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知道是漂亮又乖巧的小孩。
　　是他看着长大的。亦亓的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了弧度。若是有任意一位下属见到此刻的亦亓，一定会觉得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或是世界末日了，否则没有什么比对方会笑得如此温柔更值得惊诧的。但是一想到王的弟控程度，疑惑与惊讶便都迎刃而解了。
　　亦亓口中“乖巧的小孩”，强行推着他的后背往卧室外走。
　　“砰”的一声，是门关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面冷冷的风。
　　门后的少年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晚安！”
　　他，血族的王，曾经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被拒之门外了。
　　亦亓原本的笑意凝结在眼底，随即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刚才差点就要将那隐秘的心思宣之于口了。
　　他已经忍了许久了，忍到心口发涨，有什么几欲破土而出。
　　做梦也愿望能够更早地以另一种身份与少年并立。
　　在大街小巷牵手，于春日来临前接吻，在温暖的被窝里做能够点燃冬夜的事情……
　　所有伴侣之间的事，亦亓都想和亦止一起经历。
　　少年只见过他书房里的《如何帮小孩培养不挑食的好习惯》、《青少年心理解析》……
　　却没有发现被他锁在抽屉的《恋爱指南：情侣的100件小事》。
　　今晚他几乎要以为是亦止开窍了，但是对方只是像从前那样的撒娇，他仍旧只是“值得信赖的兄长”。
　　指节磨挲得玻璃杯壁温热，男人叹出一口郁气，转身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的长廊。
　　房间内。
　　亦止翻来覆去至夜半也没有睡着。
　　他怎么会……联想到那方面去呢。亦止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直到眼睛发酸发涩才用力地眨了眨。
　　嗯，都是学长的错！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只探出一只手要摸索灯的开关。
　　窗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却不是风撞击的缘故。
　　是什么？
　　亦止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入眼是黑漆漆的夜色。
　　他的手贴到冰冷的玻璃上，伴随着手推开窗的动作，一阵疾风冲入房内，带动窗帘，猎猎作响。
　　被风卷起的几缕乌发还未垂落，亦止尚在迷茫中时，腰间便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圈住。
　　抵在他脖颈间的吐息还有暮雪里的冷意，亦止听见身后人声音低哑，伴着委屈，“先生，我疼。”
　　亦止回过身，青年的脸颊上一块儿淤青。


第59章
　　亦止休整了两天, 今天就是进组的日子了。
　　拍摄地离得很远，选定的是南大陆的一个热带岛屿，这是出于要避免前段时间北大陆受极端天气影响的考虑, 加之《星星的献礼》剧本前一半情节都是与夏日的星夜祭有关的。
　　所以综合了条件, 最终定下的是南大陆一个知名风景岛, 既有现成的城堡, 四季如夏的气候也适宜。
　　亦止下飞机后给亦亓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温热的气流夹着海潮的咸味扑过来，伊萨尔帮闷得脸上泛红的少年脱下外套, 搭在自己的臂弯间，安安静静地守着身边人。
　　认真聆听兄长唠叨的亦止一边应声，一边下意识点头。
　　反应过来点头对方也看不见，亦止恍觉自己刚才有点傻。
　　“小乖。”终端机那头的声音忽地严肃起来。
　　亦止由着伊萨尔拿纸巾给自己擦掉额边的一点汗，对贴心的小助理笑出了虎牙, 才应道：“怎么了？”
　　“我最近会忙一些, 照顾好自己。”亦亓的眸色沉沉，手指折起呈上来的资料一角，划出清晰的一条痕。
　　“好好吃饭，晚上别太晚睡, 注意安全。”
　　大约是亦亓的语气正经起来的缘故，亦止没有像以前一样重申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事实, 而是乖乖巧巧地答应。
　　“好, 哥哥也是。”亦止没有多问。
　　兄长没有主动说，那么大概是很棘手的问题, 并且不太想让他知道担心的。亦止帮不上忙，就尽量让兄长对自己放心，专心处理问题。
　　也许是与前段时间的元素□□引起的极端天气有关？亦止在通话结束后还思考着，他也觉得之前的元素□□不太简单, 只是没有实地察看过，猜测也没有方向。
　　另一边的亦亓却已经隐隐有了目标。
　　他合上报告文件，翻过桌面上一张反着的照片，拍的是元素□□地——北极地山脉的部分俯瞰情况。
　　高山石海，除了寥寥的植被，一整片都是灰白的。
　　唯一显眼的是角落被人画了红圈标注的地方。
　　灰白色上残留了一层黑气，诡谲，让人看了感觉心中不适。
　　亦亓拧眉，想起了遥远的记忆。
　　是祂回来了。
　　——
　　————
　　亦止低估了这边的气温，他在飞机上换了衣服，只穿了件长袖薄衫和外套，还是热得不行。
　　尤其是在走动之后。
　　他想，他大概是要在这里冬天中暑了。
　　按理说，身为血族的他，不会那么怕热的，毕竟大部分的血族体温都低于正常人类。
　　此时亦止却只能和身边的人类助理贴贴，伊萨尔的体温偏低，像行走的冰块。
　　亦止靠着对方，抬头仔细端详伊萨尔脸颊的那一块儿淤青，疑惑地问：“那真的是你不小心磕到的吗？怎么还没散？”
　　不应该的啊，他可是每天都很认真地给伊萨尔上药了。
　　充当人形支架的助理身形顿了顿，解释：“……当时撞得比较重。”
　　亦止狐疑地看了伊萨尔一眼，对方回视，没有躲闪，眼中一丝杂质也无。
　　亦止不再多想，毕竟伊萨尔是从来不会骗自己的。
　　电影投资商财大气粗，整个岛屿都已经被导演组包下来了，他们从岛中心的机场坐车赶往拍摄地的路上都没有见到往日熙熙攘攘的游客。
　　静谧得只有远处海鸟与浪潮的声音。
　　亦止与伊萨尔一起坐在后排，驾驶位与后排座位有隔板将空间隔开为两边。
　　没有人能看到时，少年就贴着伊萨尔，像猫儿一样懒懒地赖在人身上，心情好得还就着这个姿势蹭了蹭伊萨尔的脖颈。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冰啊？”亦止问。
　　伊萨尔当然也不清楚，但他还是很专注地思考了。
　　半晌，神色半分不作假地回答。
　　“因为先生怕热。”
　　伊萨尔学过的知识很少，或者说，他的能力都点在了武力方面，对于其他事情，他是很迟钝的，复杂的句子要在脑海里转好几个弯才能想过来。
　　虽然是人类，但神奇的，他的思维里带着一些原始的兽性。
　　非常直接，并且只对关注的人及相关的事敏感。
　　亦止迷茫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怕热和对方体温冰有什么因果联系。
　　青年那双苍绿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时，亦止忽地觉得有什么深意掩藏在其中。
　　多了车窗的隔绝，周围空气更安静了。
　　亦止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我要睡一会儿……”
　　“好。”伊萨尔说，“到了我会叫你。”
　　日头悠长。
　　远远的海岸金黄与蔚蓝连成片。
　　岛屿不是非常大，很快驶到了城堡。
　　那座城堡风吹日晒，上了些年头了，是上世纪建成的，原本包括这座城堡，整座岛屿都是一位龙族商人的私产，后来开发做风景岛，城堡也就成了旅游景点。
　　但是仅限参观一楼。
　　“不过我们和那位先生的助理谈过了，他同意让我们进入城堡拍摄，除了顶楼的第四间房，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使用。”编剧在他们到了剧组后向亦止介绍，没说的是听导演透露，那位先生似乎还允许他们在城堡入住了，但是他们哪好真就拎包入住啊，这里头的东西随便哪件，碰了砸了就是卖了她也赔不起啊。
　　不过，她是住不起。但是……编剧偷觑了少年两眼。
　　或许是那位先生认识殿下也不一定呢。
　　毕竟想与血族搭上线的，一捞一大把。
　　古堡在临岸一座山的山腰上，亦止他们就在山前的酒店落脚了。
　　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只是导演组还唯恐委屈了少年，嘘寒问暖了一阵。
　　血族全族上下就这么一位殿下，不说亦止本身就了不得，光是看血族的态度，少年要是哪里出了问题，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而且，少年本身讨人喜欢，多关心也是应该的。万导笑眯眯，觉得自己这部电影真是捡了宝。
　　亦止被围着问时还懵懵的。
　　他并不娇贵，对住宿条件没什么要求，小时候还住过祁哥坑坑洼洼的山洞呢，虽然说里面堆满了宝石之类的就是了……
　　第一天进组，旅途奔波，安顿后工作内容主要是开机仪式和拍角色海报。
　　亦止拍完了角色海报，在冬天的大太阳里美滋滋地吃着雪糕，眼尾都餍足地弯起来。
　　他这头正灿烂，另一位主演心情却不是那么好。
　　黑发黑眸的青年换上了牧师服，面对摄像头的模样与气质都十足地还原了角色。
　　拍摄工作结束后，西德尼站在原地，虚握了一下手。
　　手心空落落的，一丝衣角的余温也没有了。
　　亦止又避开了他。
　　西德尼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大致像是捏的酸涨的心又浸到了冰水里。
　　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烟霞满天，几颗星子过早出现，悄悄闪烁着。
　　“你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冰淇淋吗？”西德尼走近前面的亦止。
　　他哪能不知道亦止的口味，只是想和对方说话，又怕讨了嫌，就干干巴巴地找话题。
　　晚霞映在了少年眼里，又往白皙的脸上度了一层粉，西德尼的视线无法从少年身上移开。
　　他忽地想起了一句话。
　　我没有看天，你没有看我。
　　“嗯……这个口味的挺好吃的。”亦止看了看他，“你想试试的话导演组那边还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离了海滩，“……我要先回去了。”
　　西德尼没跟上去。
　　日落时分的阳光把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
　　海风觉得有点难过，吹过来味道都是咸的。


第60章
　　月上中天。
　　酒店靠山面海, 往窗外看去风景极好。
　　广阔无涯的深蓝色铺展开，将月亮洒下的银辉一丝不落地盛在胸怀里。
　　海那么大，也只有一枚月亮。
　　西德尼没关窗, 风就呼呼地吹进来, 但耳边的风声也掩不住叩叩敲门的声音。
　　谁会来找他？
　　按照剧组安排的房间, 他和男三住在同一层楼, 这层楼就两个套房。
　　青年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看不出里面的喜怒情绪，阴沉沉的, 不像旁人印象中温柔的圣职者，倒像是藏在暗处的危险黑魔法师。
　　西德尼还记得今天拍角色海报的时候，男三的演员看过来的眼神不太对，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跳梁小丑。
　　西德尼去开门。
　　旋开门把手之后，脸色立刻乌云转晴, 眉梢舒展。
　　“止止, 你怎么来了？”他让开位置，想给亦止进去的空间。
　　亦止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
　　“那个，学长, 这段时间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吧……”少年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伤人的，顿了顿没往下说。
　　每说一个字, 青年原本放晴的脸色渐渐又暗了下去。
　　西德尼不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以他们的身份，又不是什么不能够公开的交情。
　　少年只是……想和他保持距离才找的措辞。
　　尽管如此, 他还是笑道：“好。”
　　像很久以前一样，还是那个不管少年说什么都答应的学长。
　　“唔那我先回去睡觉了……？”少年的声音很软。
　　这样软的声音，怎么说出来的话刺得他这么难受？
　　西德尼想拉住亦止的手，又不敢, 毕竟是他自己找上剧组凑到少年面前的，给人带来困扰了吧。
　　可是。
　　他没办法做到离开他啊。
　　看不到少年……
　　他会疯的。
　　黑泱泱的眼底又泛滥起肆意的血红。
　　“为什么要避着我？”西德尼眼里压抑着疯狂的欲望，全身血液都叫嚣着要将面前的少年揉进骨肉，他一字一顿，到后来声音却越说越轻，“我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学长的状态不对。
　　亦止停驻，含糊地说：“嗯……红眼睛的时候，有点凶。”
　　看着挺可怕的。
　　像是要把他给吃了一样。
　　亦止这里想的“吃”是两个意思，脑海里闪过终端机浏览器上突然弹出的奇怪内容，脸颊开始发烫。
　　等等，他在想什么！亦止一个激灵，“我回去了，学长，晚安。”
　　他没办法回应西德尼的感情的。
　　亦止逃也似的上了一层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背后抵着冰冷的房门才慢慢冷静下来。
　　倒也不是讨厌学长，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呢？亦止的眼里一片迷茫。
　　也许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吧？
　　这边，楼下黑暗的长廊里。
　　饰演男三的演员悄悄透过开了一条缝的房门看完了全程，只是离得远，他听不清声音。
　　他难抵嫉妒的情绪，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