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激动，便如同打了鸡血般昂首挺胸地出了试镜区，步步生风。
　　大约是亦止作为评委的消息在等待区广泛迅速地传播了，后来的演员显然都做足了心理建设，一个比一个表演得要更好。
　　但无疑都不能够达到万寅的要求。
　　亦止自己对表演也不了解，他只能对演员所表演的形象符不符合人物有个大概的判断，具体的表演技巧问题他自己可都还是门外汉呢，自然给不出专业的意见，所以在其他人商量时，他仅仅是在一边认真聆听，在别人看过来时露出乖巧的笑。
　　然而在空闲的间隙里，亦止捏住演员资料纸的手却不安地折起纸的一角，放松，折起，反复。
　　或许只是弄错了资料？学长怎么会想要进娱乐圈呢……恰好还和他撞到了一起……
　　不会吧……
　　亦止正为此烦扰，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只一眼便觉得分外熟悉。
　　曾为圣职者的青年长身玉立，不言语时温和淡然的气质淋漓尽致，礼貌作自我介绍时谈吐间自然流露的风度让万寅认可地点头。
　　西德尼漆黑的眼眸一扫，看见悄悄捂住脸的少年时，眸中泛起笑意。
　　亦止捂着脸，只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人，发现对方向自己这边眨了眨眼后，也觉得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有点儿傻气。
　　他干脆放下遮着脸的手，圆滚滚的瞳仁黑白分明，瞪了人一眼后，见着对方唇边的弧度还扩大了，就只能自己咬了咬牙。
　　亦止现在非常确定对方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了。
　　“你们……”夏笑敏锐地注意到少年情绪的变化，来回看了看两人。
　　接着万寅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西德尼？你就来表演一下向公爵献上血液，兑换愿望的一幕戏吧。”
　　“止止，你可以与他搭一下戏吗？”万寅笑着问。
　　亦止闻言一愣，由于之前的演员试镜时都是没有搭戏环节的，所以万寅突如其来的要求难免让他有些疑惑，最后他还是没有表示出内心疑问，应了声“好”。
　　亦止离开座位，到西德尼身边。
　　青年人笑意盈盈，但亦止感觉对方像只大狐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似乎下一秒就要变脸把他吃掉。
　　他觉得今日的学长好像与往日墨瞳的状态又有些不一样。
　　西德尼轻躬身，伸出手，“那还要请前辈多多指教了。”
　　“前辈”二字硬是被对方说出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万寅和副导没有察觉，等待两人的表演时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他们都觉得西德尼的气质与外形是最贴合原著角色形象的，只要在两人对手戏中，西德尼能够表现出五分角色对公爵的狂热偏执的爱……他们就能够敲定演员了。
　　亦止对这一段戏记得很清晰。
　　《渴望》的设定中，星夜祭是血族特有的节日，外族人可以进入血族领地，在此节日上为血族献上血液，以兑换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但绝大多数外族人却不是为了实现愿望而来，他们是为了……见望舒公爵一面，也就是亦止饰演的角色。而西德尼饰演的所罗门也是其中之一，更是宴会中唯一能够获得公爵青睐的客人。
　　明明是节日，原著里的描述却像是公爵的……选妃日。
　　亦止默默脸热。
　　他原以为和西德尼演戏会感觉尴尬且手足无措，事实却恰恰相反。
　　亦止与对方的眼神对上时，一下便被拽入了戏，他与西德尼一齐成了戏中人。
　　周围的似乎不再是拍摄地的各类设施，而是瞳发色不一的各族宾客，夜色温柔晕染，光影下，觥筹交错，谈笑声不绝。
　　“所罗门先生。”少年公爵的红眸顾盼生辉，轻轻睨了青年一眼，明明矮了青年一头，却无端生出居高临下的强势，“你的血液很香。我承认，它确实吸引了我。”
　　“这是我的荣幸，大人。”青年牧师长眉低压，貌似顺从恭顺。
　　一双眼眸却黑沉沉，翻涌着无法压抑的对眼前人的爱意。
　　戏外的万寅与副导对事，觉得这事可以定了。
　　“那么……”少年启唇，似水温柔缱绻地轻声，“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青年牧师的身躯靠近了。
　　西德尼轻躬身，凑到嫩白的耳畔边，果真感觉身前人的躯体不自在地僵了。
　　在旁人见不到的地方，西德尼的眼中红与黑混合翻涌。
　　他低低，道出与台词不符的话，“殿下，您的血仆，正看着我们呢。”
　　西德尼的视野里，对面的人类青年像匹阴鸷的狼，盯着他的眼神凶狠，好似只要他再近一步，便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撕咬。
　　他抬眸，向对方挑衅地一笑。


第57章
　　亦止其实并没有细听对方说话的内容, 只是意识到青年贴的距离太近后，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
　　待对方的话在他脑中转了一圈，亦止才想：他们演戏……和伊萨尔有什么关系？
　　亦止回头时, 伊萨尔早就收起了阴鸷的神色, 面上不带什么表情, 只是冷硬地抿着唇, 定定地注视着少年。
　　亦止似乎从对方眼里那一片浓厚的苍绿中看出了几点委屈、难过，搞得他感觉自己像是那种抛弃了狗狗的坏人。
　　伊萨尔……怎么了？
　　空气中啪啪的鼓掌声唤回了亦止的思绪。
　　万寅和副导都没有过多注意少年突然的后退, 即使这幕戏很短，甚至没到最后就戛然而止了，他们对两人的表现还是很满意。
　　万寅满脸笑容，笑得皱纹都堆到了一起，连声说了几声好, “西德尼对吧？年轻人很不错, 后生可畏啊！”
　　他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就你了！”
　　所罗门的角色演员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亦止并没有陪同看完其他配角的试镜，由于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与西德尼每天相对，他心神不宁, 时不时出神，万寅看出了他不在状态, 便让人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开拍了。
　　亦止离开前, 眼角余光见夏笑像是想和自己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他。
　　伊萨尔送他回去的一路上都很沉默，亦止几乎能看到青年身上笼罩着阴沉沉的黑气，生人勿近。
　　下车时亦止揪住了青年的衣角，软声问：“伊萨尔, 你怎么了？”
　　“……”伊萨尔深深看了亦止一眼，眼前仿佛又浮现西德尼与少年的亲密姿态，沉默地攥起了拳。
　　“先生，快起风了，你先进去，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伊萨尔说着，目光落至亦止揪住他衣物的手。
　　少年的手白皙，指节精致，透着点薄粉，由他黑色的衣角一衬，像洒在黑夜里的雪。
　　“我……”伊萨尔启唇，喉咙半哑，“我很快回来。”
　　留下疑惑的少年，他独身离去。
　　伊萨尔说是会很快回来，实际上亦止待到入夜还是没见对方身影。
　　去哪了呢……
　　伊萨尔初变回人族不久，对于这千年后的世界也应当是人生地不熟的。亦止想到这些，就不免担心。
　　外面的天空灰蓝灰蓝的，只有寥寥几颗星子闪烁，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亦止闻到了由一楼传来的饭菜香气，伴随着窗外雪融化的冷峭味道。
　　楼下隐约传来人声，别墅里的仆从不知在和谁说话。
　　亦止兴冲冲地跑下楼去。
　　啪嗒啪嗒，是鞋底与阶梯碰撞的声音。
　　亦亓抬头，见少年急急忙忙地下来接他，下意识地嘴边勾起愉悦的弧度，张开手要接着少年抱一抱。
　　怎么料到亦止发现是他后，缓了脚步下楼，蔫头耷脑，失望地道：“是哥哥啊……我还以为是伊萨尔回来了呢。”
　　亦亓的笑容僵在脸上。
　　“……”
　　当初就该把那骷髅整散架。
　　“他出去了？”亦亓轻咳一声，上前理了理少年的衣领。
　　亦止点点头，视线向门外瞟去，道：“嗯，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明下午说很快回来的，但现在都不见人……”
　　呵。亦亓在心中冷笑。大概死外边了吧。
　　当然，为了维持大度、不妨碍弟弟交友的兄长形象，亦亓还是表示让亦止放心，牵着弟弟往餐桌去。
　　“天冷饭菜凉得快。”亦亓带着少年坐下，“我们先吃，等他回来了，再让仆从重新热一热。”
　　见少年乖巧地点头，亦亓眼中浮现浅淡却炙热的温柔，他举筷为亦止布菜。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亦亓盯着少年两颊原先养起的几分弧度又削了下去，严肃地皱起眉，“脸上都没肉了。”
　　“嗯……？”亦止鼓鼓腮帮子，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疑惑地反问，“没有区别啊？”
　　来自兄长的大手捏住了脸颊的一点软肉，亦止说话的声音停顿。
　　亦亓看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大大的疑惑。
　　“唔……无要咩……”亦止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的。
　　亦亓收回手，心疼道：“瘦了。”
　　这是他不愿意少年出去工作的原因之一。
　　亦亓想圈养少年，圈在怀里养。
　　他的宝贝，就应该被他保护在羽翼下，不必经历任何的不愉快，要所有的珍宝都对于少年来说垂手可得。
　　“今夜温度降得快，睡前洗澡时别把水温调太低了。”亦亓反复叮嘱。
　　亦止边吃着菜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明明他每次都感觉自己调的水温都要把他烫层皮去了，兄长却还是认为他调的冷……
　　这可能就是“你哥觉得你冷”吧，亦止联想到终端机上看过的表情包，忍俊不禁。
　　嗯……还有“你哥觉得你瘦了”。亦止笑弯了眉眼。
　　最近几日的天气预报里都显示回暖的趋势，而这一夜的温度比起前段时间的极端天气也已经要好上了许多。
　　哪怕是如此，亦亓还是在十点半前敲响了亦止的房门。
　　亦止窝在床上，手中的终端机显示着游戏界面，是他以前直播打过的《绝地生灵》，这段日子得了空闲才想起来玩游戏。
　　被子里暖融融的，连带着少年说话的声音也懒洋洋的：“是哥哥吗？进来吧。”
　　门吱呀应声被推开，几分寒意飞快地掠进房间内。
　　亦止分出注意力往门口的方向看去，视野里出现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杯与他气质不符，稍显突兀的热牛奶。
　　“……”少年原本上扬的嘴角垮下去。
　　“我今晚不想喝。”亦止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牛奶，带着一丝丝嫌弃地扁了扁唇，又仰头期待地看向床边的男人，“……可以不喝吗？”
　　亦亓无言地摇了摇头。
　　少年小时候是不爱喝牛奶的，闻到那股味道就要可怜兮兮地朝他撒娇，试图萌混过关，哪怕是到现在，对于牛奶也只是到了能够接受，勉强喜欢的程度。
　　亦亓想起了从前弟弟装可怜，但发现自己最终还是逃不过喝牛奶时的小表情，真的非常可爱。
　　少年只好接过杯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牛奶，他抬起头，眼儿又圆又大，蒙了层薄薄水汽，就像林间起雾，淹没亦亓心口的山峦。
　　“那我喝了牛奶，你可以亲亲我吗？”
　　声音又软，比甜牛奶还甜。
　　闻言不仅是亦亓怔了，还有亦止自己。
　　那是他小时候惯用的撒娇手段，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过让兄长亲亲自己了。
　　也许是今天见过西德尼的原因，亦止心头迟钝的弦在此刻突然被拨动了一下，联想到什么。
　　他怎么觉得……他和兄长这样好像有点暧昧？
　　亦止的耳根瞬间红了。


第58章
　　“……小乖。”亦亓的喉结动了动, 声音干涩喑哑。
　　他的眸色深沉得令亦止感到陌生。
　　“……”
　　亦止的眼神闪烁，脑袋里乱乱的，匆忙把牛奶咕噜咕噜喝完了, 又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擦嘴边不存在的奶渍。
　　这一次亦亓的声音更为坚定：“小乖。”
　　他俯身靠近了耳根染得粉红的少年, 认真地道：“只要你想要的话, 我随时都可以…”亲亲你。
　　后面的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 亦亓的脸就被少年无情地用手推到一边。
　　“不要！”亦止急得音量都提高了不少，他的脸颊滚烫, 色厉内荏道：“我、我反悔了！”
　　亦亓只好直起腰，神色无奈。
　　应该先亲一口的。亦亓想。亏了。
　　“那今晚要哥哥陪你睡吗？”他拿稳少年胡乱塞过来的玻璃杯，里面的牛奶已经喝完了，只有残留的浅浅一层白色贴在杯壁上。
　　亦亓看着亦止，他当然知道弟弟不会答应, 只是……难免期待。
　　果不其然, 亦止赶紧裹紧自己的小被子，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要。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睡。”
　　“可是哥哥想和你一起睡。”亦亓的指节不自觉地磨挲带着残留温度的杯壁, 这是他少有的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不可以吗？”
　　“不行不行, 两个人一起睡太挤了。”其实他的床很大, 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但顾忌些什么, 亦止还是找了这个蹩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成立的理由。
　　他翻身下床，足底未触及冰凉的地板，便听到上方传来声音：“穿好鞋了, 地上冷。”
　　亦止下意识地循着叮嘱，低头穿上了毛拖。
　　亦亓这才放心。
　　少年抬起头来时，白软的脸颊还染着浅粉，乌黑的发丝柔软地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