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The Red Queen 's race,红皇后理论,”谢从心微眯着眼,目光中浮动出一点微妙的厌恶,但一闪即逝,无人察觉,“与达尔文进化论并称的生物进化假说——‘不进即为退’。生物界里很多人都这样相信,人类想要永远是人类,永远站在生物阶层的最顶点,就必须在地球环境恶化之前,获得更进一步的进化。乱世对人类而言未必不是机会,LDV也未必不会成为人类更上一层的阶梯,而我所拥有的RNA代码,或许就是他们能否攀登这阶梯的关键。”
话题上升到一个难以理解的高度,众人再次沉默,谢从心解释道:“我说过的,LDV会促生生物生理上的快速进化。”
哪怕它的副作用比单纯的致死性更为严重,因而在研究之初就被高层叫停,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坚信它能为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譬如他的父亲谢霖,就是诸多疯子中疯得最彻底的那一个。
“所以他们要找你,”裴泽道,“国安内部有他们的人。”
“要找我的人太多了,”谢从心笑容讽刺,“国安部,国科院,敌暗我明,这一路上一定还会有人动手。”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裴泽与他对视着,恰好群山间错落的晨光照进车窗,点在他浅色的眼中,使他双瞳都染上了璀璨的金色,像是燃烧着的小小太阳,光芒万丈。
谢从心无疑是聪明的。
在学术上的能力也好,与许山周旋时为了获取物资和情报的假意承诺也好,此刻对他们说的这些复杂却条理,听不出破绽的话也好,无一不展露出他不同于常人的冷静与智慧。
然而他并不真诚。
他是有些狡猾的,表露出来的美好或许是为了掩盖其他无法言说的秘密,裴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对于谢从心来说,与许山没有任何不同。
他需要更多病毒的信息,便假意留在重城,拿到了装满资料的电脑;
他需要回京,便对他们说出这些足够他们意识到他重要性的话,迫使他们将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谢从心像一只狐狸。
洞察人心,拿捏分寸,无一不恰到好处。
但这些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他们只是接受命令,送谢从心回京,谢从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他,与第三小队没有任何关系。
两秒之后,裴泽道:“我们既然接受了命令,就一定会送你回国科院。”
谢从心微微一笑:“当然,我相信裴队长。”
第18章 雨夜
行至中午,距离重城已经三百多公里。
中途岔路极多,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定路线,重城方面应该已经很难追上,于是找了个空旷的路段停车休息。
许山诚心要送裴泽等人离开,准备的物资丰富非常,固体燃料就准备了数百块。彭禾架起小炉子,捧着几个罐头烧开水煮面。谢从心抱着电脑看资料,裴泽和程殷商在研究路线。
国土太过辽阔,道路复杂不已,中间可能途径的镇县市数以万计,程殷商问:“往北走西|安、太|原会更快一点吧,为什么要过宜|昌?”
谢从心从电脑屏幕前抬起眼皮,“前有狼后有虎,绕个路安全一点。”
其实宜|昌过不过都无所谓,但余磊等人提及的郑|州他却必须要去一趟。
当年的陨石已经在项目结束时销毁,最后一组LDV的活体样本被谢霖偷偷带走。要比对毒株深入分析,这组活体样本必不可少,就算先回了国科院,早晚也还是要和谢霖交锋。既然如此,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就不能放过,哪怕这线索很可能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但他暂时还无法信任裴泽等人,或者说,这一行四人中说不准就有谢霖的人,他需要更多时间判断,因此并不打算和盘托出。
“下午会下雨吧。”程殷商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早上还晴空万里,这会却阴沉下来,风也渐渐大了。
“晚上得找个地方过夜,”周安正坐在一旁的折叠凳上削苹果,小巧的水果刀在他手里灵活无比,苹果皮从头到脚都没有断,削完切开两半,问,“谢院士吃吗?”
谢从心接过其中一半咬了一口,放得久了已经不是很脆,但还算甜,能入口。
周安又把剩下一半递给裴泽,裴泽用红笔在地图上点出他们现在在的位置,没接,道:“给他们吧。”
程殷商忙摇头,“我不用,周哥特地给队长削的。”
周安无奈道:“后面还有,少不了他们的。”
裴泽还是没有接,看向旁边捧着半块苹果慢悠悠咬着的谢从心。因为咀嚼,他表情比平常柔和一些,鼓着一边的腮帮,微眯着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惬意的满足。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从心侧目看过来,对他挑了挑眉。
裴泽合上地图,道:“都给谢院士吧。”
彭禾拿牛肉罐头煮了一大锅面,分完四碗,自己干脆端着锅吃。
罐头腥气重,面条也糊在一起,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刷新了谢从心对于人类食物认知的下限。裴泽等人常年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唯有他吃得异常艰难,最后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都给了意犹未尽的彭禾。
幸而刚才吃了一整个苹果,才没有觉得很难受。
收拾了东西再次出发,裴泽上了驾驶座,周安在副驾驶,程殷商和彭彭换到后座。
已经偏离了方向再走宜|昌反而要绕远路,周安提议舍弃宜|昌直奔郑|州,众人无有不可。
一下午也还算顺利,路上零零散散的丧尸都被程殷商百米开外就狙杀,唯一遇到一次道路坍塌,被迫绕路,没有影响太多,时至四点,距离重城已经足足七百公里。
入夜之前天色大变,大风刮着乌压压的云层似有暴雨将至,惊雷穿梭于云层之中,耀目光芒后轰隆作响。众人就近找了个小镇,打算找家酒店一类安顿一晚。
“三斗坪?”程殷商看到了路边指示牌,“三峡大坝吗?”
“嗯,”周安道,“这里离三峡很近了,往西几公里就是观景区。”
“不会游客很多吗?”程殷商担忧道,“要不再往前开一点?”
说话间豆大的雨已经落了下来,伴随着天边惊雷,风大的仿佛能把车给掀翻,卷起大大小小的石子不断砸在车身上,车厢内砰砰直响。
裴泽道:“走不了了,找地方躲雨。”
十一黄金周,旅游旺季,自驾来玩的人多,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各地牌照。
镇中不算宽的马路上游荡着无数的丧尸,但雨天不好狙击,未免被追上,裴泽一直保持着60码的车速,中间错过了许多酒店民宿,最后还是程殷商视力好,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看到了前头一家快捷酒店。
身后还追着不少丧尸,大雨下得毫不含糊,就这样下车怕是一场恶战。裴泽一个急拐弯,绕进酒店后门的露天停车场里,随即急刹车,一手换档,脚下油门刹车同时踩满,吉普车引擎发出蠢蠢欲动的轰鸣,瞬间绷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感。
谢从心抬头,裴泽正侧头看着他的方向,雷光打在半张侧脸上,轮廓深邃,鼻梁的形状非常好看。
他是透过车后玻璃在等待时机,但昏暗中谢从心却敏锐感到,他的视线有那么0.1秒曾落于自己身上,便听他淡淡道:“坐稳。”
这真的是非常短的一个瞬间,谢从心握住身旁的门把手,而裴泽松开了刹车。
笨重的吉普车灵活如离弦之箭,猛地向后撞去!
那尾随而来的血肉之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脆弱不堪,被巨大的吉普撞飞碾压,在大雨滂沱之中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谢从心整个后背都因为那接连不断的撞击震动发麻,如果不是身上的安全带和手里的门把手,只怕连他也已经飞出去。
震动渐歇,裴泽换挡,把车停进离门最近的车位,四人下车,顶着大雨撑开防水布把车罩住,免得发动机进水明天发不起来。
谢从心独自撑伞,抱着众人的换洗衣物到屋檐下等候。
雨幕中分不清谁是谁,他抬头望向车后的血迹,被雨水冲开,电闪雷鸣之中,蜿蜒如同一条鲜红道路,尽头通往人间地狱。
他自以为算不上悲天悯人,但看到那些模糊零散的尸体时,还是感到了难以言说的不适。
于是在这长达十分钟的等待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裴泽。
酒店里已经没有活人,地震中大部分人都撤离了建筑物内,剩下没走的或者走了又回来了的都已经被感染,几人从旋转门进去,穿着套裙的前台小姐从柜台后支起半身,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了过来。
程殷商一个点射,子弹穿过了她的额心。
病毒爆发初期的震惊过去后,其实不难察觉,在有武器的情况,被感染者并不难对付。
因为无论如何变异,他们的本质都是普通人,生物本能有局限性,不会是经过训练的三队众人的对手。
彭禾虽胖,身体却十分灵活,撑着台面翻进前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房卡。
谢从心还没有从刚才的反胃中恢复过来,瞥了他一眼,道:“不用拿了,没用。”
彭禾:“啊?”
裴泽开了一柄手电,对大厅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丧尸潜伏,“停电了,房卡刷不开。”
彭禾这才发现大厅里没有亮灯,谢从心道:“整个镇都没电,上楼看看吧。”
二楼走廊没有窗户,两边都是房间,一片漆黑,四人拿着武器走在前面,谢从心举着手电跟在后面照明。
沿途解决掉了几名游客和酒店的保洁阿姨,终于在四楼找到了两个窗户还完整的房间,保洁车停在打开的门口,应该是地震时恰好在打扫中。
“殷商彭彭一间,”裴泽从保洁车上拿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扔给周安,“周安和谢院士一间,我守夜。”
“我跟你换班吧,”周安却道,“你上半夜我下半夜,明天殷商和彭彭开车。”
下半夜比上半夜辛苦不必说,裴泽正要说不用,谢从心拿着手电筒走过他们身旁,把行李都扔在床上,凉凉道:“两位,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十二个小时,抓紧时间每个人都能睡饱,不用推让了吧?”
“……”
周安看向裴泽,裴泽没有看他,谢从心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要不这样吧?”程殷商举手,“我和彭彭谢院士一间,周哥和队长一间,除了谢院士,都轮流守夜好了。”
谢从心挑眉,程殷商的提案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他过去拉开厚重的帆布窗帘,外头一片漆黑,唯有雷光接连不断照进来,他借着这光打量外头从头到脚湿透的四个人的表情,随后意味不明微微一笑。
“各位慢慢讨论,”他走回床尾,拿出程殷商匀给他的干净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最后周安和彭彭一间,谢从心和程殷商睡床,裴泽在他们房间打地铺。
没有电做什么都不方便,外面风大雨大雷大,窗户砰砰作响,像是随时可能震碎。房间里只有手电筒照明,洗的是冷水澡,晚饭比午饭还要粗糙。
谢从心洗过澡浑身冰凉,裹着有些霉味的被子坐在床尾,就着酒店货柜里找到的营养快线啃没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
裴泽去洗澡了,程殷商正在帮他铺地铺。
谢从心看着程殷商的动作,语出惊人:“周副队喜欢裴队长?”
“!!!”程殷商猛然抬头,满眼惊讶。
谢从心见他反应便知没有猜错。
程殷商愣了足足半晌。
半晌之后,他压低声音问:“……谢院士怎么看出来的?”
谢从心把吃完最后一片饼干,似笑非笑:“看出来什么?”
“就周哥的事……”程殷商瞥了一眼浴室方向,确认里头的水声还没停。
谢从心:“不是很明显?”
程殷商张唇呆滞,谢从心跟他们认识才多久,而周安和裴泽都是情绪内敛的人,哪里明显?
谢从心又笑了一声,“你和彭禾想撮合他们,不过裴队长看起来不是很愿意。”
“嗯……”已经被看穿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程殷商抓了抓耳朵,小声道,“周哥是喜欢队长,以前表白过的,不过队长没接受。我和彭彭觉得他俩挺好的,就想帮周哥一把。”
谢从心笑了笑:“你们几个认识很久了吧?”
裴泽沉默寡言,情绪隐藏太深,周安看似温和,实则警戒心很强,而彭禾太过年轻,说得好听叫耿直,说得直白就叫蠢。一个队伍四个人里只有程殷商处在一个折中位置,不算特别聪明,阅历上不比裴泽和周安,加上年纪与他相仿,不会对他太过防备,最容易突破。
果然程殷商并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彭彭爸爸是队长的老师,也是我们老队长,队长和他认识得最早。”
裴泽是几个人里入伍最早的,十六岁开始跟着彭禾父亲,可以说是彭禾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彭禾十八岁那年老彭队退伍,裴泽接任队长,彭禾入队,至今是第二年。
谢从心闲聊一般,又问:“你和周副队呢?什么时候进的国安部?”
“我是三年前,那时候彭队长还没退伍,”程殷商答道,“周哥是别的队伍调过来的,比彭彭晚两个月。”
也就是说虽然周安年纪最大,在第三小队的资历反而最短,谢从心笑了笑,道:“裴队长应该是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