着他,目光中的慈祥,是对学生的满意,也是欣慰。
裴泽想谢从心是担得起苏时青的看重的,他生来就属于学术,身处学术之中的他,身上披着万丈光芒,比三个月前落入地球的那阵陨石雨还要璀璨夺目。
唯有天空中那颗太阳可以作为比较。
最后的最后,记者问他接下来的计划。
谢从心便答道:“两个方向。一,当然是病毒对抗药物的研究。二,我们将着手恢复通讯。”
前半句他在之前的展示片中已经有过详细解释,记者抓住了后半句,问他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尽快回收落入中国国境的七颗陨石,”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正好今日新闻社的各位也在,希望你们在即将印发的报纸上,能清楚刊登我接下来的这句话——”
“无论任何个体或组织,如果早于我们回收了陨石,请务必主动上交,否则将被视为与国家,与幸存的全人类为敌。”
一句话掷地有声,说得坐在最前面的那几位老人都是一怔,谢从心却微笑着:“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感谢各位的时间。祝愿明日光明璀璨,我们决不放弃希望。”
他深深鞠躬,态度谦逊,于是再没有人能对他的上句话发出质问,所有人起立,给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泪流,有人哽咽,彭禾拍得最为用力,简直恨不得把手掌拍穿。
谢从心直起腰来,裴泽于万人之中,准确接到了他的目光。
第82章 新年
会议整整进行了五个多小时, 高强度高密度的传述, 只是听着就已经感到了疲惫, 更何况谢从心,站了全程,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
但身体疲惫, 精神却非常高涨,回去的车上,年轻的助手们高声议论谢从心的表现,越说越激动,谢从心缩在最后一排位置上听, 偶尔也会应他们两句。
这是2028年的最后一天, 下着不大不小的雪,街上明明是一如既往的萧条,但明天就是新年, 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明天早晨第一批报纸就将印刷完成, 派发至北京及周边几个城市的所有幸存者手中。
这是他们对抗天灾正式迈出的第一步,将会成为人类历史的一个里程碑,自此拉开新的序幕,一切都会渐渐好转。
当天研究所放了新年假, 众人聚集在他们住的酒店食堂,开了一个小型庆功会。
说是小型, 人却非常多,从研究所众人,到酒店的所有员工, 整个餐厅开了五桌,谢从心自然是主角,苏时青和刘老各与他喝了一杯,然后是几个助手,起哄要他喝,谢从心心情好,便也惯着他们闹,连喝了好几杯。
他酒量不差,喝几口红酒完全没有问题,但裴泽怕他喝多了不好受,这之后的就全都替他挡了下来,有助手喝醉了大着舌头打趣他们,谢从心含笑看了裴泽一眼,对那助手道:“我的酒他喝,没有问题。”
助手们集体拖着长音“噢——”了起来,谢从心只微笑,像是在默认他们的关系,一身得体的衬衫,靠在椅子上歪着头,在热闹喧嚣的背景中,漂亮得像一张安静的油画。
裴泽坐在谢从心身边,在桌子下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听助手抱着酒瓶絮絮叨叨:“裴队长的军装也太帅了!你们敬礼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
“是很帅。”谢从心偏过头来看着他,那眼与神情,令裴泽非常非常,想要吻他。
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左袖下那成对的袖扣,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但大家心照不宣,什么都没有说。
他掐了掐裴泽的掌心,裴泽便向他那一侧稍微靠过去一些,低头在谢从心耳边,像是要与他交换什么密话,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嘴唇在谢从心耳廓上轻轻一碰。
谢从心笑意更深。
直到程殷商和彭禾过来敬酒,彭禾经过早上,已经彻底成了谢从心的迷弟,一脸崇拜地捂着心口,夸谢从心太帅了,拿着话筒却拿出了端枪的气势,如是之类,简直要把谢从心尬夸到天上去,程殷商笑着打断他,说:“我和彭彭这杯,队长和谢院士要一起喝才行。”
谢从心无有不可,正要举杯,裴泽却先他一步,将他酒杯里的酒倒进自己杯子,只剩下薄薄一口,对程殷商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彭禾道:“谢谢。”
彭禾全然不知他谢什么,直到酒都喝完了,被程殷商扯走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大叫,众人都朝他看去,他也收敛不住,原地蹦了三尺高,扭头还对裴泽比了一个拳,笑出了一口晃眼的白牙。
裴泽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时见谢从心正眯着眼看他,就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问:“怎么了?”
谢从心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裴队长,矜持一点,她们都在看你。”
裴泽一顿,抬头扫了一周,果然触到了几束目光,是研究所里的那几名年轻的女助手,一见他看过来就立刻收回了视线,红着脸窃窃私语,却不知是在说什么。
谢从心幽幽看了她们一眼,说:“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笑。”
醋吃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裴泽忍不住,嘴角更向上扬了扬,见谢从心瞪他,便低声道:“只有今天。”
“今天也不行,”谢从心严肃道,“给你一分钟。”
裴泽只花了二十秒,因为严慎过来敬酒了。
“从心,今天很棒。”他笑着,酒杯朝着谢从心,直白地无视了一旁的裴泽。
“谢谢。”谢从心松开裴泽的手,给自己倒了一小口,一口便喝完了。
“这么少?”严慎笑说,“跟我起码也要喝一杯吧?”
谢从心窝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喝酒。”
但你今天到现在就没有停过……严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分出目光看向裴泽:“裴队长,介意聊一聊吗?”
裴泽与严慎并不熟悉,但既然和谢从心在一起了,早晚都要面对这些。他点了一下头,正要从椅子上起来,谢从心却按住了他,看着严慎说:“今天过年,有事明天再说吧。”
“只是聊一聊而已,”严慎又笑了一声,“别那么紧张,他一个男人,还要你护着?”
“……”
并非是护着裴泽。
他自认跟谁谈恋爱是自由,没有必要非给谁交代,但如果严慎想要听,他当然可以同他说明白,只不过不是今天。
大好的心情中断于此,谢从心正要抬手揉一揉酒后涨闷的额角,就被裴泽反手握住了手。
谢从心回头看他,裴泽将放凉了一些的小碗鸡汤放到他面前,说:“不要喝酒,我很快回来。”
“……”算了。
谢从心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走。
严慎不懂他的意思,他亦不想解释,总归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不至于在这种场合给对方难堪,要他操什么心。
裴泽与严慎去了餐厅外的小露台。
冬夜寒冷,呼出口的热气转眼化为白雾消散,小露台上撑着遮雨棚,外头窸窸窣窣下着雪,将偌大北京城裹在银白之中,严慎靠着扶栏摸出烟盒朝裴泽一递,裴泽拒绝:“不用。”
严慎笑了一下,便自己拿出一支点上了,咬在嘴里,“从心不喜欢烟味,我抽得也不多。”
裴泽从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中听出了敌意,严慎是在告诉他,自己远比他了解谢从心,也远比他为谢从心做了更多。
他站在距离严慎一步的地方,看着那一点火光在偶尔飘进的小雪中忽明忽灭,并不想告诉严慎,谢从心在路上时,偶尔自己也会抽一支。
“你们在一起了吗?”严慎仰着脖子,双臂后撑在白色的露台栏杆上,也不管高级西装会不会沾湿,“你喜欢他?”
非常喜欢,但裴泽亦不是会将这种话说给别人听的人——
“你的运气很好,”严慎笑了笑,“你们根本不是一种人,如果不是陨石掉下来,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你知道从心以前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吗?”
是的,他的运气很好,严慎没有说错。
裴泽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那场陨石雨,他和谢从心永远不会相遇,谢从心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活在社会的上游,万人瞩目,光芒万丈。
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他何其幸运,拥有了谢从心。
“我没有任何看不起裴队长的意思,”严慎吐了一口烟,“但是你给得了他那样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