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怜这才动了动嘴唇,微微皱着眉,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以带我离开白家,让我去灵山宗吗?”
“去灵山宗?”烛方道:“为什么?”
白怜喃喃回答:“我不想再留在这里,我不想死……”
“可以。”
“真的?”白怜怀疑地看着他:“你说的话算数吗?”
“我可是灵山宗的大师兄,说话当然算数。”
“好。”
白怜说,白采和他一样都是庶子。两人同父异母,自幼一起长大。因为年纪相仿,在白家众多后辈之中,他们的关系还算要好。
但不一样的是,白采的性格更敏感怯懦,身体也更羸弱。
“比起做一名优秀的医修,五哥更喜欢作画,喜欢诗词歌赋。”白怜蹙着眉尖:“可是,这些都是爷爷不喜欢的。”
烛方不由插了句嘴:“这又和你爷爷什么关系?”
“爷爷不喜欢胆小懦弱的人,也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有一次,爷爷还差点弄瞎了五哥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他画过画。”
听到此处,烛方不禁想起了刚来白家的时候,当时白采认错了人。
“后来呢?”
“后来……”白怜神情恍惚:“后来,大哥、二哥和三哥都死了。”
两年前,本该继任家主之位的三公子白落泊死于意外,白采不得已成为下一任未来家主。
至于白家四公子,如果烛方没记错的话,这位四公子便是魔君白乘雾。
曾入过灵山宗修仙,是掌门师尊的师弟,算辈分他们还得叫声师叔。
后来不知怎么堕入魔道,成了书中的第二大反派。
烛方正想着,白怜的声音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成为继任家主后,五哥更加少言寡语,也与我慢慢疏远了。只有我知道,他根本不想做什么家主。”说到这里,白怜咬了咬牙:“爷爷在不需要他的时候把他一脚踢开,又在需要他的时候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屋内的两人默默地听着。
“一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五哥和平时不太一样。白日的他依然是他,晚上的他却俨然变了个人。”
既然连白怜都这么说,看来这不是他的错觉。
烛方催促:“继续说。”
白怜道:“晚上的五哥给人感觉很阴冷,整个人透着诡异,那天我还看见……”
说着说着他突然呕了起来。
观溟递过一杯茶,白怜接到手上说了声谢谢,同时看了他好几眼。
烛方好奇道:“看见什么了?”
白怜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看见他在吃肉,满嘴都是血。那些失踪的人,全都被他吃了……”
说这话时,白怜捧着茶杯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烛方更是无比震惊。
那些人被白采吃了?!生吃人肉?!
“这也太重口了……”烛方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
观溟则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然后他就把你关在了柴房?”
白怜颤颤点头:“对。”
观溟打量着他:“白采没直接对你下手?”
不等白怜马上回答,观溟又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白怜摇了摇头:“不知道。”
烛方听完他们的对话,说道:“那现在怎么办?直接揭穿他肯定不会承认。我们已经有了人证,接下来就是物证了。”
“嗯。”观溟目露沉思:“不过可能来不及了。”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紧张。
“来不及了?”烛方愣住:“什么意思?是因为白怜被我们救走了吗?”
“也有这个原因。”观溟从容道:“消息是白老家主传来灵山的,可我们来白鱼镇后却并未见到他。要么他已经不在人世,要么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烛方皱了皱眉:“白采会狠下心杀他爷爷?”
“五哥不一定会。”白怜道:“但另一个他一定会。”
一大早。
因为狐绥的出现,耳边又变得聒噪起来,冲散了昨夜的沉重。
“哥哥,他又是谁!”狐绥连头上的狐狸耳朵也不管了,指着小白花模样的白怜便不停追问:“他昨晚也是跟哥哥一起睡的吗?”
白怜看着那对狐狸耳朵,哆哆嗦嗦:“他、他是妖怪?”
“嗯。他是妖怪,但不会轻易伤人。”烛方回答完他的话,转头对狐绥道:“白怜昨晚不是跟我们一起睡的。还有,这么早叫你来,是想找你帮一个忙。”
狐绥的眼睛亮了亮:“哥哥尽管说!”
“行,一会儿就告诉你。”
同样被叫来的还有镜玄,和狐绥一样脸带茫然:“二师兄,他是谁啊?白家的人?”
“嗯。”观溟道:“你去通知一下其他师弟,收拾东西今天回灵山宗。”
“啊?今天?”
“嗯。”
镜玄虽有不解,仍是应了下来:“那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听说了他们即将离开的消息,白采没过多久便带着管家来到了厢房。
“几位这便要走了吗?”白采道:“莫非那妖怪……”
“已经确认了,就是我们上次捉的妖怪。”烛方抢过话道:“这几日多谢白公子热情款待。”
白采朝被困住的狐绥看了看,收回目光,十分有礼道:“哪里,是我们该多谢烛公子才对。既是如此,那白某这便安排人手送几位回灵山。”
“就不麻烦白公子了。”烛方婉拒了他的好意,微微一笑:“是这样的,我们是受了白老家主之托才会赶来白鱼镇。来之前掌门师尊千叮万嘱,让我和师弟切莫忘了去探望他老人家。所以想问一下白公子,老家主今日身体如何,可以去看看他吗?”
“自然可以。有劳掌门挂念,爷爷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白采说完吩咐管家:“给两位公子带路。”
他们跟在白采和管家的身后,到了一间离厢房很远的书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正望着窗外的矮松出神。
“爷爷。”白采喊了一声,走到他的旁边道:“烛公子和他的师弟来看你了。”
白觅繁穿着宽松的长袍,听见这话,慢慢扭过脖子。在打量他们片刻后,简单问了句:“妖怪捉住了吗?”
烛方道:“白老家主请放心,吃人的妖怪已经被我们捉住了,一会儿便带回灵山。”
他故意说了‘吃人’两个字,小心留意着白采的脸色。
白觅繁点头说了声多谢,然后慢慢阖上双目,不再吭声。
既已确定了白老家主的安危,他们也就没有多留,客套话说完便出了书斋。
出门时,烛方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桌上那碗骨头汤,连忙忍着恶心撇开视线。
从白家离开之后,白采一路将他们送出了白鱼镇,直至目送他们远去。
夜色无边,天地无边。
黑暗天穹之下,是被殷红血迹染遍的地面。一颗颗头颅错乱地堆在脚下,黑洞似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道恶灵般的身影。
“他们都走了。”白采看着被绑在太师椅上的白发老人,笑容邪肆:“没有人会来救你。”
白觅繁一头散发,形似枯槁。他抬了抬唇,神态从容:“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到报应的。”
“呵。”白采轻蔑一笑:“该遭报应的人是你。”
他仰头饮了碗鲜血,走到白觅繁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如果不是你,白乘雾会入魔?如果不是你,大哥他们会死?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这样?”
说完,松开手把他往后一推。
白觅繁一言不发。
“这就是报应,白家很快就要完了。”白采慢慢抽出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白觅繁定定地看着匕首上的倒影,终于迟迟反应过来:“你不是白采。”
白采弯了弯唇:“我当然不是他,他不敢杀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语罢,匕首对准白觅繁的眼珠,缓缓落下。
而在白采不注意的地方,一股水流悄悄爬上了他的脚踝。
与此同时,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五哥!”
白采的动作被中途打断,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被拦在结界之外的几条人影。
少年的声音好似唤醒了他的某处记忆,在看见那张脸后,白采眼中的狠戾消退了几分,由诧异转为平静:“还好,小怜你还活着,真好。”
白怜道:“五哥,停手吧。”
“停不了了。”尾音方落,白采扭了扭脖子,又变回了刚才的那个他,“原来你们没走。”
这里是柴房后的别院,没人知道白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除此之外,还夹杂着浓浓的药味。
烛方这才明了,为何那晚的味道如此难闻。
“为什么?”白怜追问:“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你想知道吗?因为……”白采笑到一半,突然抱住头,整个人恍如陷入癫狂:“因为我不想死,大哥二哥三哥都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只要入了魔,我就不会死……”
他时而邪肆,时而疯癫,叫人琢磨不透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入魔?
烛方道:“所以,你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就是为了入魔后获得不死之身?”
“是又如何?”白采牵了牵嘴角,扫视四周:“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谁也别想走。”
见他动了杀机,烛方急忙往观溟的身后挪了挪。这种时候,当然是站在主角背后最安全。
“我知道了,你是另一个白采。”就在这时,白觅繁忽然开了口,深深叹了口气:“你若要杀我,便动手吧。”
“你想先死?可以。”白采唇角微勾:“看在爷孙多年的份上,我会好好成全你,把你的老骨头剔干净些。”
便在他即将扬起匕首之时,一股水流紧紧抓住了白采的脚踝,同时如绸带般缠上手腕和脖颈。
白采不耐地皱了下眉,可不管他如何挥着手中的匕首,也无法斩断阻碍他的水流。
他把目光放向不远处的观溟,眸底结了层冰冷的杀气,眼睁睁地看着水流凝结成冰将自己冻住。
同一时间内,结界化作微芒渐渐消散。
烛方摸了摸下巴:不愧是他的师弟,一招就把小反派给解决了。
制伏的过程相当顺利,虽然白采性情大变,但毕竟是医修,身体又羸弱,自然比不过剑宗出身的观溟。
烛方戳了戳被冰封的白采,问另一边的白觅繁:“老家主,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报应。”白觅繁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才说:“这是分魂症。”
“分魂症?”闻言,另外几人也看了过来:“分魂症是什么?一个人分出了两个魂魄?”
白觅繁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无论哪一个,都是同一人。”
烛方很快便听明白了,这不就是多重人格吗?
白采拥有两个不同的人格,一个怯懦,一个狠戾。
而这两个人格,都是他。
想起白采生啖人肉的样子,烛方不由打了个寒噤。
所幸他的身边没有这种人。
第12章
转眼已是次日天明。
经过昨夜之事后,白鱼镇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他们先把白采关了起来,打算将此事告知掌门师尊后再做定夺。若是白采真与魔有关,那么事情可能会比想象中更要复杂。
“二师兄,大师兄还没醒?”
“嗯。”
“我在厨房给他盛了碗银耳莲子粥,那就麻烦二师兄送进去了。”
“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观溟推开了房门。
进门一看,床上的人正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师兄?”
观溟直觉不对,来不及将门关上,放下粥碗便走了过去。
听到这声轻唤,烛方半睁开双眼,像口渴之人寻找水源一样靠近观溟:“师兄好热……”
这几日他们忙于捉妖,每晚沾床便睡,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共同修炼。
看这样子,应该是妖丹又在作祟了。
观溟任由烛方在怀里蹭来蹭去,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将冰凉的灵力缓缓渡到对方体内。
怀中人衣带半解,单衣滑了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而他本人却毫无察觉,似是觉得隔着衣料不舒服,还伸手去解观溟的腰带。
观溟正全神贯注地压制着妖丹毒性,根本无暇分心去注意这些细节。等到回过神时,腰带已经被解开了,一张滚烫的脸就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哥哥!”
狐绥闯进来的时候,刚好瞧见这一幕,笑容顿时凝在了嘴角。
他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一道水流便把他推了出去。与此同时,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话本上说,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会脱光衣服抱在一起。
狐绥掏出随身携带的话本扔地上跺了两脚,看了两眼又踢到台阶下,闷闷不乐地走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时烛方只觉浑身舒畅,隐约还听见了一段谈话声。隔着床幔看去,说话的人原来是观溟和白觅繁。
想必是体内的妖丹发作,观溟才会找来白觅繁帮他诊治。
白觅繁道:“已经持续多长时间了?”
观溟道:“接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