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洪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活人的事我们管不着,你要怎么做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数。”祁僮阴沉沉地补了一刀,“不然来日地府相见,往生功过自然有人和你慢慢算。”
***
祁僮交代了唐成几句,让对方回去告诉爷爷他和赫榛家里有事先走了,小高中生这次倒算是勇敢机灵,听到赫榛没什么大碍后显然也松了一口气,并且十分懂事地表示会帮他关注袁洪和王泠一家的动向。
他从袁洪那里拿到了那副卷轴画,带着白无常匆匆返回了冥界,无常还要去处理从万年冢捆回来的一群厉鬼,刚进鬼门关就跟他告了别。祁僮发了条云外信给医官,得知赫榛还在昏睡,但情况稳定后,决定先回趟府邸收拾几件衣服。他现在想起赫榛昨晚昏过去前嘴角流下的血都觉得心有余悸,打算趁这次让赫榛在医馆住几天好好休养,而自己自然是要过去陪他的。
回到府邸却看见黑无常站在门口等他,祁僮眉头一挑,好像大概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了。
“荣鼎大厦那个白脸男我全部查彻底了。”刚进了府邸合上门,黑无常就开口说道。
祁僮拿着卷轴画领着他往里走,“说说。”
“他不是新魂,他在人界的最后一次轮回是在九百多年前,那一世本名叫王贵柳,被邻居下毒致死,离世时二十七岁。”黑无常特意顿了顿,见祁僮对这部分信息没有疑问,又接着说道:“我查了他死后做鬼魂这么多年干过的事,有点奇怪,虽然做过坏事,但不算罪大恶极,甚至……”黑无常脸扭曲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还没有他做鬼后干的好事多。”
祁僮从房间的桌上拿过一个小夜灯,听了他这话也没忍住笑了一声,“哟,还是个善鬼。”
“总之他的经历看起来很平常,但我不久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昨天从人界回来之后,我觉得这件事更奇怪了。”
“什么?”
“还记得我说过永宁村也曾出现过万年冢吗?我查到他做鬼后,大部分的行踪都是在永宁村那一带,而且……”黑无常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而且昨天我和判官捆着那群厉鬼从人界回来,发现它们的耳后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腾,判官说那可能是万年冢的标记。奇怪的是,王贵柳的耳后也有一个图腾,虽然和昨晚那些厉鬼的有一些不同,但我总感觉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图腾……”祁僮眯着眼沉吟道,从书柜里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勾了几笔,递到了黑无常眼前,“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黑无常看着纸上的画瞪大了眼睛“对!但是没有中间那个点。不过少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小粽子他那混蛋爹嘴里知道的,估计做出万年冢的人给了他们两种样式的图腾自由选择吧。”
祁僮随口扯了一句,面色如常地听完了汇报。黑无常工作责任心强,跟祁僮交代完就赶回去帮白无常处理昨晚的那群厉鬼。见人离开后,祁僮拿起刚下的那个图腾认真端详着,所以王贵柳的图腾和赫榛耳后的图腾几乎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是,赫榛的图腾代表着冢心。
永宁村,万年冢,图腾,冢心……祁僮总感觉有一条关键的线能把它们串起来,可是是什么呢?
“……有个半大的小孩做了一件让他父亲大发雷霆的事,被丢进了冢里,给冢里的孤魂野鬼追着咬了一路,误打误撞闯进了冢心,才捡回一条命。”
赫榛那晚的话跨越时间兀地在他耳边响起。等等!祁僮瞪大了眼睛,有个猜测叫嚣着逐渐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没忍住手一颤,不小心碰到了刚才放到桌上的卷轴画,画在桌面滚动了两圈摔在地上,一瞬间,整幅画完完整整地摊开在地上,映入了祁僮的视线。
这回他连呼吸都不太稳了,这幅画比刚才那个猜测还要惊人。画上的人居然是……赫榛?!
画中人面冠如玉,月白色广袖长袍趁得他更加温润,连垂下的长发看起来都是可爱的,精致的发冠上镶着一颗一看就不菲的玉石,却远不及这人的眼睛好看。这幅明明更适合在联姻前由天帝天后送到他手上的人像画,居然以这种方式到了他的手里,祁僮一时间心情复杂。
脑子里的想法十分热闹地挤成一团,祁僮默默将画卷好,把临走前唐成塞给他的那块死玉和卷轴画收进了柜子里,又上了两重锁,脚尖一转决定再去趟玄冥宫。
***
玄冥宫内却不见冥王,倒是昭成王坐在最中央的位子上翻看着一本老旧的簿子。祁僮走上前疑惑道:“叔,你怎么在这?我爸呢?”
“出差去了,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所以把我提溜过来代班了。”昭成王捏了捏鼻梁,坐在位子上抬眼看向一旁的祁僮,“赫榛怎么样了?”
“医官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昭成王点了点头,“天帝天后知道了吗?”
“知道了。天后都急哭了,几乎一个小时打一个电话,昨晚差点就直接杀到冥界来了,但是被天帝拦下了。”祁僮说着又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天帝为什么不让天后过来?虽然赫榛不是亲生的,但受了伤还不允许养母过来看望一下吗?”
昭成王没搭腔,显然是不想管别人的家长里短,他转而问道:“这件事,还是怀疑是他吗?”
“我问了那小孩的生父,说是幕后有两个人,一个白袍一个黑袍,我觉得那个穿黑袍的就是罗三万。”祁僮越说越激动,“当初派小鬼害死小粽子的爷爷奶奶,嫁祸给小粽子的妈,还顺带泼了我一身脏水。现在监控我的行踪,改我的符,还能在判官和无常的眼皮子底下藏住一只厉鬼,更不用说小粽子的生死簿明显被人动过手脚。”
“沉住气。”昭成王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看他,“我们只抓着罗三万没用,得靠他揪出那个出现频率如此之高的白袍人。”
“道理我都懂。”祁僮烦躁地啧了一声,一想到赫榛倒在他怀里的模样就更加烦躁了,“但我不能先偷偷给他个教训吗?”
昭成王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又是不满天帝,又是要给罗三万教训的,敢情是特地跑来心疼媳妇儿的吧?怎么?动心了?”
被看穿的人不自然地别过了脸,转移话题道:“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们这些老人家。”
“滚蛋,说谁老人家呢?”
“无常说,发生凌江王那事的永宁村,也出现过一个万年冢,和我昨天进去的那个十分相似。同时我又听说,曾经有个小孩,做错了事,他亲爹给他的惩罚就是把他丢进万年冢。”
“所以?”昭成王挑眉。
“我知道这么把两件事强行关联有些牵强,但是……凌江王真的没有孩子吗?”
“这个我老人家就真的不知道了。”昭成王轻叹了口气,“永宁村那晚掌雪女神香消玉殒的消息震惊了三界,凌江王也从此行踪成谜。我觉得他们有孩子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常年都在躲避天兵和阴兵的追捕,带着个孩子估计早就被发现了,何况天帝天后也从没说过。”
祁僮看着他的眼睛,但这位长辈的眼里却平静得像一团死水,看不出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瞒着自己。
深知这地方也问不出个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说不定还是回去找媳妇儿最靠谱。
***
赫榛还在睡,但是脸色好看些了,祁僮双手撑着脸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盯了他半晌,只觉得又气又心疼。
额发软趴趴地覆在这人的额前,其中一小缕黏在了眼皮上,尾端和眼睫毛混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祁僮俯身帮他理了理。赫榛平稳下来的呼吸就这么打在他的脸颊上,祁僮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
他描摹着这人的眉眼,往下到鼻尖,嘴唇,却怎么也舍不得起身离开。
“赫榛?”他轻声叫了一句。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仍旧是一副陷入昏睡的模样。
祁僮有些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撑在赫榛上方看了他好一会儿,确认这人不会突然睁开眼睛后,俯下身飞快地在赫榛嘴角亲了一口。
“咳咳……”
还没来得及回味亲到心上人的满足,身后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把祁僮吓得一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臭小子趁别人睡着了干什么坏事呢?”年迈的医官笑呵呵地捧着一托盘瓶瓶罐罐走了进来。
“爷爷你吓死我了。”祁僮焉了吧唧地倒在床边的椅子上,“什么叫干坏事?我们两口子什么没干过,亲一下怎么了。”
虽然还真是什么也没干过,但好不容易偷个吻还被别人逮了个正着,这运气祁僮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
医官欣慰地点了点头,“小俩口真是恩爱啊。”
“他怎么还不醒啊?”
“灵识损耗得太厉害了,虽然年轻,但也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能养回来。”医官叹了口气,叮嘱道:“好好照看着点人家,现在是没什么事,但这种情况一来二去的迟早会把身体耗垮。”
祁僮闷闷地嗯了一声,又问道:“强行调用灵力疼不疼啊?”
“你说呢?强用必然会有反噬,就像用刀子在削你的骨头切你的血管一样。”医官说着也心疼,“你说这天帝也真是狠,不管是养子还是天后的私生子,他自己不心疼,但也不能直接锁了九成灵力啊。”
他可怜的小赫榛,祁僮揉了揉他的脑袋,心里密密麻麻疼成一片。
以后我来疼你。
***
赫榛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祁僮,这人又捧着那本本子在写写画画,要不是身上的酸疼,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仍旧在万年冢里。
他眼睛转了转,发现这是一间病房,但陈设很温馨,没有半点让人心慌的感觉。窗帘拉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能清楚地看见窗外的山巅上点缀着暖色灯火的缆车。
所以他是在冥界?赫榛看了一眼左手边墙上的时钟,估计是为了让病人有时间观念来换药吃药,才特地在病房里装了一个显眼的钟。凌晨两点三十六分,冥界虽然是永夜,但一旦看到这个时间,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代入深夜模式。
“你又在记什么呢?”像是配合凌晨的感觉,他的声音也极轻。
“记仇。”祁僮看着本子头都没抬,“少主夫人你完了,你已经被我挂上小本本。”他说着十分夸张地把记着一页密密麻麻的“正”字的本子送到赫榛眼前,“超过两页你就别想我的山景房了,超过三页你将得不到我的肉·体,我要把你骗财骗色的野心扼杀在本本里。”
赫榛跟他对视了数秒,没忍住笑了起来,拍开他的本子,笑道:“别闹。”
见他笑了,祁僮心情也好了些,凑上前问道:“好点了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赫榛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祁僮以为他哪里疼,正要起身去叫医官,赫榛却抢先一步开口说:“小粽子怎么样了?”
原来是在想这个,祁僮坐回了椅子上,轻声安抚道:“没事,幸好你反应快,厉鬼下了一爪就被你绞杀了,判官把孩子送到医馆的时候也算及时。就是魂魄有损,医官已经给他固魂补魂了,再过一段时间,等魂魄稳了,进轮回是没问题的。”
“嗯。”赫榛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叹了一声,“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王泠和袁洪那边怎样了?”
“袁洪把事情都说了,袁纳没事,判官把那几秒钟时间的记忆给她消了,不会留下心理阴影。”祁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唐成晚上发微信说,小粽子的躯体会在明天送去火化,袁洪也决定去自首。”
“是谁帮袁洪布下的万年冢?”
“今天可以获取的信息额度已经用完了。”祁僮伸出一只手遮住了赫榛的眼睛,“你再睡会儿,醒了我带你去看看小粽子,然后再告诉你其他的。”
赫榛:“我……”
祁僮:“睡觉。”
赫榛:“不是……我是想说……”
祁僮:“不听不听。”
赫榛移开他的手,可怜巴巴地看向他,“我口渴了。”
“……”祁僮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将人扶坐起来。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赫榛觉得有些好笑,婉拒了他亲自喂自己喝水的打算,“我没缺胳膊没断腿的,不用跟照顾残疾人似的。”
祁僮看着他喝完水后钻进被子里看着自己,他从府邸带来的那个小夜灯亮在床头,温柔的光映进赫榛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也快去休息。”
“没事。”祁僮摇了摇头,“你睡吧。”
病房里就一张床,而且不大,赫榛侧过身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半的空位,“睡觉。”
本就不大的病床连枕头也是只有一个,祁僮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开始骗色?”
“你都知道了还怎么叫‘骗’?我决定劫色。”
祁僮笑着躺进他留出的半边位置,他们俩都高,不得不双双侧着身。说好要劫色的人估计是累坏了,不到两分钟就睡了过去,留下祁僮睁着眼兀自后悔。
太近了。
他们几乎贴在一块儿,这会儿没了万年冢里的危险,两人置身于温暖的被间,那点旖旎心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强迫自己赶紧闭眼睡觉。
***
眼前仿佛被蒙上一层缥缈的薄雾,屋里的烛光闪动,暖色的火光给四周的陈设添了一丝暧昧,香炉袅袅飘着香气,又像是在掩盖谁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