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着小孩喝下了孟婆盛的汤,脸上生动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最后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一阵大雾袭来,本就模糊的身影便彻底不见了。
祁僮压了压鼻腔的酸意,转身揽过赫榛将人抱在了自己怀里,“你要是想哭的话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没哭!”赫榛的声音闷闷的,嘴硬地回了一句,却没有挣脱祁僮地怀抱。
两人静静在桥边待了许久,直到黄泉列车驶来,又一队亡魂下了车之后两人才分开,慢慢地在忘川河边散起步来。
“小粽子来世的命格怎么样?”半晌,赫榛突然问道,他知道这个问题很敏感,也知道对方不一定会回答,但他还是想知道。
祁僮勾了勾唇,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刚才跟小孩说的,都会成真的。”
他相信祁僮,完全相信,知道小粽子来世会有个幸福的家庭,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刚才的不舍和难过才终于缓解了许多。
“回家吗?”他偏过头问道,他记得之前祁僮说过,回家的时候还有事要办来着。
祁僮应了一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鬼魂后才揽过他的肩,假装惬意地晃悠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连续穿过好几道围墙和房子后,祁僮不知从哪变出两身黑色的斗篷,亲手帮他披上,神秘地眨了眨眼,“穿上这个,带好帽子,我们尽量低调点。”
他们面前是一堵围墙,墙外明显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不等赫榛询问,祁僮牵着他穿了过去。
赫榛一愣,墙后是漆黑一团,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他紧张地收紧了牵着他的那只手。
“别怕。”祁僮的声音很快传来。
他松了一口气,耳边擦过一道微风,是祁僮打了个响指。
很快,赫榛发现四周亮了些许,他前方不远处,一盏破旧的灯在风中摇晃,看着都怕它的光随时会被吹灭。
借着灯光,他看清了他们前方是一条湍急的河,一只简陋的小船正停在灯下。
河边风大,祁僮帮他紧了紧斗篷,牵着他的手径直上了船。
“这里也是忘川河。”祁僮一边拿下那盏灯,一边解释道:“这只船可以载我们去暝疆。”
赫榛点了点头,风很大,河水又急,船只行驶得很不稳,让他没有闲情聊天,他不安地抓紧了祁僮的手,总觉得他们这一躺好像不会太顺利。
*
船只靠岸的地方也是如出一辙的昏暗,只有祁僮手里那盏灯能照亮他们前面几米的路。
越往前走,赫榛心里的不安越强烈,“我们真的要从这边回家吗?”
祁僮笑了笑,安慰道:“别怕,没事的,暝疆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所以路上会让人有些不适应,进了城就会好很多的。”
赫榛乖乖点头,任由他牵着走。眼前所见的确是越来越亮,走了没多久,他就看见一座破败的城镇屹立在前方。
城里有灯火,虽然诡异,但能够照明,赫榛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暝疆原来是一座岛,而一路上太黑,只能看见灯光周围的几米,以至于他们的船什么时候驶入了海他都不曾发觉。
主干道是青石板路,但已经裂了不少,杂草从裂缝里钻了出来,备显凄凉。
周围偶尔走过一两个押着犯人的鬼差,更多的却是和他们一样身穿黑色斗篷的鬼魂。
“这些鬼很多都是家人在这里受刑,索性直接搬过来做起了小生意。”祁僮悄悄凑到赫榛耳边解释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其实已经是暝疆最热闹的街道了。”
赫榛四处看了看,长街看不见尽头,但目力所及处还是能看到不少卖着吃食和小物件的小摊。
“咱们现在要去哪?”他轻声问道。
两人相牵的手隐藏在宽大的斗篷下,祁僮带着他闪身转进了一条小路,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巨大的宫殿前。
这宫殿并不是金碧辉煌,甚至不显大气,给人的感觉更多是阴森诡异。
“这里是关押犯人的暝疆大牢。”祁僮说着“嘘”了一声,指了指宫殿城楼下一道窄门,“别出声,我们在这里等着。”
赫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依旧乖乖地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躲在了转角的阴影处。
不多时,一阵嘈杂声从那道门里传了出来。
“走快点!别他妈要死不活的!”
“别以为你老子当上了总管,你就能免罪了。”
“赶紧的,三百道鞭刑之后还要去反思阁,耽误了时间就是你那总管爹也救不了你。”
赫榛定睛看着,随着大门被踢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几个鬼差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想问祁僮那是谁,刚张嘴又想到祁僮叮嘱过不要出声,只好把问题咽了回去。
那男人低着头,蓬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但能看见口水从他嘴里留下,随着他走动的动作在半空中晃着,实在是狼狈。
赫榛没忍住往前凑了凑,那男人磨蹭地停了几步,一个鬼差不耐烦地抽了他一鞭子,男人仰起头痛哼了一声。
就是这个瞬间,赫榛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样貌。
“!”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祁僮的手腕。
第59章 共死阵
祁僮见他有异样,连忙带他悄悄离开了那个地方,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祁僮在不知道哪条巷口打开了一扇木门,带着赫榛飞快藏了进去。
“这里是我的一个落脚点。”祁僮摘下兜帽,把赫榛扶到屋子中间的八仙桌旁坐下,“你看到什么了?”
赫榛:“那个人是谁?”
祁僮皱了皱眉,“罗三万的儿子,罗帛宝。”
赫榛明显震惊了一下,追问道:“他是因为什么被关到暝疆的?”
“罗三万做总管之前是幽都首富,罗帛宝这小子仗着家里有钱,日天日地。一千多年偷跑到人界逛窑子,谁知道这畜生在路上看见了一位天姿国色的清白女子,仗着自己是冥界的鬼,很多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居然胆大包天把人掳到一家客栈,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然后呢?”赫榛知道绝对不可能因为强抢民女就被关了一千多年。
“他不是自己去的,还带了一群狐朋狗友,轮番玷污了人家姑娘。那天夜里,他们像尝到了强扭的瓜的甜头,疯了一样掳走了十几个人。恰好有一对鬼差路过,发现了他们,前去组织,罗帛宝本来就蠢,这回见逃不过,恶从胆边生,不仅一把火烧了客栈,害死几十个无辜百姓,还用私藏的符咒让一队鬼差直接灰飞烟灭。而且,他抢的第一个女子,是一位公主,第一次出宫。”
“强抢民女,玷污清白女子,杀害皇亲国戚,纵火烧死无辜百姓,偷练禁术打散鬼差,种种加起来,就到你今天所见了,而且他被流放暝疆之后,还多次想逃,犯了不少事,“履历”加起来,估计再也出不去了。当时罗三万对判的刑罚没有半点争议,估计也是怕自己引火上身。”
赫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半晌,他又抬头说道:“我现在知道天虞山神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
“啊?”祁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从一个蠢货说到另一个傻瓜。
赫榛:“还记得我说过,我和天虞山神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客栈后门,撞见他衣衫不整跑出来吗?”
祁僮惊道:“不会是……”
“对,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了罗帛宝,而天虞山神,就是罗帛宝的狐朋狗友之一。”
“难怪他处处跟你作对,又不暴露你的身份。”祁僮摸了摸下巴,了然道:“他以为你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怕你告状,才不把你的身世说出来,以为这样你们手上就各自握着对方的把柄,双方之间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赫榛这会儿才有功夫环视了一下身处的地方,这是一个简陋破旧的屋子,屋里除了正中央的一张桌子和四把长椅,什么都没有,估计也是祁僮不想引人注目,故意布置得这么简陋。
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他顺着祁僮刚才的话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当年罗帛宝被判刑的时候,罗三万一点意见都没有?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祁僮点头同意道:“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批判罗帛宝丧心病狂的行为上,只觉得罗三万大义灭亲,堪称吾辈楷模。”
赫榛明白了,罗三万虽然当时没显露出任何情绪,但却一直在笼络人心,直到祁僮当上轮回办总管,他等到了机会。
新总管年轻、官二代、做事不按常理,看起来还有些冲动,没有达到群众的心理预期,提出的“轮回命数不按生前功过定夺”直接动摇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喊着让祁僮下台的人越来越多。
“诶。”赫榛搭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你那些黑热搜就是罗三万买的吧?”
“是啊。”祁僮没好气地说:“踩一捧一可算是上位和巩固地位的最佳手段之一了。”
赫榛继续缕了缕思路,罗三万顶替祁僮当上轮回办总管之后,就一直想要鬼门关令牌,勾结白袍人,还多次悄悄来暝疆,动机很可能就是求权,以此来救自己的儿子。他吐了一口浊气,闷声道:“那他还挺有父爱,也勉强算有个优点了。”
知道这小神仙思路跟他对上了,祁僮也没再多解释,说道:“但你不觉得细思极恐吗?如果之前那几起生死簿被篡改的事出自他手,虽然发现得不算快,但我们好歹是发现了。轮回办总管听上去威风,其实只是个干苦力的,能左右的事不多。”
“他想坐上更高的位置。”赫榛若有所思道:“无论他是首富还是总管,只要出面救出了他儿子,他们父子终归还是会被人诟病,而让所有人闭嘴的办法,无外乎就是他能一手遮天,坐上一个任何人都不敢说他们是非的位置。”
祁僮见他想着想着快要走神,手痒痒上前掐了一把人家的脸,“你说这些中老年是不是特别烦?”
“啊?”赫榛脸颊被他掐得变形,愣愣地回道。
“罗三万和白袍人估计是想要权,凌江王肯定是想越狱,那我叔和你师父当年为什么在永宁村?他们跟凌江王有什么关联?一开始我叔就刻意隐瞒了骨肉灯的一些事,为什么?你看,是不是特别会来事儿?”
赫榛一把拍下他捣乱的手,“你带我来这里除了是看罗帛宝,还有什么吗?”
“冥界和天界每一百年就要开一次会,商量一个人的刑罚,你知道是谁吗?”
“听说过,但真有这个人?我以为都是编的故事。”
“据说就被关在暝疆,我偷偷找过好几次也没找到,要不是我爸和我叔每次听我提起这事的时候表情太微妙,我也要以为这只是编的故事了。”
他知道了,祁僮是让他陪着一起去找的意思。
想想觉得有些滑稽,赫榛偷偷笑了笑,他们两个加起来快三千岁的人,还弄得跟幼儿园小孩寻宝探险似的。
*
他们从暝疆大牢的侧门溜了进去,躲过巡逻的鬼差,祁僮带着他熟门熟路地在里面穿行。
四周笼着薄雾,透过朦胧的雾气可以发现这里空旷而诡异。
看不见半个受罚之人的身影,却又时不时能听见凄厉的叫喊声,那声音像是响在井里,每一声都会带出回音,听得毛骨悚然。
走了将近十五分钟,赫榛看到前方的地面上,一道巨大的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而且这门很奇怪。
直到走到了门前,他才确定,这门真的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从侧面探过头,就能轻松窥到门后。
——这只是两扇立在这里的门板。
“这可不是摆设。”祁僮见他一脸想嫌弃又不敢表现出来模样,轻声解释道:“要想进去,开门方式一定要正确。”
赫榛沿着巨门看了一遍,发现以两扇门板闭合处为中线,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里面刻着错综复杂的纹路,这应该就是开门的地方。
“你有钥匙?”
祁僮笑嘻嘻地从兜里拿出一根树枝,抛到半空又接住,“除了鬼门关,没有什么门能难住言川大佬。”
“……”赫榛无语地看着他拿着那根树枝准备上前比划,“这也算是‘正确的开门方式’?”
祁僮干咳了一声,“我那只是做个科普,但是方法总比困难多嘛,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
树枝在接触到凹槽那一刻开始沿着纹路疯长,不多时,树枝便盘桓成了一个熨斗状的东西——十分贴心地留了个把手。
随着一声轻响,树枝往下陷了几厘米,门板传来“咔哒”一声,随后,这扇巨门的内部接连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祁僮指了指门板中央那道越来越大的门缝,得意地扬眉,“你看,反正结果是我们想要的就行了,对吧?”
他的地盘,他说什么都对,赫榛如是想着,谨慎地往门缝里面瞅了瞅。
刚看到一眼,不远处突然传来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祁僮不敢耽搁,拉着人的手直接从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进去,在他们进门的下一秒,门又无声地合上了。
赫榛突然有些担心待会儿会不会出不去了。
但身边的人看起来并没有这种顾虑,拉着他继续深入。前方也是笼着雾,四周很黑,更看不清地面,只是前面不远处有微弱的光,把那一处的雾染成了不一样的颜色。
两人就这么走了几十步,祁僮突然转身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