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雯,”谢从心勾起一边嘴角,“我说过,一旦你成为我的负担,我会立刻抛下你。”
沈雯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却无法阻止他。
“走吧。”谢从心说,“去市区找你的父母,或者和其他活着的人汇合。”
沈雯含着泪,缓缓点头,“谢谢你,谢谢……”
她难以表述心情,只知道在这一刻,在平静面对死亡的谢从心面前,她获得了非常巨大的勇气,巨大到似乎已经可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
她开始倒退着向后走,“谢院士……如果你的推测是错的,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也许,”谢从心又是一笑,眼中似乎有了一点真正的笑意,“但我很少犯错。”
沈雯眼泪掉了下来,“谢院士,再见。”
“再见。”谢从心说。
第7章 遗书
沈雯离开后,谢从心在原地坐了五分钟。
五分钟,三百秒,他用这短暂的时间梳理了目前的情况,以及在人生仅剩的30分钟里,他还能做些什么。
随后他起身,根据沈雯刚才画下的简略地图和他的印象,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苏时青总说他们这些做科研的人,最重要的品格是求知欲。
遇到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就想办法去搞懂它,谢从心被他念叨了二十年,求知欲已经刻进了骨血里,临到死前没什么别的遗憾,唯有一件事要去验证。
重城大学B区背靠着山,大门在相反的方向,他沿着学校围墙,穿过靠山一侧的草坪,绕了一个大圈,很幸运,没有遇到活人,也没有遇到活死人。
操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后,教学区里高楼林立,陨石坠落引发地震后学生早已撤离干净,谢从心找到昨天下午上过课的隶属生物学院的教学楼,从自行车停车场的小侧门进入。
电梯已经停止运行,他走上四楼,找到了一间生物实验室。
大学里的实验室,只配了生物实验需要的基础设备,谢从心扫了一眼,勉强够用。
写字桌上一台台式电脑,待机状态,谢从心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起,是一份血液分析演算,应该是地震发生时有学生在做实验,来不及关机就跑出去了。
他打开柜子,取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白大褂披上,在水池边用酒精消毒洗手后,带上了橡胶手套。
架子里有细胞培养液,他用镊子将装在餐包包装袋里的肉沫取出,放入培养皿进行细胞培养。
随后他挽起袖子,用酒精为手臂上的伤口做了表面清理,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解剖刀。
整个过程慢条斯理,仿佛忘了自己可能已经只剩下不到30分钟。
他用解剖刀将伤口附近的死肉割了丁点下来。
过程中的刺痛令他眯起了眼,下刀的动作却毫无停滞,一气呵成。
然后将这一点死肉也放入了培养皿中。
——他很少犯错,但也曾犯过。
或许也有那么几分的可能性,他并没有被感染。
窗外是大学门外马路的方向,地处郊区,平时车流就很小,地震后更是看不到半个影子。
教学楼隔音效果不错,操场方向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学校陷入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寂静里。
该说幸好是长假里,学校里人不是很多吗?
谢从心站在四楼被震碎的玻璃窗前,脚踩着一地碎片,迎着秋初的暖风,安静等待结果到来。
那把解剖刀就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
如果来得及,还是自我解脱得好,他两手插着口袋想。
变成“丧尸”实在不太符合他作为一名生物学者的尊严。
早晨7点35分,谢从心取出培养皿,打开了显微镜。
[梭子状,最长横径约100纳米,纵轴短径约60纳米,核衣壳螺旋对称,表面有类脂包膜,衣壳呈现高密度……]
他单手调控电显,单手飞速记录在空白A4纸上写下初步观察的结果。
十分钟后,他写下了大约两百个字,确认没有遗漏信息,才取下徐凯峰的细胞样本,换上了自己的。
不到10秒,他关闭了显微镜。
给苏时青写一封遗书?
他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坐在仍在工作的电脑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板缺了角的巧克力——是昨天下课后沈雯给他的,还没吃完。
写点什么?
对学术未完的遗憾?对新型病毒的猜想?感谢苏时青多年教导?遗憾没看到苏玉执成年?后悔没早点答应严慎将就谈个恋爱?
他靠在转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含着过甜的巧克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学术上还是挺遗憾的,跟严慎合作的HIV母婴隔离对抗药物研究,已经有了一点进展,明年拿个诺奖问题不大;
对新型病毒没什么大的猜想,电显观察力度不够,苏时青人在国科院,如果首都也爆发了病毒,国科院里那么多人那么多设备,自然会有更全面的推测,用不着他操心;
至于苏时青,可以感谢一下,毕竟没爹没妈的,在苏家蹭了十几年饭;
苏玉执就算了,大概巴不得他快点死,死了就没人按着他的头逼他背书了,说不定还能遂愿放飞自我,改行去学美术;
严慎就更算了吧,认识六七年了,要是能喜欢上早就喜欢了,还用等到临死再来后悔?
这么一总结,遗书里也没几个字可以写……
不,还有一件事。
他死了,谁去找谢霖?
还是说祈祷谢霖跟他一样死在病毒感染里?
也不可能,祸害向来留千年。
忽而脑中电光一闪,谢从心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眯着眼,重新走回了显微镜前,迅速装上摄像头,拍下镜头下的成像,倒入电脑中。
照片放大,他手臂撑在桌上,无比仔细地观察着病毒各部位形态,电脑蓝光印亮了浅色的瞳孔。
电子显微镜无法照出RNA编码基因,只能做最基础的外部观察。
梭子状,最长横径约100纳米,纵轴短径约60纳米,核衣壳螺旋对称,表面有类脂包膜,衣壳呈现高密度……
他换上自己那一份样本。
五分钟后,他起身,眼中的惊讶渐渐转化为讽刺的笑意。
“谢霖……这可真是,太巧了。”
——序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
第8章 科学
2028年,10月14日,14点43分,距离陨石坠落已经近八天。
谢从心穿着从隔壁实验室找到的干净白大褂,嘴里咬着某个办公室抽屉里翻来的牛肉干,对来人挑起一边的眉梢,“院里派你们来接我?”
“是的,”领头的男人说,“我们来接谢院士回去。”
谢从心把牛肉干的包装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你叫什么?哪个部队的?”
“我叫余磊,国安部第三小队队长,”男人答道,又指着身后两个人,“这是我的队员,徐明义,王永。”
“哦,”谢从心点了点头,“从首都过来的?”
“从川省过来的,正好在那边执行任务。”余磊说。
谢从心闻言抬头,扫了一圈,余磊皮肤偏黑,人高马大,穿着宽松的运动开衫,看起来足有一米九,肌肉结实。
后面两个则瘦一些,个子高的是徐明义,戴着副眼镜,矮一点的是王永,长相普通。
“能联系到院里吗?”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黑屏的手机,“我的没电了,外面现在有没有信号?”
余磊摇头,“联系不上,没有信号。”
“那院里是怎么联系上你们的?”谢从心又拆了包牛肉干,连续吃了一个礼拜奇奇怪怪的各种零食,只有这个相对比较合他口味,恰好还剩下最后一包。
余磊说:“有时候能收到一点信号,不过不太稳定,很快就没了。“
谢从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嚼着牛肉干从椅子上起身,嘴边鼓起像只仓鼠,“带伤药了吗?我手臂受了点伤,帮我包一下。”
说着撩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段不小的伤口,因为表皮每天都用酒精消毒,没有溃烂,还算整洁。
余磊面色一变,“这是怎么伤的?”
谢从心微眯着眼看他,“玻璃割的,地震的时候摔倒了。”
余磊明显松了口气,眼神飘向旁边的徐明义,徐明义点了点头,余磊说:“车上有药,谢院士先跟我们下楼吧。”
谢从心点头,把手里的牛肉干递向个子最小的王永,和善道:“吃一点?味道还不错。”
王永一顿,露出古怪的表情,却不是因为犹豫要不要接,而是略有些防备的,仿佛这袋牛肉干被投了毒。
余磊替他接了过来,“谢谢。”
“客气。”谢从心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王永的表情,一笑,转身回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快速打了几个字。
余磊等人站在门口,没看到他打了什么,只见他拔了U盘,脱掉白大褂挂在椅背上,换回自己的开衫外套,“走吧,先送我去学校招待所,我的私人电脑在那里,必须拿回来。”
余磊与身后二人对视了一眼,面露犹豫,“谢院士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谢从心转头看着他,“哦?外面什么情况?”
余磊道:“到处都是丧尸,见人就咬。被咬了要么死,要么一个小时内就会感染变异。”
“跟我猜的差不多,”谢从心一笑,“见到过几个。”
“太危险了,”余磊说,“学校那头人多,最好还是不要去,直接从这边的门走吧。”
“不行,”谢从心一口拒绝,“知道院里为什么让你们来接我吗?”
余磊:“为什么?”
谢从心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式U盘,“你们所说的丧尸,成因是某种新型病毒,很可能来自于八天前坠落的陨石。而我父母二十几年前曾经参与过一个陨石携带病毒项目组的研究,留下了很多资料,都存在我的电脑里,对病毒对抗药物的制作具有非常大的意义,所以院里才必须接我回去,你们也必须陪我去拿那台电脑。”
此言一出,余磊和另外两人的眼神都变了,尽管他极力压抑,谢从心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点激动。
“真的?”余磊刻意压低了声音,“病毒可能被治愈吗?”
谢从心半阖眼皮,掩去眼中的深意,随即一笑:“当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几人下楼。
余磊等人开来的是一辆翼虎,川省的牌照,谢从心指背敲了敲银灰色的车外壳,“哪来的车?”
余磊按钥匙解锁,“路上捡的。”
谢从心一笑,没说什么。
几人上车,谢从心坐在后座靠右的位置,余磊锁死车门车窗,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教学楼底,“一会遇到什么都别下车,去招待所拿了电脑马上就走。”
谢从心手肘撑在车窗沿上,脸抵着手背,“当然,我也希望能快点回院里。”
余磊和王永坐在前面,谢从心和徐明义坐在后排,驶出教学楼底的停车库后,路上的人影多了起来,听到汽车发动机声,纷纷转动僵硬的脖子,用几乎脱出眼眶的血红双眼看了过来。
随后拔足追来,速度远超普通人水平,余磊不得不加速才将他们甩开。
与他曾经过的徐凯峰相比,这些被感染者体表发生了更为显著的病变,使得他们已经有些脱离人形,并能够一眼被辨识。
“说一说吧,”谢从心看着车窗外,“你们对他们知道多少?”
“你是说这些‘丧尸’?”徐明义问。
见面以来一直是余磊在说话,徐明义第一次开口,谢从心侧脸打量他,不置可否,示意他说下去。
“动作很快,攻击性很强,”徐明义说,“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
“末世科幻片,”谢从心一笑,“我不太喜欢这个题材,大多不讲科学。”
徐明义:“现在的情况跟电影也差不多了,谢院士觉得还能讲科学?”
“给我足够的时间,”谢从心道,“我完全可以解释病毒引发人体病变,造成身体素质短暂上升,体态外貌改变的原因。比如为什么他们的攻击性很强。是因为病毒本身的特性,缺乏代谢机构,没有酶系统,必须寄生活细胞内,吞噬核苷酸和氨基酸后以复制方式进行转录和增殖,所以被感染者表现出了对未感染者的攻击性,是这种新型病毒自我繁殖的手段。”
“……”
车里另外三人都默契地沉默了。
哪怕谢从心已经说得很简单,简单到和某度百科差不多,没有生物学基础的人听了还是一头雾水。
“简而言之,”谢从心概括,“病毒为了存活下去,需要不断补充新的蛋白质。”
“所以要咬人?”徐明义听懂了,“甚至吃人?”
“对,”谢从心道,“所以要进食,操控现有的宿主去要寻找新的宿主。”
坐在前排的王永小声道:“听起来怎么还挺聪明的……”
“不,病毒本身并不具备智慧,严格来算,它连生物都算不上,”谢从心手背托着下巴,“是人类的身体本能使它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什么意思?”
话题又进入了普通人听不懂的范围,谢从心掠过因直言果:“意思就是只要被感染的人体彻底死亡,病毒就会失去活性,不会进行二次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