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一跳,“祁僮!”
冥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祁僮跟前扶上他的肩膀,“你伤哪了?”
祁僮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被他晃着,一声不吭,看得冥王又不住地心慌。
“少主没事。”
判官站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祁僮没事,可里面那个人,就不一定了。
她心里叹了一大口气,想到赫榛在半路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祁僮整个人看上去三魂七魄都丢了大半。抱着人赶到医馆的时候,拽着医官的手急得眼眶发红,话都快说不出来。
上来好几个人把他拽开后,见赫榛被推进去,祁僮似乎也撑到极限了,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门口的地上。
“爸。”半晌,祁僮突然喊了眼前的人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被沙子磨过,“他会没事吗?”
他抬头时露出一双血红的双眼,发颤的声音让旁人听了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抓住一丝安全感。
可冥王心却提了起来,祁僮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质问。
祁僮说这句话时,昭成王和酆都鬼王恰好同时赶到,见冥王愣在原地,连忙挥手赶走了挤在这里的闲杂人等。
判官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心下好奇,想着他们现在估计也没心情计较,便没忍住悄悄打了个符,隐去了身形气息,在转角偷偷听了几句。
“没事的。”冥王看着祁僮的眼睛,肯定地说道。
祁僮松了一口气,酸意后知后觉地冲上眼眶和鼻腔,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抹了一把,“爸,我真的……”
他说着哽咽了一下,“我真的特别喜欢他,谁欺负他也不行,哪怕是你,哪怕你是为了我,也不行!”
转角偷听的判官震惊地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意思?赫榛的伤,是冥王的锅?
冥王抿着唇看他,祁僮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半晌,冥王淡淡道:“我知道了。”
酆都鬼王见气氛僵硬,忙笑着凑上来打圆场,“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祁僮你也别怪你爸,虽然是商量好的,但你爸不也舍不得你受伤嘛。”
判官蹲在墙角,顺着他们的话捋了捋。
也就是说,这次的攻击是这几个人策划好的,估计是想钓出什么人?
本来想让祁僮受点伤,谁知冥王舍不得儿子,没跟祁僮打好招呼就改了主意,让赫榛挡了一刀?
冥王:“但是我必须说一句,我没想过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等等,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难道是赫榛故意的?挑拨丈夫和公公关系?
判官唾弃了一下自己这个想法,赫榛在祁僮面前乖得跟个兔子似的,平时也很温和,不可能是这种人。
干站在一边的昭成王突然发话了,问道祁僮:“你是不是本来想把自己弄得狼狈点,再顺便钓出那个传闻永世不得出暝疆的人?”
判官想到了那道声音,他在地牢两个月,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可那两个鬼差好像对他很熟悉,还很恭敬。
她在脑海里锊了一下:
冥王和祁僮商量好在暝疆做着一出戏,估计是想钓出什么人。
而她突然在今天被通知官复原职,出了地牢还恰好看见了祁僮,估计也是冥王安排的,这样有人质疑祁僮到暝疆的动机,就可以解释是去接她出狱。
祁僮原本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再满足一下自己多年的好奇心,故意让自己伤得重一些,引出那个他一直在找的,被天界和冥界一同决定永久困在暝疆的人。
可谁知冥王爱子心切没按计划来,让赫榛挡了这一刀。同时冥王也没想到祁僮打算玩个大的,导致自己送出去的赫榛伤得那么重。
但是赫榛会不会是故意挡着一刀的?她觉得应该不会。
她越想越恐惧,这群人真的是可怕,她一个长生死簿的判官,居然就被当成了工具人。
起身浑浑噩噩地晃了出去,判官心里长叹了一声:少主夫人真不好当,希望赫榛没事。
第61章 睡美人
孟婆提着一大盒子的菜到医馆的时候,就见祁僮依旧坐在赫榛的病床边一动不动,几乎跟昨天晚上她离开的时候姿势一模一样,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坐在那里就没动过。
她进病房的时候敲了敲门,但祁僮依旧不动。孟婆知道他听到了,便大大方方走进去把食盒放在了床边的桌上。
“我说大少爷,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吧?”
“吃不下。”祁僮头也没抬地闷声道。
孟婆叹了口气,赫榛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了,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刚转到病房的第二天晚上,祁僮在床边守了太久,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后疲倦便疯狂往上涌,他实在顶不住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
再睁眼时居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连忙看了一下病床上的赫榛,床上的人的状态直接把他吓清醒了。
赫榛满额的冷汗,眉头紧皱在一起,他好像很疼,整个身子止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腹部的伤口一下就又渗出了血。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赫榛第二次被送进去急救。
那晚之后,祁僮就完全不敢合眼了,连挪开一步都不愿意,生怕一个转眼,赫榛又出事了。
*
冥王烦躁地在玄冥宫晃来晃去,昭成王和酆都鬼王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着。
半晌,昭成王看得晕头转向,忍无可忍地吼道:“你来大姨妈了?”
“你闭嘴!”冥王气冲冲走上前,“还不是你当初非要撮合祁僮这桩联姻,现在我养了一千多年的猪崽子被拱了,还不准我生气了?”
昭成王提醒道:“当初联姻的时候你可没那么大反应。”
“而且明明是你家的猪崽子拱了别人家的猪崽子。”酆都鬼王嘀咕着补了一句。
昭成王:“而且赫榛多好一孩子,你看你儿子,一千年了,还是爱上了,缘分使然,你挡不住的。”
冥王“啧”了一声,烦躁道:“我知道赫榛很好,但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
“那你以为祁僮不知道?”酆都鬼王乐了,“而且,你当初同意这门联姻的时候,就没想过那小子会再喜欢上?”
“所以当事人他爹现在相当后悔。”冥王看着坐在眼前的俩人恨不得上去一人抽他一脑瓜子,“我不是介意赫榛是什么人,我是在想,祁僮那么喜欢,如果到最后还是两人还是会分开,他会怎么办?”
另外两位的笑容淡了下去,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相爱不能相守,祁僮会是什么心情?
*
病房里,孟婆劝了几次,见祁僮没有吃东西的打算,也不强求,反正鬼也饿不死。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祁僮对面,在病号床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那天在暝疆地牢,鬼差还逮住了偷溜进去的的罗三万,现在他已经被停职检查了。”
祁僮“嗯”了一声,没什么大反应。
孟婆盯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你就不觉得爽吗?他踩了你那么多回,这回终于栽进去了。”
祁僮轻飘飘撇了她一眼,问道:“上黑热搜了?”
“挂了两天了。”孟婆拿出手机兴致勃勃刷了起来,往他身边凑了凑,给对方分了半个屏幕,“都在说他平时看起来是个公正不阿,当初罗帛宝被放逐暝疆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还以为他是个为了道德正义不惜大义灭亲的好官,谁知道居然偷渡暝疆,还被追查出不止一次,估计没少和儿子接头。”
孟婆又往下翻了翻,“然后阴谋论就出来了,很多人开始怀疑他竞选轮回办总管的动机,说不定就是为了救那个十恶不赦的儿子。”
“挺好的。”祁僮听完后说了一句,看不出喜乐。
“诶!”孟婆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你们真的是故意搞出共死阵,然后让鬼差彻查暝疆地牢,恰好逮出溜进去的罗三万的?”
“共死阵是罗三万弄出来搞我的,估计想顺便从我身上知道点什么吧。”祁僮起身接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我就将计就计把他搞了,而且还顺便找出了被天界和冥界放逐到暝疆的那位。”
孟婆捧着手机一愣,想到祁僮这一次溜进暝疆没有被人说东说西,是因为大伙儿都以为他是被冥王派去接判官出狱的。好家伙,敢情真把判官当了工具人,真是好惨一女子。
她干咳了一声,问道:“是谁?”
“没见到,但听到了声音,至少知道确有其人,估计还是个大佬。”祁僮叹了一声,撑在赫榛床边帮他理了理额发,“唯一失策的就是把这傻瓜也带过去了。”
孟婆见赫榛状态已经稳定下来,自己也不好多留,收拾收拾正准备走,刚站起身,祁僮突然问道:“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消掉孟婆汤的作用吗?”
“干嘛?你想砸我招牌啊?”
祁僮把前些天在江南小镇发现的往生画室的事说了一遍。
孟婆惊道:“怎么可能!”
“有可能。”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两人齐齐看过去,发现年迈的医官正端着一托盘药品走了进来。
他抬眼看了看孟婆,说道:“我用你熬孟婆汤的汤渣做出来过。”
见孟婆一副怀疑鬼生的模样,判官笑着安慰道:“别慌,没要砸你招牌。我做出的那玩意儿喝不得,恶心得很,别到时候记忆没找回来,人给喝走了,所以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动过研究这东西的念头。”
“但奇怪的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做出来的那东西不见了,还让冥王帮忙到三界各处找了一段时间,但都没有找到。而且孟婆汤那边也没出过乱子,久而久之我估计是哪个小医官把那东西当垃圾扔了,是我年纪大了才会为了一个半成品多思多想,所以也就没再找过了。”
老医官说着看了一眼祁僮,“不过你说的情况倒让我不能不多想,如果有人把这半成品混进颜料里作画,倒是个很聪明的想法,加入心尖血之后说不定真能在画里窥到自己的前世。但半成品终归是半成品,用来作画也有很大缺陷,如果有法力高强的人图谋不轨,可以很容易篡改前世的记忆,甚至可以以此来操控对方。”
祁僮沉吟了一会儿,对孟婆说道:“我爸派鬼差去找那个画室了,你有空也跟一下,如果找到了,帮忙检查一下颜料里面是不是混了有孟婆汤的汤渣。”
孟婆知道事关重大,点头应了下来,奈何桥边她不能离开太久,匆匆跟他们道了别就回去上班了。
见孟婆走后,祁僮看着医官把托盘里的药品一样一样放到桌上,半晌,他突然问道:“您当初为什么想要研究抵消孟婆汤的东西?”
“我有个病人受了重伤,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您研究孟婆汤做什么?这个人只是受伤导致记忆缺失,孟婆汤是忘却往生事,性质都不一样吧?”
“我这么做当然有我的道理,病人情况我不能透露太多,收收你的好奇心。”老医官拍了他脑袋一下,又指了指病床上的赫榛,“你看看这次因为你的好奇心惹出什么事来了。”
祁僮一下就焉了,趴在赫榛床边蹭了蹭他的手,“他怎么还不醒啊?不会又出事吧?以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医官笑着摇了摇头,“伤那么重,再睡个两天都正常,后遗症应该不会,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一听这话,祁僮心提了起来,“什么?”
“之前给他检查的时候没发现,但这次他伤得太重,我们给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不仅有天渊造成的贯穿伤,还有千机绳造成的反噬。”医官顿了顿,神色严肃地接着道:“以及寒冰刑留下的痕迹。”
“你说什么?”祁僮一听“寒冰刑”三个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甚至连敬称都忘了用,“他受过寒冰刑?”
医官点了点头。
祁僮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消散,胸腔闷得紧,“知道有多久了吗?”
“大概是七百八年前的样子。”
眼前阵阵发黑,祁僮坐在椅子上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可越清醒,他就越明白,七八百年前,赫榛因为天帝的疑虑,被关在玉京山,而玉京山最有名的,就是寒冰刑。
祁僮喉头发紧,苦笑了一声,想起当年凌江王就是在去玉京山领寒冰刑的时候逃跑,他还问过赫榛,在玉京山那段时间有没有因为生父的原因受过罚,这人还否认了。
医官见他心情不好,给赫榛做了每日的例行检查后,告知了一声没什么大问题,就匆匆出去了。
祁僮看着病床上的人,苍白得让人心疼。
当初从万年冢里出来的时候,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赫榛,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来疼你”。
可是从前的伤痕谁来替赫榛抹去?这些年他一个人,怎么熬下来的?
*
冥界的禁闭室内。
“冥王和祁僮那小子应该早就发现了,这次居然直接摆了我们一道。”罗三万来回踱着步子,气得直哼哼,他对着一副画说着:“有办法赶紧把我弄出去吗?”
画里是一个抽象的背影,只听一道男人的哼笑声从画里传了出来,“赫榛那小子把我也摆了一道,凌江王现在不仅知道我打算拉拢那小子,还觉得我伤了他儿子会坏了他的事,把我法力锁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