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做饭?邻居?不对,这附近只有祁僮的这一套山景房。
他掀开被子,顺着香气走了出去,隐约还能听到锅碗相碰的脆响从厨房那边传来,他径直走了过去。祁僮厨房的推拉门上半部分是透明的,那门没有合紧,留下了一小道缝隙,里面的香味像一把把钩子,不停地从门缝里溜出来勾他的胃。
他刚才说“饿了”其实只是回忆往事太累,想利用这个借口缓缓,本身并没有多想吃东西,但眼下这香味直接把他给催饿了。而且祁僮在里面做什么?赫榛透过推拉门,看见祁僮正拿着调料盒背对着他,往那个正沸腾着的砂锅里加着盐,用汤勺搅拌片刻后那人尝了尝,似乎对味道很满意,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将调料盒全部放回原位后才伸手关了火。
祁僮一回身就和伫在门外的赫榛眼神撞了个正着,他一怔,连忙拉开推拉门,这下香气直接全部扑向了门外的人。
“你怎么起来了?”
“你在做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皆是一愣,最后祁僮先反应过来,明明之前雄心壮志说要让江南菜馆老板娘无菜可做,眼下做个饭被配偶当场逮住倒是让他开始紧张起来,一把揽过赫榛将人安置在了餐厅的椅子上,让这人看不见自己发热的耳尖和脸。
“你坐着,我把粥端出来。”说完他一溜烟跑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冲了好半天也不愿离开,好像能通过这种方法给自己发热的耳尖降温似的。
在手被洗掉一层皮之前,祁僮终于舍得关掉手龙头擦干了手,指尖一捻,手上罩上了一层红光,犹如一层保护罩,他端着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砂锅走了出去。直到给赫榛的碗里满上了粥,他心里还是忐忑得不行,毕竟第一次自己单独下厨,要是这小神仙不喜欢怎么办?
赫榛拿着白瓷汤勺搅拌了一会儿碗里的粥,准备散散热气,抬眼就看到祁僮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时不时还瞄他一眼,眼神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他舀起一勺尝了尝,米粒饱满软糯,豌豆软烂清甜,虾滑嫩滑有弹性,完全不像是新手做出来的。他看了一眼祁僮,这人手上捏着白瓷勺还在看他,赫榛不禁想起很久以前这傻瓜躲着他学做饭,第一次给自己端上那桌子菜时也是这种神情。
那时候他们住在温爷爷那座林间小屋里,温爷爷擅长做木雕,每天清晨他们就跟着温爷爷带着那些精致的木雕去镇上卖,中午和傍晚的时候他自己帮爷爷刻木雕,祁僮就帮忙把木头砍成他们需要的大小。
但有一段时间,祁僮天天往外跑,也不告诉他们行踪,赫榛每天一睁开眼就会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影,午饭也不见这人回来,还一度担心这人是不是待腻了想离开。胡思乱想了近半月,有一天中午他和温爷爷从镇上回来,发现祁僮站在饭桌边上等着他们,这人紧张得不行,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赫榛这才发现他身后正摆着一桌子的菜,看菜色还是自己爱吃的那几样。
“这是……你自己做的?”温爷爷率先问出了赫榛想问的问题。
祁僮僵硬地把椅子都扶正,让他们入座,“嗯,对啊。”
温爷爷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又看了一眼他们俩,笑道:“我说你最近都跑哪去了,原来是去学做菜啊。”
赫榛落座后不由好奇,“怎么好好的想学做菜了?”
祁僮耳尖似乎红了起来,没有回答,反而飞快夹起桌上那盘鸡肉放到了他和温爷爷的碗里,“快尝尝。”
鸡肉应该是放到酒和油里滚了几圈,酱香浓郁,酒香沁人,还有些微甜,是他在芙芸楼爱点的那种。为什么祁僮能做得和芙芸楼的那么像?赫榛满脸困惑地看向他,似乎是知道他满腹疑问,但祁僮却依旧没有回答,又夹了一块虾给他。虾应该是用酒炙熟,一口咬下,连壳都是酥脆的,吞下后还能回味出酱和米醋的味道,是他最爱的醉虾。
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隔着苍茫岁月,赫榛又看向眼前的人,两道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是他最爱的模样。赫榛不禁温和了眉目,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
“很好吃。”
“你真厉害。”
听了他这话,祁僮捏着那一勺粥眼睛都亮起来,周身像是同时绽放了千百支小花,“真的?”
赫榛咬了一口虾滑,点头道:“真的很好吃,你不是说从来没下过厨房吗?怎么这粥熬得那么好?”
“是没下过厨房,那天心血来潮在方叔家试了一次,没想到我这么天赋异禀,连方叔都惊了。”
祁僮那骄傲的神情就像只要讨表扬的大狗狗,赫榛垂下眼借着白瓷勺的遮挡偷偷笑了笑,能不天赋异禀吗,当初天天争着抢着要做饭,被油溅到的时候还总是把手塞进自己怀里撒娇,非闹着要自己亲自给他上药。
喝完粥后赫榛想收拾碗筷去洗碗,谁知祁僮死活不肯,把他重新轰上了床,还十分老干部地开始在手机上翻养生食谱,说要给他好好补补。赫榛看着他那又是红枣又是人参当归的备选菜单,心里一阵无奈,“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你别把我当孕妇养行么。”
祁僮闻言将他从上到下扫一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太瘦了,受孕有点危险,乖,先把身子养好,当爸的事儿咱们不急。”
赫榛隔着被子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看到这人笑眯眯地把菜单换回正常版本,赫榛才放心地窝进松软的枕头里,“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去天界。”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祁僮收起手机,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一副准备耐心倾听的模样。
“我刚进万年冢那段时间,天天被里面的厉鬼欺负,但凌江王没有真的想要了我的命,所以最后我闯进了冢心,在里面待的时间久了,渐渐摸出了规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灵力和灵识也稳定下来,学会了怎么在冢心给自己造一个舒服的住处。冢里有些厉鬼是有完整意识的,都是他的安排的鬼役,比如荣鼎大厦那位白脸男,王贵柳。”
“最开始我是真的很想出去的。”赫榛理了理被子,隐约听到一声叹息,“凌江王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满足了我的愿望,每到一座城镇村庄的时候,他都放我出来,把我带在身边一起在那些地方留宿。在我年纪还不大的时候,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很快就和那些凡人小孩玩在一起,很多大人也爱逗我,对我好的人我都特别喜欢。”
“但是每到我和他们走近,和大家都有感情的时候,凌江王就会把我困在他的身边,让我亲眼看着他屠城。刚开始我都吓傻了,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救不下,明明不久前还一起玩的同伴,下一秒却都魂飞魄散了。所以我开始抗拒出万年冢,那个遍布厉鬼的坟冢,居然成了唯一一个让我能得到宁静的地方。”
“但你后来还是逃出来了?”祁僮小心问道,不然他也不会认识温爷爷和不夜侯,也不会认识那个……前男友。
赫榛点了点头,“我三百岁那年,有一回凌江王跟天兵交手受了重伤,那些鬼役都依赖他的灵力,但他伤势太重,鬼役也迟钝了不少,我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万年冢,顺利甩掉了几只发现我行踪的厉鬼,得以在人界安稳过了几年。”
“直到唐成那一世被他害死,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他把我带回了万年冢,禁足了百年,直到九百年前有一回他又带我去看他屠城,恰好那地方有天兵路过,我暴露了他的行踪。”
“你帮天兵压制住了他?”三界都知道,凌江王在九百年前被关押进北海天牢,但祁僮没想到这里头居然有他亲儿子参与。
赫榛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那几年在人界的经历,我真的太渴望安稳正常的生活了。我权衡了很久,投靠天帝天后是最保险的做法,我是他们的亲侄子,凌江王的行踪又是我暴露出去的,纵使他们要怀疑,我最后过得也不会比在凌江王身边更差。同时我也做好了透露风声被凌江王抓到,把我折磨致死的准备,但万幸的是,我成功了。”
“那不夜侯你是什么时候遇见的?”祁僮支支吾吾问,“还有那什么……那个已经忘了你的……男朋友。”
赫榛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男的了?”
“?”祁僮一惊,靠!还真没说过是男性,那落进火里的不倒翁他也没看清过正脸,压根不知道是男是女,自己居然就这么自作主张地代入了!
祁僮心都碎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输在性别上!他们成亲了吗?成亲了的话婚姻关系会跟着一方入轮回后自动结束吗?不然他们现在可是重婚了啊!
“你……你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祁僮总觉得赫榛的眼神里带着笑,是在笑话他搞错了性别?还是因为回忆起恋人而感到甜蜜?他顿时心更堵了。
赫榛嗤笑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逗你的,是男孩。他和温爷爷,都是在凌江王屠城之前离开的。不夜侯是妖,他没有在融安镇待太久。只和我认识了一年就去云游四方了。”
这人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不过真是前男友?那说明自己是不是还有一点点机会?不等祁僮重新哄好自己,只听赫榛又继续道:“我见到天帝天后之后,坦白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天后听了特别心疼我,但天帝并不完全信任,他不顾天后反对,把我关到玉京山,直到七百年前才渐渐放松了一些警惕,把我接回天界,但还是不让天界以外的任何人接触我,我出门也必须经过他同意,不夜侯还是经过他重重把关,才得以重新和我联系上的。”
玉京山!祁僮心里一惊,那是凌江王本来要去受寒冰刑的地方,天帝居然把凌江王的亲儿子关进去了!
他一把抓住赫榛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腕,“天帝对你用刑了?”
“没有。”赫榛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没参与过凌江王的任何一次屠城,天帝不会只因为我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就对我用刑。”
祁僮稍微放心了些,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小粽子的那个万年冢里,和你交手的那抹灵识不会是……”
“是凌江王。”
“天帝知道吗?”祁僮说着不由想到了另一种更恐怖的可能性,“如果现在被关在北海天牢的不是凌江王……”
“是他。万年冢里那个只是一抹灵识而已,不是真身。”赫榛掀开被子坐起身看着他,认真道:“而且天帝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提防着我,他怕凌江王的那抹灵识会联系上我,所以联姻前都把我困在天界,还找上你让你帮他监视我。”
“既然天帝知道他留下一抹灵识,为什么不派人找出来散掉它。”祁僮刚问出口心里却已经跳出了答案,“有人在背后跟凌江王接头!”
“对。小粽子那个万年冢明显能受他的灵识操控,而袁洪又说那个万年冢是罗三万和那位白袍人教他布下的。同时你又说罗三万曾经频繁去过荣鼎大厦,那么罗三万、白袍人和凌江王之间很可能是存在某种联系的。”
“你觉得如果抓住罗三万,能问出凌江王到底想做什么吗?”
赫榛摇了摇头,“不一定。我们第一次进枯骨幻境的时候,发现了整件事情就是白袍人给梁渊画的大饼,这种给人希望又亲手碾碎的行为,和凌江王很像,这个白袍人很可能是从前凌江王的某个鬼役,在九百年前带着他的那抹灵识侥幸逃出。灵识本就不如本体强大,罗三万又不是他手下的鬼役,万一罗三万转头就告密了怎么办?”
“也就是说,最关键的依旧是找出那个白袍人,他可能单方面联系着罗三万,同时也单独联系着凌江王。”祁僮摸了摸下巴,“这之间肯定有利益驱使。罗三万这么费尽心思把我从轮回办总管的位置挤下来,能给白袍人带来什么好处?白袍人又答应了罗三万什么条件?还有凌江王又答应了白袍人什么条件?”
“令牌。”赫榛冷不丁说了一句。
“嗯?”
“在荣鼎大厦的时候,我看那罗三万特别想要你的令牌,你可以问问你爸这令牌除了能自由出入鬼门关,还有什么诱人的好处。”
祁僮觉得有道理,毕竟看罗三万那时得意的脸,估计是以为冥王会把收回去的令牌给他,谁知道最后谁也没给。
“诶对了,袁洪当时还提到一个地方,说他是在宴山一家偏僻的小画室见到罗三万和白袍人的。”祁僮说着往赫榛身边蹭了蹭,“后天我们回人界一起去找找?”
赫榛看起来有些为难,“呃……”
“怎么了?你有事啊?”
“我后天要去乐游山闭关一个月练千机网。”赫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上半年我师父给我放了婚假,说那十五天可以挪到下半年一起闭关。”
靠!他都忘了他们一年还要分出一个月去异地恋来着,本来上半年十五天,下半年十五天这种分期付款模式他都不是很乐意,这会儿乐游山神直接来个合并支付,也就意味着他一个月都看不见赫榛,祁僮觉得自己要闹了,“家属可以陪读吗?”
赫榛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祁僮继续问道:“上网课也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可能周围的小区……会比较危险。”
也对,千机网太可怕了,一网下去他们整个小区估计都能被挂网上给腌成腊肉。
“不对啊,你灵识损耗那么厉害怎么去乐游山闭关啊?”祁僮现在想起赫榛昏在他怀里他都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