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以上就是我要报告的内容了。”
季耶夫点了点头:“你去吧。”话刚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以防万一,记得让你的家人撤回到中枢里。”
投影对面的人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惊讶于这位铁血将军极为少见的关心。然而他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明白了”,然后便结束了通讯。
……面对着消失了的投影的位置,穿着银黑色制服的男人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松了松制服上衣的领口。昏暗的会议室里有一面正对着白塔的落地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夏夜里泛着静谧白光的高塔。
这实在是一件很嘲讽的事情。在这座有数千万人沉睡的城市里,无知者们正和以人类知识完全无法理解的遗留品和平地共处者——直到他们的生活被后者彻底摧毁之前。
男人最后看了白塔一眼,走到了会议室的门边,用虹膜从内解开了房间的门锁。
反手关上会议室的大门时,男人甫一抬头,正好和走廊上穿着同款制服的人打了个照面。他的神情毫无波动,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友善的微笑:“……约书亚。”
“队长。”约书亚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撞到自己的上官:“我……您不是今天值夜吧?”
女将的亲卫队长达格摇了摇头:“临时想起来有事,需要用会议室做些联系。”
约书亚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在整个科尔诺瓦,只有三将的亲卫所和秘密部队有着完全不被监控记录的联络线路;如果要和女将联系的话,来亲卫所要比私自联系要安全得多。
“等值夜过了,你也早些休息。”达格没有多说,在约书亚的肩膀上拍了拍,慢慢走远了。
约书亚看着对方的背影,觉得某种违和感愈来愈重。
他的这位上官今年四十三岁,陪在女将身边的时间也有将近二十载。然而在与对方共事的几年里,约书亚从来都不曾了解到达格私人生活的一星半点,只听人猜测他没有结婚生子,家人也不在身边。
这种滴水不漏的秘密主义者让约书亚有种天生的警觉——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怀疑对方的证据。
所以约书亚在驻足片刻之后,重新踏进了达格之前所在的会议室。
播出的通讯在十数秒后终于收到了回音,约书亚的问题很简单:“将军,您是否在此前的一小时内和队长进行过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1日已修文。
今天也是成年人满是tension的恋爱。
两个人都在慢慢地暴露真实本性,吸溜吸溜。
59章后续待补,先跑个剧情线先。看不懂没关系,马上就懂了。达格这个人之前在45章露了个一秒钟的脸,欸嘿。
约书亚:狗勾的直觉+直球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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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8月21日,尤金和肖到达了撒格朗边境三大主城之一的夏塔斯。
夏塔斯虽然被称为城,实际上是一颗人口稠密,内外经过反复改造的星球。这里是撒格朗最著名的商业贸易中心,也是所有主城中外来人口最多的地方。然而和联盟不同,撒格朗除却首都星,所有的星球都带着一抹粗粝的底色——在夏塔斯主城的中心,密密麻麻的高楼拔地而起,但是它们并非经过精巧设计的大厦,而是一层层粗暴地加盖上去的违章建筑。这种缺乏规划和修缮的部分体现在方方面面——华美的娱乐场所旁边可以是污水遍地的贫民窟,高级住宅区的侧旁也可以是露天的动物屠宰场。红色的铁锈腐蚀了许多商店的招牌和看板,霓虹灯时常挂在断电的边缘明明灭灭。
尤金上一次来夏塔斯还是成人之前。这个星球的肮脏和无序让他相当印象深刻,因此在离开舰船之前,他甚至特地嘱咐了肖去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好不要被各式的污浊彻底弄脏。
之前在停靠点A时,肖还难以判明撒格朗和联盟边境的区别。然而一进夏塔斯城,他几乎不用什么时间便发觉,这里改造人的比率实在太高了一些——金属的义眼,合金的骨骼和关节,各种材质的仿生四肢,甚至还有模仿动物特征的外观改造。这里的人似乎毫不介意暴露出他们并非血肉的部分,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个路人的身上都带着一些冷色的,来自金属或者合成材料的反光。
“这是他们的审美吗?”肖不由得发问,“看起来……非常独特。”
尤金摇了摇头。
这是或许是所有外来者对于撒格朗的第一印象,然而和改造人相关的事实,要远比他们的猜想残酷得多。
撒格朗的地缘环境和联盟全然不同。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撒格朗居民居住于边境地带,百分之三十处于首都星圈,只有不到百分之十散落于边境和首都圈之间广袤的地带。这是因为撒格朗的领土和一片高辐射的矿石能源带完美重合着,从外向内,越靠近首都星的辐射值越高。撒格朗首都星圈原本应该是状况最糟糕的地方,却因为某些无法探明的原因屏蔽了绝大多数的辐射,也因此成了宜居的部分。
然而这样的宜居仅仅是相对的。这些居民所在的星体本身就是辐射源,再怎么进行改造,也依旧无法完全消除这些放射性物质的影响。因此,基因突变在撒格朗非常普遍,与其相关的病变反应到了各个年龄段,症状的繁复程度已经到了无法言述的程度。比起缓慢地探明原因再一一开发对应药物,撒格朗人选择了人体改造这一条直接又粗暴的道路——坏掉的关节和器官换成人工的就好,没有效用的身体还不如扔掉。
这样铁血的逻辑影响到了撒格朗的方方面面。和固守于“人类的完整性和高尚性”的联盟完全相反,人工智能的管控在撒格朗相当松散;毕竟经过脑部改造的人类要依靠人工智能辅助生存,很难说这样一个有机体的主体究竟还是不是人类。
在人类和非人的界限无比模糊的撒格朗,肖本应比在别处时要自在一些。然而比起享受这样的氛围,在听到尤金的解释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身边的人类。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肖蹙起了眉:“需不需要换上防护用的衣服?”
尤金失笑:“几天而已,夏塔斯的辐射量并没有到会引起问题的程度。”他又一次环视了一圈身周的人:“接受改造的人一般都有先天携带的缺陷,我没有这种问题。”
他手里捏着卡尔先前给他的联络方式,准备在这里的黑市上问问他想要的信息。
一个半小时后。
“……匠人桑奇的住址可以给你,这算是半公开的消息,你给我一百五十新里拉就行。你说你还要找一个什么人?名字,年龄,有什么详细的信息都给我,但我不保证可以找到。”
夏塔斯的地下黑市里,一位黑胖的酒保一边擦拭着玻璃杯,一边懒懒地招呼着吧台后的尤金。尤金沉默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了终端递过去。
投影出的人影是个在柔和地笑着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黑发棕眸,相当细瘦。他的名字“刹那(Ksana)”标注在了影像的旁边,拼写的方式并不常见。
酒保盯着影像看了半天,抬眼看尤金:“这不是现在的影像吧?”
尤金不确定对方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依旧点了点头:“差不多十年前的。”
“这个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体特征?上一次出现的地方?现在可能在做什么?”
尤金把两手微微摊开:“抱歉,我没有概念。”
酒保沉吟了一会儿道:“看上去是个普通人,找起来估计很困难。但是这种有东方特征的脸孔应该会让人容易记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希望。”他看向尤金的眼神有些玩味:“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人是谁,你又什么要去找他?”
尤金笑了一下。他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开口的时候,视线却落在了还旋转着的那帧投影上。
——十多岁的少年不知忧愁地看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像是盛着阳光。
在片刻的欲言又止之后,尤金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看向了酒保的眼睛:“他是冥王最小的孩子。”
“你是指哈德斯?”酒保“啧”了一声,咧起了一边嘴角:“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号了。”
“没错,”
尤金垂下眼睛,嘴角的弧度毫无笑意。
“我受到冥王很多关照,想要报答他一下他之前的照顾。”
酒保吹了一声口哨。
“有意思,”他看着尤金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我会帮你留意的。”
……
尤金付了钱,交换到了匠人桑奇的地址,也下了寻找少年“刹那”的定金。在离开了黑市之后,他站在路边,把写有前者信息的纸条录入到了终端里。
然后他抬起头,无言地看了看头上烈日高悬的天。
在他身后,一直跟着他却未语一词的肖终于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酒保那么说?”
生化人的语气很温和,句子里没有多少真正质询的成分。
“我的说法有什么问题吗?”尤金转过身来看着肖。“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都提供给了他,好方便他帮我找人而已。”
“是吗,尤金?”肖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将遮挡着尤金侧脸的一缕头发拨开了。“你明明知道给出对方这样的信息,只会让他们心生警觉而已。”
肖静静地审视着尤金,继续说道:“据你所说,哈德斯曾经是最大的星盗势力之一。黑市的经营似乎都和星盗有联系,他们于情于理都不会想搅合进这些事情里去。这些我都明白,你却意识不到吗?”
尤金将眼神移往了一边。
“而且仅仅是失言就罢了,你说话的语气和内容简直要把‘寻仇’两个字写在脸上。”肖微微低下头去,近乎温柔地靠近了尤金的脸:“……我认识的尤金很聪明,绝对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尤金像是想要把肖推开一些,却被后者一把攥住了手。
“你是故意不想让他们找的。”肖的眼神明明很柔和,却像是看透了尤金的内里一般:“你也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找到。”
尤金低下头看了看,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一个满是防卫的微笑:“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肖的脸上一闪而过微薄的惊讶,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隐隐的怒意从尤金身上泄露出来,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这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很有趣吗?我有请你来审问我的每一个决定吗?”
“去暗杀刹那是我的任务。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联。”
“我真的很好奇,在说了这么多之后,你想指出什么?是我无可救药又不上台面的妇人之仁吗?”
尤金从鼻子笑了一声,看着肖的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些隐约的受伤:“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这一点。”
肖收起了他之前的表情。在目睹了尤金的反应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少见地越了界。
……他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
因此在数秒的沉默之后,肖道了歉。
“……抱歉。”
生化人将背脊挺直了,开口时没有使用任何刻意而示好的声线。
“我总是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也许我是下意识地炫耀了这一点。”
“我没有想要审问你……”
肖深呼吸了一次,在不长的停顿里斟酌着自己的言辞。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你不需要骗自己。”
“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善良不合时宜,所以我不觉得你陷入道德困境是一件软弱的事情。”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你。但我用了不对的沟通方式。”
肖看着他的人类。
“请你原谅我。”
尤金盯着肖的眼睛,胸膛无声地起伏了两下,将那个昭示着他怒火的笑容渐渐收了下去,最终看向了一边,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更多的言语,肖却明白那是无言的让步。这让肖的眼神软化了一些,声音也放轻了一些。
“我还希望你能收回一句话,尤金。”
肖伸出手去,拉住了尤金的手。
“请你不要说你的事情和我无关。”
“对于我来说,所有能影响到你的事情,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我才是没有出息的那个人。”
他对尤金露出了一个微笑——带着微薄却显见的讨好。
……或许是因为尤金日渐明显的依恋,抑或对于自己恶劣部分没有底线的包容,肖有的时候会出现一种毫无根据的错觉,仿佛他能够随意地将尤金掌控。
但这是最错误不过的理解。
他对于尤金的暴虐和摆布,不外乎尤金本人渴求着这些。他的人类在根本上有着无法妥协的底线和自尊,他无法用廉价的把戏将其影响,也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
这天晚上,尤金喝醉了,在有着现场演奏的餐厅里,一边撑着下巴,一边小声地跟着乐队哼唱着。
大概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尤金有些动摇,此时的人类看上去有些微薄的委屈,蹙着眉哼歌的样子像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大孩子,时不时大口地喝一口酒,眼神仅仅盯着舞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