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族也不奇怪,因为听谛听说,这纸灯就是从人间捡回来的。
可现在……
陆征应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养第二盏才对。
想当初一些人刚知道陆征养了盏小纸灯,还宝贝得不行的时候,还以为这目空一切的煞神唯独对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上天入地寻了各色各样的灯往阴司送,一路从连鬼门关亮到了黄泉,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把灰都没留下。
不是那纸灯,那这满身陆征气息的人族究竟是谁?
“你是陆征的那个什么……人间的助理?”朱雀眉梢高高挑起。
朱雀眼神太复杂,温白生怕他又蹦出什么不是人言的东西出来,立刻应下:“嗯。”
朱雀轻嘶一口气。
“真不是那纸灯?真是人……靠,陆征,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啊?!”朱雀一边偏头躲过陆征的掌风,一边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陆征没理会他,皱着眉,将温白从头看到尾:“伤到哪了?”
“没,刚画灵帮我挡了一下……”说到画灵,温白一下子转头去看它,画灵展了展胳膊,示意自己没事,这才点了点头。
可他这一转,脸侧那道擦伤刚好撞进陆征眼底。
陆征脸色沉了下:“还说没受伤。”
他微微曲指,在那道擦伤下方的肌肤上,很轻地抚挲了一下,没敢碰。
“嗯?”温白丝毫没察觉,还是小莲灯瘪下嘴,飞起来给他呼呼两下,温白才感觉到一阵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刺痛。
他拿着手机,黑着屏幕稍微看了看。
那擦伤很小,只是因为伤在了脸上这种地方,才显得有些明显。
有点红,没流血,也不疼。
大概是刚刚这位脾气不太好的“朱雀大人”降落时候带起的风刮得。
秉着友好和平的外交准则,温白没把他供出来,只说:“可能是刚刚不小心碰到的。”
“没事,不疼,等会儿回去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陆征自然知道这伤是怎么弄得,一偏头,脸色不愉地看着朱雀。
朱雀:“…………”
“唉唉唉,陆征,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朱雀讪讪一笑。
借着灵兽非凡的灵通五感,他也很凑巧地、很不经意地、很不是故意地看到了温白脸侧那一道两个小时不理会差不多就能痊愈的、陆征口中的“伤口”。
他无力望天。
谁能想到,千年之后,在肩上捅个窟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煞神,会把这种东西称之为……伤???
还黑脸了。
朱雀自己也冤得不行。
要是真动了手就算了,他压根就没动手。
谁能想到阴司里头会有个人族?
人族,嗯……
嗯???
朱雀后知后觉。
刚刚陆征对这人族做了什么?
朱雀:“……”
动手的是他吗?刚刚直接上手的不是陆征吗?
朱雀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之前看着温白,还带着一点怀疑的话,现在朱雀看着温白的眼神,可以说得上是惊骇。
和之前陆征养了盏纸灯一样,陆征找了个很看得上眼的人族助理的事,在上头同样不是什么秘密。
有人信,有人不信。
朱雀就是后者。
好些活得年头更久,和陆征打过交道的老家伙们也是后者。
因为他们见过以前的陆征。
因为见过,所以这传言就显得越发虚头虚脑。
哪怕真找了个人族助理,应当也不会有多“瞧得上眼”。
偶尔闲聊的时候,他们还会感慨,陆征养了个盏灯,把自己的“人味”给养出来了。
以前的陆征,更具体些说,是捡到人间那盏纸灯之前的陆征,可不像现在这样,还能看出些喜怒。
偶尔露出一点情绪,都是他们要倒大霉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当真不信陆征会有这么……近乎温柔的动作。
之前对纸灯的时候,似乎都没这么小心。
这是怎么了?
以前是宝贝得不行的纸灯。
现在变成宝贝得不行的凡人了?
陆征这是和人间杠上了?
还有这凡人身上的气息怎么跟那盏纸灯这么像?
朱雀表情变了又变,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阴司是为了什么。
陆征看着衣着有碍观瞻的朱雀,凉凉开口:“没人教你怎么穿衣服?”
朱雀:“……”
他妈的。
他这衣服是翅羽化的,他就不信陆征不知道。
都这么穿了几千年了,今天想起来问了?
温白听到陆征说这话,还以为朱雀衣服怎么了,下意识转头去看。
可头刚偏到一半,就被陆征捏着后颈转了回来。
“看什么。”陆征眼皮很缓地撩了一下,贴在温白后颈的手,也随着这句话,极轻地微挲着。
有些痒,说多难受那也没有。
温白只抿了一下嘴:“没看。”
朱雀:“……”
毕竟这里是陆征地盘。
他假笑了一下,拢了拢衣领。
拢完衣领,朱雀挑了下眉。
虽然陆征看上了一个凡人这种事,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活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
他已经被陆征养纸灯这事震撼全家千百年,现在这事惊骇程度虽不减当年,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但多少也有过缓冲,所以接受得很快。
朱雀觉得经此过后,陆征无论发生什么事,怕是都不能惊到他了。
因为已经麻了。
索性大喇喇问:“你对象?”
温白差点被风呛着。
陆征神色很淡:“有事?”
朱雀:“……”
算是认下了。
朱雀倒也不奇怪陆征会应下,甚至觉得在这事上,陆征还真是过于安静了。
上头那些老家伙,哪个找了对象,不是恨不得天上地下全知会一遍的?
朱雀不知道,陆征只是顾虑着温白,没主动去说。
却也只是没主动去说。
但凡有人问,这平日多说几句话都懒得开口的人,有问必答。
朱雀“啧”了两声,还是问出了口:“这真不是你那纸灯化的形?我怎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比起你来,更像那纸灯?”
温白:“……”
温白不知道朱雀为什么如此执拗于这个。
而且什么叫比起陆征来,更像元元?
“他见过元元?”温白问。
陆征:“见过一次。”
温白:“见过一次,他就记得元元的气息了?”
“所有灵兽中,朱雀一族对气息最为敏锐,生来就是如此。”陆征解释道。
生来就是如此……
“就像那小朱雀一样?”温白道。
还没破壳,摸着文曲官印的气息就过去了。
陆征点头。
“种族天赋。”温白咕哝了一句。
陆征笑了下:“算是。”
在这一项上,无人能及朱雀一族,他也不能。
过了千年还能认出来,陆征并不稀奇。
“不是他像纸灯,是纸灯像他。”谛听的声音从转角传来。
他知道朱雀指的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除了莲灯自己之外,他们没有在莲灯身上感受到温白的气息。
包括陆征。
他猜到莲灯是温白放的,可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选中温白也是上头的意思。
这是因为小莲灯是被陆征的阴司之气养出来的,陆征的气息太冽,又灌了千百年,把温白那一点人族气息融得严严实实。
后来这玉葫芦一直跟着温白,等到温白身上也是陆征的气息后,又喂了小灯几滴血,莲灯身上属于温白的气息,才逐渐强烈到足以让他们察觉。
可对于朱雀来说,在初见纸灯的时候,或许就闻到了它身上的“人气”。
朱雀看到谛听,随意摆了摆手,颇有些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
等他反应过来谛听话中的意思,刚要放下的手顿在半空中:“纸灯像它?”
“谛听,你这话什么意思?”
谛听:“字面意思。”
朱雀:“……”
谛听走过来的时候,还挺有闲情地把摊在茶几上的牵牛图卷了起来:“纸灯身上流着他的血,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朱雀:“…………”
朱雀没想到,自己刚说过,“接下来无论陆征再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震惊”这句话都没捂热,就被他一铲子掀翻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纸灯,看了看温白,又看了看陆征,最后说道:“你、你是说这纸灯是陆征和这人族一起生的?!!!”
温白:“……”
陆征:“……”
谛听:“……”
“朱雀一族是只对气息敏锐一些吗?”温白僵硬问道。
陆征:“天道给他们开了一扇窗,总要顺手关上一道门。”
朱雀:“……”
朱雀:“到底怎么回事啊?”
谛听怕再说下去,等会儿陆征动了手,阴司满地飘羽毛,于是三两句把事说了一遍。
朱雀:“……”
其实也没差,总归都是儿子。
儿子?
儿子?!!
朱雀猛地一拍脑袋:“靠,对了!我儿子呢!”
温白:“…………”
难为您了,还能记得。
谛听把盒子扔了出去。
朱雀接了个正着。
“你们怎么想到把蛋下到那地方的?”谛听“啧”了一声。
朱雀:“说来话长。”
温白很合事宜地打了个哈欠。
陆征:“长话短说。”
朱雀:“……”
温白有些抱歉,那个哈欠还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困。
陆征虽然听着谛听和朱雀说话,但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身旁的温白身上,所以很快就觉察到了。
“困了?”陆征往前走了一小步,半揽着腰,让温白卸了半身的力道在他身上。
“嗯。”不知道是不是睡意渐重,温白头有些晕乎,声音也带了点不自知的软。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手动清醒:“时间还早,先说完小朱雀的事吧,还有余齐的官印。”
话是这么说,可温白又打了个哈欠。
温白:“……”
怎么回事?
陆征皱了皱眉:“朱雀已经来了,不差这一会。”
说完,直接半抱着把人往回带。
朱雀:“……”
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朱雀呐呐道:“这就走了?这什么意思啊?”
谛听:“就是睡觉要紧的意思。”
朱雀:“……”
温白这困意来得突然,但也没到困得不行的程度。
只是回了房间后,窗帘一遮,熏香一点,困意就都被牵了出来。
一觉睡到天大黑,他才醒来。
然后,一睁眼。
温白:“………………”
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会飘在空中???
第71章 吻
所有还浑沌着的睡意, 在这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温白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睡前什么样, 还是什么样。
甚至连兜里那个写着“床前明月光”的小纸团都还在——小莲灯最近刚学会背诗,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写上几句, 送来给温白看。
陆征特意给儿子弄了个盒子, 每个小纸团都存进去, 几天便存了满满一盒。
许是塞不下了,才塞进了温白的兜里。
那时温白困迷糊了, 只隐约记得小灯念了两句诗,然后把小纸团塞进了他睡衣的兜里。
“明月光啊……”温白看着那纸团,微微出了下神后, “还挺应景。”
随后把纸团重新叠好,放在了口袋里。
他环顾一周,疑惑更甚。
虽然身体悬在了半空中,可他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失重感。
只在风吹过的时候, 没什么支撑点地晃了晃, 给他一种很虚无的错觉。
他看不清地下是什么情形,很努力去辨认了,可那头像是被笼在一团光雾里,将所有东西渲成橙黄一片。
不是没怀疑过自己身处梦境,可温白的直觉告诉他, 这感觉很真实。
只是他动不了,降落不下去, 也升不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线绑着,只在小小的范围内, 随风晃动两下。
温白轻叹了一口气。
他往后轻轻一仰,衣角被风吹得飒飒响。
声音不算小,听得他很冷。
为什么是听的,因为肌体没什么感觉。
可他还是打了个寒颤。
外头正是隆冬天,寒意料峭,他就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这个认知让温白觉得有些难耐。
这时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
温白放弃了挣扎,不费气力了。
玉葫芦还在,但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试着动过两下,没用。
入职阴司的好处在这时就体现了出来,处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竟也没觉得多紧张,除了最开始被吓了一跳之外。
如果不是悬在空中,这景致其实称得上绮丽。
虽然夜色是最基本的色调,可这夜色并不沉。
星河月色,嵌在其间,好像这才它们原本的颜色。
他从没离月亮这么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