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虽说生得混沌,但它心思也是玲珑剔透。
谌引问:“你怎么知道掳走他就能见到本座?”
混沌答:“我若可以掳走那衡瑶光,何至于退而求其次?”
是以魔修真正被掳走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混沌思来想去,再三试探,认为掳走衡瑶光是个极冒险的举动。
它赌不起天道是否有在暗中窥探。
也没有十成把握能掳走衡瑶光。
于是退而求其次的混沌,选择了和他们有些关联,也不太会被坐视不理的魔修。
这一点。
混沌认为,还是纪孟时给了他这个弱点。
好在谌引虽然心里对那白月光不太乐意,但还是很识大体。
谌引在这种委婉的离间里坦然回敬:“像你这种没弱点的,自然不知道,人为了弱点,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强大。”
他这番话很是让人动容。
纪孟时听罢,也难得感觉到何谓吾家有剑初长成。
唯有混沌轻轻笑了一声。
混沌低不可闻地反问:“你怎知我没有?”
105.
混沌心底的宏图大计,归根结底,也只想说与谌引一个人听。
只谌引并无心和他寒暄过往,也对它的野心无甚兴趣。
谌引之所以来,只因为衡瑶光要来。
谌引只道:“不必废话这许多,把本座的爱徒交出来,你和天道之事,本座不愿插手。”
混沌自不会点头。
它道:“你我之间,应比天道更亲近些。你若不帮我,待天道功成,还哪儿有你的容身之处?”
它字句情真意切,也未必皆是谎言。
谌引蹙了下眉。
衡瑶光道:“……这件事,不若我来与你谈谈。”
谌引眉头皱得更紧。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开口道:“你和它有什么好谈的?混沌这种集天地恶念于一体之物,你若和它讲道理,它可是最不讲道理的。”
“——若是它恼羞成怒对你出手,那本座——”
这句话未尽未止,衡瑶光慢声应道:“还有你在。”
谌引:。
有的剑下意识低了下头。
握着剑柄的手难得紧上些许,谌引又抬头笑道:“不错,有本座在此,它若敢对你不善,本座就一剑砍了它。”
衡瑶光便也脸带笑意,颔首道:“我知道,你会永远保护我。”
谌引清了清嗓子,微微抬起下巴,又问:“那你要对本座做些什么以示诚意?”
衡瑶光眨眨眼睛。
他往前走近两步,低了头,就轻易吻到了谌引的唇侧。
106.
衡瑶光与混沌就在一方小天地里对坐而谈。
混沌道:“天道意欲吞噬我,而我自不愿。虽说人人都知晓我们这般斗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的下场。但凭什么它追着我不留活路,我还要一躲再躲?只要我掌控了力量,届时,它也胜不得我,又谈何吞噬?”
这桩桩件件说到此处,不过是“凭什么”。
混沌知晓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必然如此,不会有任何转机。
但它亦觉得,凭什么天道想如何就如何。昔年它被封印在虚无,天道可以看守它,甚至惩罚于它。
本是同源之物,各有各的活法,本是正常。
可偏偏天道事事要压它一头。
这凭什么?
混沌的想法也就变得与从前不同。
既然注定都要输。
那为什么不让天道输得比自己更惨一些?
衡瑶光便道:“可这世间万物,所有生灵,都不是你和天道争名逐利的砝码。”
混沌就笑他:“谌玉不知道,难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若是他相助于我,最后绝不至于走这断剑折戟的路。衡瑶光,谌玉仙君——你其实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不,也许可以说,你是个执念很深的物。我们本无区别,你说,凭什么你要为了天道,为了这世间,去折断你一生最钟爱之物?”
——这公平吗?
“这毫无公平,”混沌说,“总是天道决定你我该如何,决定这世间谁人享乐、谁人凄苦。凭什么我们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为什么它说宿命,就一定要循着宿命去走?”
“天道要你断剑,你舍不得。你不愿走它的路,又为何不能来走走我的路?”
衡瑶光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
他叹了口气,说:“因为无论是天道的路,还是你的路,都不是我自己的路。”
107.
谌引再见到衡瑶光时,天色难得亮了些许。
他远远儿看见衡瑶光走了过来,便迎上去,先问:“混沌有没有为难你?”
衡瑶光没有应他。
谌引急忙围着他绕了一圈,细细看他身上有无别的不对。
衡瑶光想了想,一手握了自己手腕,趁人不注意,自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红印红痕刹那显露狰狞,若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是何伤势。
如此做过了,他方轻轻摇首,狀似不经意的露出那零星红痕,又急急遮掩住。
意欲让人看到的,自不会躲过。
谌引当即看出他的遮掩躲藏,伸手便牵住了他的手指。
那红痕映在眼底,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轰然一震。
谌引怒道:“它居然打伤了你?”
衡瑶光垂着眼帘看他满是惊怒的神情,轻轻道:“没有,是我自己掐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
说了实话,反而让人不敢相信。
“你怎么还帮他瞒着,”谌引道,“它敢打伤你,本座这便一剑砍了它。”
他放下手来,又急匆匆握了剑想走。
衡瑶光拦住他,只说:“……不必。”
谌引偏头看他。
衡瑶光眼底盛了一方黑。
望不尽,也难以测底。
谌引问:“为何不必?”
衡瑶光慢慢地答:“我只需你答应我,无论之后如何,我所说的话,你都必须去做。绝不能答应旁人。”
谌引道:“但这和它打伤你有什么关系?”
衡瑶光就笑了笑。
笼在深黑天幕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竟也有如星流光。
衡瑶光说:“这样,我这伤,就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说:
混沌: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被混沌打(×)
掐自己还要栽赃给混沌(√)
虚假的绿茶:不像我,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好差劲
真正的绿茶:掐自己,并说没关系,真的是我自己掐自己
天道:为了让他不断剑,你至于吗
混沌:就是,至于吗
凶剑:哇,受伤了,我给你呼呼
衡瑶光:你们看,至于
天道:呸,狗男男
混沌:呸,不要脸
第68章 混沌说,你们都离谱
108.
天地不分昼夜。
谌引懒懒靠在窗前,一抬眼,就能见到树枝青叶隐于黑暗的边角。
在虚无之无里,黑暗也是这般如影随形。
只是在这红尘之中,偶有光亮,与虚无之无全然不同。
109.
混沌一心要与谌引联手。
它嘴上是说想要公平,桩桩件件,皆是“凭什么”做理由。
天道如何,不过是混沌心中从生至死的宿敌。
活着不分胜负,散入烟尘,至死也不能休。
只它的野心,它的抱负,它的种种不甘心,皆是自己的执念。
与旁人无甚关联。
谌引也偶尔会在它的话语里追忆曾经。
但那些曾经,追究如同烟云,渐渐消弭。
万物各有追求。
或求生,或求死,凡有执念,便要行出漫长的一条路来。
至少。
谌引思来想去,深觉自己不曾有过执念。
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便是如此。
一把剑,不知何谓七情六欲。
藏在虚无里,看得尽众生万物的喜怒哀乐,千般纠葛。
却无一桩与自己相连。
但行于世总有意外。
谌引也就对混沌说:“本座与你的路不同。”
混沌先是沉默。
混沌道:“这句话,似曾相识,我也听一个人说过。”
谌引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只轻轻颔首。
有的凶剑。
从来是隆冬飞雪、霜寒冰花。
直到混沌又说:“好像说这句话的人,就是那位谌玉仙君。”
谌引便紧蹙了眉头。
谌引问:“他怎么这么说?”
混沌道:“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想走自己的路。”
“可是谌玉,我们还能有多少自己的路可走?这红尘走来走去,也终究是在漩涡之中。若你们愿意与我联手,也许你我都还有走出漩涡的机会。”
这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好似的确如此,道理就握在混沌的手中。
然而谌引听过,仅仅是应了一句:“走你的路,与你联手,其实不过是从这个漩涡,走到另一个漩涡。人世间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本座各有所求,何必联手。”
混沌便问他:“……那你觉得,你和他,又是否同路?”
110.
这世间,同行的人未必同路,同路的人未必同行。
其实混沌问的,恰恰就敲在谌引的心头。
难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分明与衡瑶光如同初见,偏偏见了,又觉得好似相识了无数年。
好像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日月行转。
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这场相遇,宛似重逢。
谌引垂了眼帘。
他未答此问,只反问:“说来,你可知他为何被人称为谌玉仙君?”
混沌道:“我未曾听过此事有何缘由。怎么,难道你知道?”
谌引沉默片晌,他回答:“本座听闻,这个名号,是他自己定下的。”
混沌问:“你特意同我说这个,有何因由?”
谌引道:“若有一人,其实在许多年前就与你相识,而你却对此毫无记忆。会是因为什么?”
这或容易解答或难以读懂的问题落了音。
答案如何,或许并不重要。
不过是在以问题表明自己心中偶然的疑惑,仅此而已。
但他这句话问话出了口,混沌听罢,却宛似叹息般嗤笑。
混沌说:“……那可真是无缘无分。”
111.
辨不清混沌的话语里有几分深意。
谌引靠在窗前,纵然只看那树枝青叶,檐下暗影,心底也还是跌宕难平。
他等衡瑶光回来,等得灯花都要落尽。
等一时,尚觉新鲜。
等数个时辰,便忽然觉得,这样漫无目的,空荡荡地等待,熟悉至极,又百般陌生。
他等来等去,等到衡瑶光推门而进。
借着烛灯下映来的亮光,他们隔着不过六七步的距离,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谌引轻敲剑鞘,翻身下了窗台。
他问:“你去了哪儿?”
衡瑶光答:“我与纪兄有要事相商,耽搁了一段时间。”
谌引道:“你和那纪孟时,倒是一直都很有话要说。”
衡瑶光行至桌旁,看他片刻,忽而道:“你想问我什么?”
谌引便笑:“你怎么知道本座是要问你问题?”
衡瑶光坐了下来,道:“因为这几日以来,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是想听我解释,那就是另有问题。”
“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为何不猜猜,本座想要问你什么问题。”
烛灯影下的衡瑶光藏在阴影里。
他神情淡淡的,像是根本不意外得到这个回答。
衡瑶光道:“我不会读心。”
他只给了一个简单也简短的回答。
谌引便同他说:“如此,本座就开门见山。”
——“在你名扬修真界时,为何要同旁人说,要称你为谌玉?”
谌引的声音有些低,敲在寂静的小屋里,却也有两分锵金鸣玉之感。
“以你的见识,想来不会不知道,这世间曾有一把凶剑,做尽坏事、罪恶滔天,最为天道所不容,也最受唾弃。它名为谌玉,便是拖累了玉。”
衡瑶光问:“若说是巧合,你信或不信?”
“若说是巧合,”谌引仰起头,笑道,“依照你的性子。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说……若本座信了,那就是巧合,若本座不信,就不是巧合。”
谌引又道:“本座时常觉得,你我之间能这般一见如故,并非是因为你我有缘。而是因为——你,与本座,早就相识。”
他话音落到这里,衡瑶光睫羽轻颤,轻轻抬了下眼帘。
他们没能对视。
谌引全然不顾这微妙的反应,只自顾自道:“本座从前是糊涂,顺着天道的意,顺了天道的路,谈及什么都以神剑自称。可现在本座并不糊涂——你我,比当时初见,更早就已相识。对吗?”
衡瑶光被罩在光里的颜容愈发的亮。
谌引一眼看去,就像看到了虚无里飘飘荡荡的星云。
散则粒粒如豆,合则如海行江。
衡瑶光对他说:“……也许。”
112.
留在混沌身边,并非是长久之计。
只天道若是要搜寻至此,他们尚能竭力阻拦。
但凡失去了混沌的踪迹,又被天道先一步发现其影踪,谈阻拦,那还不如做梦。
混沌也深知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