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在无声地向他重复着誓言。
“我愿意让你成为我合法的伴侣。”
“从今日起,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
“我会照顾你,爱护你,直到死亡将你我分开。”
尤金的眼睫在肖的掌心里颤动着。
——这是说给我的,属于我的句子。
——我和那些站在祭坛前的人一样。我也是被人爱着的人。
——我也有……想要一直握住的幸福。
被鲜血浸润过无数次的双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在这场满是欢声笑语的婚礼上,他为了守住这份自私的幸福,主动沦为了一个为自己所不齿的罪人。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1日已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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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盛夏的风吹过金黄的麦田,带来一阵干燥的热意。尤金和肖并肩走在去往桑奇住处的路上,将宴会和欢声留在了他们的身后。
在这之前,尤金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年轻的两位新娘交缠着手臂,笑着饮下香槟。在他身后,肖将嘴唇贴在他的耳侧,低声地对他说着话。
——你不需要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担心。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起责任。
——在那之前,你可以试着当一个普通人。
在橡树的阴影里,尤金缓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在此时回头,或许会发现过去的自己正带着满身的血污和伤口,欣羡地看着现在的他——当他堕落为一个自私可鄙的人,他竟然比过往毫不妥协,无限付出的任一个自己都更幸福。
但尤金拒绝让这种讽刺刺痛自己。
他有要照顾的人和要保护的东西。所以无论他怎么自我怀疑,他依旧要继续走下去。
……
在艳阳下行走了一个小时有余,两人身周蒸腾的热气早已化作了鼻尖和额上细密的汗水。尤金核对了一下眼前的路标和终端上面的地址,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视野尽头一座连着牧场的房子上。凭借良好的视力,他一眼望见房子的左翼上下两层打通了,里面堆满了几乎要触及天花板的机械设备和仪器。
不出意外,这座十分豪奢的农舍,就是匠人桑奇的住处。
他和肖来到房子门前,按响了门铃。不多时,大门被缓缓地从内打开了,却只拉开了不足两掌的距离。从门后现身的是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妇人,两鬓略微发了白,正一手扶着门,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
尤金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在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妇人大概已经见惯了桑奇的访客,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很冷淡地回应道:“你们来晚了。先生已经没法见客了。”
现在还未到下午三点,理应不是匠人们歇息的时间。然而桑奇的怪癖声名在外,尤金很快便表示了理解:“请问他下一次见客是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直等的。”
妇人皱起了眉头:“你们等不到了。先生再也不会见客了。”
尤金让自己表现出了礼貌的困惑,表明自己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妇人无法地叹了一口气,让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了一些。
“……他去世了。”
有一瞬间,尤金是真的以为妇人在诓骗他——桑奇的地址是他们昨天才拿到的,以夏塔斯黑市网络的准确性来看,就在昨天,桑奇应该还确切地活在这里。然而妇人的下一句话迅速地堵死了他的怀疑,因为她说:“就是四十分钟之前的事。你们……算是赶得不巧吧。”
——桑奇今年七十有余,放在联盟理应还能再活二三十年。但是在撒格朗,七十岁已经算是平均的寿命预期,看妇人的样子,这位匠人应该也是寿数已尽的自然死亡。出于礼节,尤金很难再询问对方还知不知道什么其他的匠人,而是连忙向对方诚恳地表示了节哀顺变,也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拜访道了歉。
或许是这样妥帖的做法让妇人的态度软化了一些,她松开了扶着门边的手,摇了摇头:“以他的病情和年龄,这几年已经是向老天爷借来的命了,没什么可伤心的。你们要是真的需要帮忙,他的徒弟们之后会赶来这儿参加他的葬礼,可以到时候问问他们。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们不介意的话就再等等。”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尤金都要感叹妇人的耐心和好脾气。在道完谢正要转身告辞的时候,从他们背后的主干道上传来了阵阵响亮的马蹄声。尤金回头看过去,诧异地发现了一辆正向此处驶来的马车。奔跑中的两匹黑马有着机械的下肢,而车夫身后的轿厢通身黑色,高度很矮,却很细长。
——这是殡葬业专门用来运送死人的棺材马车。
“总算是来了,这大夏天的……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出问题。”老妇人低声喃喃着,像是在和她自己说话。看尤金两人还未走远,她看过来的眼神竟然有些抱歉:“看到这种东西总归有些晦气,你们快请回吧,我们还得把尸体搬出去。”
殡仪屋的人将马车驶到了门前,长方形的轿厢从侧旁打开,露出了一个放下了一边挡板的实木棺材。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边走上门廊,一边和妇人招呼着。
“抱歉,来晚了。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另一桩生意,就在镇里的婚礼上。”
尤金闻言皱了皱眉头,妇人却很自然地接了话:“怎么这么不凑巧?要你特地赶过去,难道也是吃过药的?”
“对,是个老太太。她应该也知道快到时间了,但今天似乎是她女儿结婚,她就没告诉别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发作的时候她没被绑起来,我过去的时候,现场大概有四五个被抓伤的人。”
这样的对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尤金原本已经走下了屋檐下的台阶,却不由得往身后看了看。
“还好先生走前还算清醒,他是自己把自己绑住的……”妇人这么说着,终于让开了她一直挡着的门。
大开的房门之后,是一间装潢得分外温馨又明亮的长厅。复古的水晶吊灯在白日也大开着,近乎奢侈地和窗外耀眼的阳光做着竞争。一把胡桃木扶手椅放在了吊灯正下,被尤金一眼看得分明。
——在那把扶手椅上,赫然绑着一具尸体。
那具是一具干瘦泛黄的老年干尸,身体向前倾着,表情狰狞。他的动作仿佛是在啸叫,大张的嘴巴中露出了干瘪的牙龈,以及因为牙龈退行而显得过长的牙齿。他的双腿和双手被绑在了椅子的扶手和凳腿上,暴长的指甲在扶手上抓出了一道道深刻的划痕。从木制表面上被刨出的木屑来看,可以清楚地想象这个人是怎样用力地挣扎过。
而令尤金如坠冰窟的,是这具干尸的眼睛。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虹膜,只有一片的红色。
……肖看着尤金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整个人像是被谁当胸捅了一刀,颤抖着弯下了腰。他熟悉尤金的这个反应——在裂流号上,在第一次见到赞恩时,尤金便是类似的状况。
那一回,是赞恩形似6号的外貌触发了尤金的应激,但这一回,触发点却来自一具干尸吗?
在能厘清自己的猜测之前,肖已然把尤金拉往了一边。在尤金跪坐在地上的同时,肖也跟着跪了下来,一边张开了手臂,将对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右手捧着尤金的后脑,将对方抵向了自己的胸膛。
在尤金要求之前,他便把对方的感官和周围尽可能地隔绝了起来。
肖能感受到尤金身上的颤抖,也同样能感受到对方用力地掐在他的腰上的手。后者让肖悬着的一颗心略微放下来了一些,毕竟只要尤金还在触碰他,就说明尤金还没有陷入像上一次那样,需要靠着比划动作而避免崩溃的境地。
“肖……”
抱歉。尤金想这么说。他的理智还在,身体却在看见这一幕时兀自地起了反应。毕竟比起幻觉中的6号,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愈加深切的阴影——在看到6号时,就算他一次次地被提醒着自己深厚的罪孽和负疚,6号本身却是他没能留住的一个美梦。
……这具干尸却不一样。它仅仅代表着世界从他手里夺走6号的那一夜。
“不用解释,我们回去再说。”肖轻轻拍了拍尤金的后脑,出口的声音低且温柔。看到尤金努力地在他的怀里调整着呼吸,肖胸口那个虚假的脏器在不应存在的痛感中艰涩地运转。
生化人颜色浅淡的薄唇之间发出了小声的,安抚的气声。明明是冷清到近乎薄情的面容,此时却被那双眼睛里的神情腐蚀得满是温情。如同安慰受伤的动物一般,肖垂下眼,缓慢而坚实地上下抚摸着尤金的脊背。
在尤金的呼吸终于度过了混乱的峰值之后,肖紧了紧牙关,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道:“我需要离开几分钟,可以吗?我会马上回来的。”
只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肖就已经做好了和尤金带开距离的准备。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热度和力度在迅速地脱离,尤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不。
——留下来。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怀着巨大的恐惧抬头看向了肖的方向,视野却被一片轻柔的白色覆盖住了。
……是肖把当作薄外套所穿的衬衫脱了下来,罩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体温低,也是为了遮盖左手手臂的异状,肖向来会在短打的夏装之外穿上一件外套。而现在这件白衬衫短暂地代替了肖,为他把外界的一切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明明是没有什么重量的织物,却在此刻成为了尤金的堡垒。
阳光透过衬衫照进来,带来了涣散开的温暖。尤金在恋人为他留下的这份安全感里,几不可闻地吐出了一句已经延迟了太久的句子。
“……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2日已修文。
这章本来想叫“噩梦重现”的,但是想了想,整体的基调还是挺暖的,就叫昔日重现吧。
等一个今日份的爱的小天使评论,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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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尤金有些木然地等在衬衫的下面,身上因为炎热而残留的汗液还在,他的体温却在渐渐地下降。像一个畏寒的人,会觉得身周的温度很暖,而不是烫。
失去了攀附物的手臂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尤金的手指在缓慢地张合一次之后,用仿佛拥抱一般的姿势抱紧了自己。时间的流速仿佛在突然间变得奇怪,尤金靠着数着蝉鸣来计算肖离开的时间,却发现自己计数的能力在越变越差。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马蹄的声响向着自己而来。这让尤金想到了形制特别的马车,黑色的棺材,以及将要被放进棺材的那具尸体。正当他愈发动摇的时候,马蹄声隔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然后便是有人从马背上翻落下来的声音。
他听到肖对他说:“是我。”
肖一步步靠近他,尤金在一片麻木中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能轻易分辨这个人的脚步声了。高大的影子在数秒后遮罩在了尤金的身前,尤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打扰了(pardonme)。”
尤金还在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肖已经轻轻掀开了衬衫的下摆,无声地钻了进来。生化人身上隐约的冷香迅速地铺满了衬衫下这方狭小的空间,仿佛具象化后的安心感。在意识到之前,尤金绷紧的神经已经飞快地松懈下来。他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近乎脱力地靠向了肖。
想要把额头贴在肖的颈边蹭一蹭——他在一片混沌中这么想着,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这么做了。他呼吸着肖的气息,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体温,然后用额上的触感反复确认着对方的存在。单薄的衬衫在此时仿佛成了将他们藏匿起来的庇护所,收留着两个躲着不存在的大雨的人。
肖闭了闭眼睛,然后在尤金的侧脸上吻了吻。
“……你做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之后,尤金将抱着自己的手臂慢慢放开,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的恋人。
在终于回到了彼此怀抱的此刻,肖用跪姿,慢慢地拿下了罩在两人头上的衬衫。
“我们回家。”
肖说。
……
肖向妇人借来了一匹马,枣红色的高大马匹体格超过两米,在经过改造后,机械的四肢就算承受肖和尤金两人的体重也可以奔跑无虞。尤金看了看这头漂亮的动物,沉默地翻身上了马背,然后任肖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害怕吗?”肖问自己身前的恋人。尤金垂下眼,缓慢地拽过了缰绳,放在脚蹬上的双腿猛一用力,夹在了马腹之上。一声嘶鸣之后,马的脖颈向前耸动起来,渐渐加快了向前行进的速率,笔直地向着连接牧场的主干道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