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绳!”荆雪尘对悬崖上方的同伴喊道,“别管我!”
在抓到谢柳之时,他接连催发两张浮空符用以轻身,又于空中凝结出朵朵冰莲,向悬崖上奔去。
就在此时,巨鸟庞大的身躯再度俯冲而下,狂风掀飞了他落足的冰莲。
荆雪尘咬牙:他与怪鸟实力悬殊,根本来不及去崖顶避难!
但如果利用怪鸟体型庞大的缺陷,就近躲避的话……
荆雪尘手中银月如流光般划过,化作利爪嵌入冰壁中。利爪一端勾连着锁链,另一端则牢牢套在他手腕上。
背后罡风呼啸而来,脑后束紧长辫的皮绳崩断,一头微卷的黑发飘于空中。
借着冰壁上一爪之力,荆雪尘如空中飞猿般横空荡过,抓着谢柳,狠狠摔进长着水晶仙兰的冰隙!
在他藏身入冰隙的刹那间,怪鸟轰然撞击在冰壁上,冰山剧烈震颤,无数锋利冰锥从上空坠落,刺穿途经之物,碎为冰粉。
荆雪尘没站稳,差点被一根冰锥砸到,谢柳拉了他一把,在他们头顶唤出防御罩。
荆雪尘难以克制地剧烈喘息。
但好在他预料得不错——水晶仙兰所挑选的冰壁,必坚固难摧,就连那只怪鸟也没能攻破。
也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歇。荆雪尘紧紧盯着冰隙,看到怪鸟尖利的铁羽缓缓滑过,每片羽毛都有一整只雪豹那么大。
最后,他隔着冰隙,与一只鲜红的鸟瞳对视。
荆雪尘心跳近乎停止。
鸟瞳阴恻恻地转动,片刻后离开了冰隙。
荆雪尘腿一软,靠着侧壁,脑壳因为过度紧张而疼痛。
两人许久寂静无声。
谢柳开口:“你说的仙草,拿到手了吗?”
荆雪尘这才想起水晶仙兰,他张开手心,惊恐地发现原本圆嘟嘟肉乎乎的水晶仙兰,已经在他手掌心里压成了一叶单薄的标本。
啊啊啊!小雪豹抓狂。好不容易见到水晶仙兰,居然就这么瘪在他手里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兰花从薄片状态一点点鼓了起来,又重新变回饱满的花朵。
它用花须点了一下荆雪尘的鼻尖,羞涩似的垂下花瓣。
荆雪尘大松一口气,对它的叶片回以轻轻一戳。
“真神奇,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谢柳观察着它,“奇珍异草周围都有强大的妖或者灵兽保护,刚才那只大鸟,估计就是它的守护兽。”
荆雪尘不服气道:“我看它是觊觎仙兰又求而不得,见不得别人拿到手吧。”
不过谢柳说到点上了,外面有异兽伺伏,又该怎么才能与同伴会合呢?
荆雪尘抬头眺望,冰隙一直通向上方,其中四通八达,看不到尽头。
他眼睛一亮,道:“或许我们能顺着冰隙直接爬到冰原上。”
说罢银月便附着在他十指之上,化作豹爪。他犹豫了一下,踢掉鞋,把双足也覆上爪刃。
“是章莪君给你的变形法器?”谢柳好奇道。
荆雪尘瞥了他一眼:“在无量山里的时候不都给你演示过了吗?现在才问。”
“见是见过,再确认一下嘛。”谢柳傻笑着挠头。
他的笑容猝然凝固在唇边。
只见银月瞬间化爪为剑,剑末如钩,扣紧谢柳的脖颈。他身形微僵,很快就放松下来,唇边漾起戏谑的笑。
“你不是谢柳!谢柳以前根本没见过银月!”荆雪尘怒道,“他在哪!你是谁?”
之前他和姚潜澍就对这个“谢柳”的身份有所怀疑,姚潜澍试探多次,这人却答得滴水不漏。无论是形体、性格,还是对谢柳从前的经历,这人都了如指掌。
他的真实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闻人襄。”荆雪尘一字一顿道。
闻人襄笑容更艳:“半年不见,你变聪明了。”
荆雪尘拧眉:“谢柳被你怎么样了。”
闻人襄道:“这么久过去,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荆雪尘打断他:“谢柳在哪。”
闻人襄笑容淡下。
“没死。”他冷道。
荆雪尘终于放松了些。
在他们交谈间,寒冰从冰壁上生出,封冻住闻人襄的手脚和腰身。荆雪尘一手握银月锁他咽喉,一手从腰间解下姚潜澍留下的绳索。
这法器在外面那怪鸟爪下可能不值一提,但绑住炼气期的闻人襄却足够了。
“我带你上去,你带我把谢柳找回来。”他面无表情道。
“小荆。”闻人襄忽然唤他。
荆雪尘捆绳子的手一停。
幼年在监牢里,他还没有名字时,对面铁笼里的小狐狸就叫他“小荆”。
小狐狸叫着“小荆”、“小荆”,然后掰下一口本就不充裕的糠,隔着栏杆扔给他。
“不要那么叫我!”荆雪尘偏过视线,“‘雪尘哥哥’也好,‘大师兄’也罢,你不是有很多种叫法吗?”
“那是你的娇弱师妹和废物师弟,不是我。我是狐妖闻人襄。”他头顶冒出一对狐耳,自嘲一笑:“也是你曾经的‘狱友’。”
那双狐耳有着红艳艳像枫叶一般的颜色,右耳廓缺了一块,像是被刀刃剜过的陈年旧伤。
——那只小灰狐右耳也有新鲜的伤,或许是皮毛布满尘土和血污,看起来才像是灰毛。
闻人襄就是那只小狐狸。
荆雪尘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仿佛听到了一阵铃声,细微的声响从闻人襄胸口传出,越来越清晰。
那声音逐渐吞噬了他的思维,一切如同半年前狐惑之术一般。
——只不过这次,荆雪尘只略微恍惚一瞬,双眸便重归清明!
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却见闻人襄双手尽是鲜血,向他合身扑来!
眼见银月剑刃便要直接穿透他的脖颈,荆雪尘本能偏斜了剑锋,在他颈侧割出一条深伤。
与此同时,荆雪尘被他扑倒在冰面上,脖颈处捂上了一条暖融融的绸带。
闻人襄颈间的血喷涌而出,撒了他们满身。
“你不要命了!”荆雪尘怒吼。
他一说话,脖颈上的绸带随之震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悦耳的铜铃响声。
通过余光,他瞥到一条系着铜铃的红色缎带,正绑缚在自己颈间,位置正好盖住了商梦阮留下的灵契。
闻人襄苍白着脸,很开心地笑了。
那笑容发自真心,很艳很美,配上他满身的血迹,却病态得有些瘆人。
“你疯了吧。”荆雪尘挣开他的束缚,往后挪了挪。
“小荆。”闻人襄一手按住颈侧伤口,笑着道,“你对我心软了。”
“关爱疯子,人人有责。”荆雪尘冷漠道。
闻人襄不以为意,他心情很好地伸出另一只没有沾染血迹的、干净的手,微笑道:“握爪。”
荆雪尘一脸不屑。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爪爪放到了闻人襄手中。
荆雪尘:“?!!”
虽说豹尾巴和他本豹不共用一个大脑,但豹爪子一直以来都很听话,从来没背叛过他啊!
他还没震惊完,闻人襄的第二个指令便从耳边传来。
“喵一声。”
喵?喵你个鬼!
荆雪尘内心翻了个白眼,开口骂他:“喵。”
……
喵?
喵喵喵?!
他的身体怎么不受自己操控了?!!
第46章
无量山大殿。
天鸢宗的说客滔滔不绝, 商梦阮目视前方,漆黑的双眸毫无焦点,似乎在看着远方某处。
他搭在轮椅柄的手猝然攥紧,霎时间整台轮椅灰飞烟灭。
那说客被骇了一跳, 面如土色。半晌才颤声道:“章莪君, 我方才所述条约, 可有不妥?”
“本君没有异议。”商梦阮嗓音低沉,看不清表情, “只有一条:今夜不要打扰本君,否则之前所谈, 一切作废。”
言罢,他也不再用轮椅,御空而去。
天鸢宗说客大舒了一口气。在他身后, 坐于宗主次首位的天鸢宗大长老, 胡须一颤,掩住笑意。
——他早就通过那狐妖得知, 每逢朔月之夜, 章莪君都闭门不出。朔月之夜是章莪君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他们才选中今日登门拜访。
所有的条约说辞不过是缓兵之计, 即便商梦阮躲回朝云处又能如何?
今夜一到,就是商梦阮束手就擒、瑞兽归于天鸢宗之时!
左莆望着商梦阮离去的背影,表情凝重,暗藏了一分思索。
————
“闻人襄, 你这个狗东西!!!”
荆雪尘愤怒的豹吼在冰隙间回荡。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扯着那绸带, 却只弄得铜铃乱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听那声音,少年便手脚发软, 失了反抗的力气。
摄魂铃铃母和狐腋绸,青丘狐族的两大圣物,合在一起能控制任何人的身心。
闻人襄微微侧着脖颈,享受荆雪尘给他涂抹药粉。伤口很深,虽然对仙修不致命,但鲜血仍是汩汩冲开药粉,淌得到处都是。
荆雪尘手脚□□控着服侍臭狐狸,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企图对臭狐狸的心灵造成伤害。
闻人襄一点都不在意,垂眸盯着荆雪尘的脸,回答他的叫骂。
“嗯,狐狸本来就和狗是亲戚,叫我狗东西也没错。”
“我承认我是挺疯。”
“骂得累吗?嘴干的话,不如喝水润喉。”
荆雪尘懒得再骂他了。
“闻人襄,你到底想干嘛?”他坐倒在一边,皱着眉毛问,“以前你想我暴露妖身,想杀我、害我。这次明明有很多出手杀我的机会,却只是像现在这样……”
他拨弄了一下颈间的绸带。
“最开始我确实想过杀你,但我后悔了,舍不得。”闻人襄懒洋洋道,“所以现在你也不必害怕,只要我毁掉你的修为,再带你去天鸢宗里走一趟——一切就会结束。”
他慵懒的腔调中带着冷漠,提到天鸢宗的时候也只有厌恶而已。
其实荆雪尘早就听师父说,上回狐妖用淫|术估计是想抢夺元阳,毁掉他的修为,所以他对这个目的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闻人襄对天鸢宗的态度。
“你不是天鸢宗的人吗?”他问。
“迫不得已为其做事罢了。”闻人襄淡漠道,“以前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娘在他们手上。毁你修为也是他们给我的任务。”
他转过头来,向荆雪尘微微笑道:“等我把你给他们看一眼,换到见到我娘的机会之后,我会带着你、带着我娘逃出人界,一起回青丘山。”
闻人襄不过是一只不到金丹期的狐狸半妖,又怎么可能从天鸢宗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呢?然而他眉宇间的自信,却阻止了荆雪尘继续问下去。
他问起另一件事:“你是青丘狐族的?”
狐族也分很多种,而青丘狐族从上古时期以来就尊为妖王,直到百年前强者没落、族群衰微隐于世,才被渚风雨夺走妖王之位。
据说所有的青丘狐族都隐居于青丘山,足不出山,荆雪尘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青丘狐妖。
闻人襄点头,畅想道:“青丘山,那是狐族永远的桃源乡,神留下的阵法会庇护每一只狐族——以及他们的伴侣。”他对着荆雪尘弯起眉眼,笑容妖异,“即便你修为尽毁,在那里也能重新修炼,在远离人族的地方长大。”
他抬手揉了揉小雪豹的头毛,认真道:“所以小荆要听话,我一定不会害你。”
荆雪尘本能地挣动一下,却因为狐腋绸与摄魂铃,没能脱离臭狐狸的臭爪子。
“谁管你想不想害我。反正干元秘境封闭十五日,这期间你带不走我。”他底气十足道,“而等秘境打开那日,师父会来救我的!还有奶猪,还有渚风雨!”
闻人襄收回了手:“天鸢宗早已在此地布下传送阵法,在秘境消失的刹那,传送阵会开启,直接把我们传到天鸢宗。”
“……你们鬼心思可真多。”荆雪尘扁了扁嘴,很快又振奋起来:“不过,我师父鬼心思肯定比你们加起来还多!你就等着他把你们都一网打尽吧,哼哼。”
世界上怎么会有商梦阮打不过的坏蛋呢?
毕竟他师父可是天下无敌冰镇臭卤蛋,坏蛋的鼻祖,艳压所有杂七杂八的坏蛋!
听他再次用“我师父”指代商梦阮,闻人襄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真的认他为师父?我以为那只是权宜之计。”
“不然呢。”荆雪尘道。
闻人襄脸色更冷:“小荆,人族与妖不同,他们毫无定性,任何甜言蜜语不过都是虚妄。当初的海誓山盟,说丢掉就可以立刻丢掉。”
他逐渐陷入回忆,“我娘和那个人族生下我,跟着他离开,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选择。”
“可是商梦阮不一样呀。”荆雪尘反驳道。
“都是人族,本性卑劣,有何不同。”闻人襄嗤道。
荆雪尘认真道:“我师父从来都不说甜言蜜语。他的坏就写在脸上,想要我的妖丹也直话直说。还老支使铜走狗和我打架,天天嫌我进步太慢。”
闻人襄愕然,脸上一直带着的精明和戏谑碎了一地,狐狸眼儿瞪得溜圆,看起来竟有些傻乎乎的。
荆雪尘从没见过他这幅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很意外吧,我在和他接触之前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少年不自觉扬起温柔的笑意,“虽然坏……但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