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逍由着秦澈一口一口地喂,几口下来,他已然有些受不住了。
自从中了寒毒之后,白逍的胃口愈发差劲,几日不进食早已是家常便饭,像今日这般一口接一口地吃东西,着实是无法承受的负担。
那汤汤水水毫不留情地落入他伤痕累累的胃里,刺激着胃壁的伤口,火烧火燎,喝下去的鱼汤丝毫没有被消化,就那样死僵在胃里,随之而来的便是胀痛。
又是一口鱼汤送到嘴边,看着秦澈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忍着胃里的翻搅再次咽下,在鱼汤滑进胃部的一瞬间,胃囊猛地一颤,痛得白逍登时抿紧了唇瓣,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
“来,师尊,再来一口!”
白逍觉得自己真的喝不下了,只怕再喝就要吐了,又不想扫了他的性,张口便道,“这些年……法术学的不怎么样……原来把心思都用在做饭上了……”
果然有效,秦澈听罢立刻将勺子放了回去,“没办法,陈煜挑嘴,试了好多,他都不喜欢,最后只有这鱼汤勉勉强强入了他的眼,所以我就拼命地学,每天变着花样做,怎么样,师尊,味道不错吧!”
秦澈只恨此时自己没长尾巴,要不然能翘到天上去,白逍夸他,这可是头一遭!
然而对面的人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寝殿,宫门狠狠地关上了,只剩秦澈在风中凌乱。
这,这又是怎么了?我没做什么呀!莫名其妙!
不吃算了!
秦澈一气,拿起盘碗便走回了厨房,心中郁闷不已,拉过一个凳子便坐了下去。
“小师叔,你怎么了?刚刚不是挺开心的吗?”
声音惊动了一旁正在吃饭的云庭,出于好奇,他便随口问了出来。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秦澈也不隐瞒,便把事情经过和云庭说了个仔细。
听到最后,云庭“噗”的一声将饭喷了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天哪,小师叔,你还没说错话呢!怪不得师尊突然生气,你……”
“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在师尊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呢?要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是谁害的?”
“可,可我只是随口一说,而且,那是事实啊!”
云庭用筷子狠狠地戳了一下秦澈的脑门,无奈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管是不是事实,这两个字在师尊那是忌讳,堂堂仙山掌门如今与凡人无异,而那人却用着他的法力修为,你让他如何不放在心上?”
是啊,我怎么忘了,当日自己废了他的修为,渡给了陈煜,再提起这两个字,岂非揭了他的伤疤?
“多谢提醒!”
云庭还未反应过来,秦澈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九幽宫内——
白逍踉跄地走到一边,胃里胀得难受,但他不敢将手直接按上去,只能慢慢地顺着心口,企图将这阵反胃压下去。然而并不奏效,胃里猛地一跳,痛得他再顾不得许多,直接将手按在了胃上,突然的力道使得胃部受到了刺激,狠狠一搅,便有东西返了上去。
白逍迅速地拖出了桌底的痰盂,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按在胃部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根根血管暴露在外,指尖隐隐有血迹渗了出来。
“呕……呼……咳咳呃……唔呃……呕……咳咳咳……”
刚刚喝下去的鱼汤已然尽数吐了出来,夹杂着胃酸,呛得白逍咳嗽了半晌。
双手再次下压,却不曾想,“噗”的一声,金盆里的一抹鲜红映入了他的眼帘。
白逍自嘲地笑了笑,果然,这副身体,已经无用到这个地步了吗?
自己只是想陪他好好吃一顿饭,只是,一顿饭,而已,可你,又何必,说明你的心意?让我享受那片刻的谎言,你为我而做,终究都是奢求!想来你是真的爱他,即便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还是能随口而出他的名字,他的喜好,这正说明了他在你心里的分量,而我,怕是走不进你的心里!
事到如今,怨不得旁人,你的一番真心与感情,全部交给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他还不成熟,承担不了这许多,凭什么现在要求他关心你爱护你?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又有什么理由拖累他?
一切的期待、惊喜、失望、痛苦,都是你咎由自取,自然最后自己来承担。
白逍颤抖得掏出袖子里的盒子,轻轻打开,那龙玄丹正散发着金色光芒,而他,只是在此合上盖子,藏在了桌底的暗格,踉跄地躺到了床上。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我宁愿不要!
胃里痛得钻心,像是被一张密密麻麻的针网覆盖着,所到之处皆是撕裂般的痛楚,他一手用力地抵在胃部,一手却重重地按在了心口,绝美的凤眼此刻疼得微微涣散,本就白皙的脸不禁又白了几分,嘴角仍在不住地上扬,滴滴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滑到枕头上。
虽在笑着,眼角却有泪滑了下来,重重地打在枕头上,混着血,勾勒出一朵朵鲜红的妖艳的花。
白逍嘴巴微张,胃里虽痛,但却不及心里的伤痛的万分之一。
我既选择将心给了你,便不会后悔。世间繁杂之事,何其多,不忍看到你伤神心烦,那么所有的苦痛,就由我一个人来承受,只希望你笑容依旧。
你不知道我在想你,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我明知你不想我,却仍旧毫无保留地爱你,也许是傻,但我总是在期待什么,尽管是失望,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因为我爱你,所以才会期待,所以尽管会失望,也甘之如饴。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勇气与力量,在你需要的时候冲过去,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否受伤,都是,我,情,愿。
胃中猛地一阵急痛,白逍嘴角不禁再次喷血,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够甜了吧,我的极限了!
☆、第二十八章
已至深夜,磨人的疼痛使得白逍反反复复被痛醒,而他,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任由鲜血从口中流出,左手仍旧揪着着心口处的衣服,即便痛到浑身颤抖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除了死按在心口的手越发用力以外,基本看不出他此刻的异样。
好看的凤眸茫然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整个人宛如一条濒死的鱼一般,不知所措,毫无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咎由自取,万般怨己。
这边,秦澈从厨房冲出,一路风风火火直奔九幽宫,因为过于心急路上连撞七人,然而他
无心过多停留,匆匆道了歉便再次狂奔。
好不容易跑到九幽宫,秦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轻轻来到门前,轻叩了几下门,柔声道,“师尊,睡了吗?”
连问了三声,屋内并没有回应。
秦澈并不敢贸然闯进去,毕竟自己有错在先,没有白逍的首肯,断然不能进去。
而在秦澈喊第一次的时候,白逍就听到了,若换以前,他定然及时回应,生怕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那人便走了;可是如今,那人就在门外,一声声地喊着自己,语气是那么小心翼翼,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但真正得到后,却并不想如从前般回应他。
白逍强忍胃里的绞痛,一手扶着床板,一手按着胃腹,勉力坐了起来,起身踉跄地来到了门前。
月光皎皎,透过精致的宫门,一眼便能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影,时不时地左右晃动着脑袋,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嗯……”
胃里猛地一搅,痛得白逍立时便溢出了冷汗,一个不稳打翻了一侧的花瓶。
门外那人听到动静,立刻提高了些许声线,叩门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师尊,是不是不舒服?你开开门,让我看看好不好?”
胃里越来越痛,眼看着一声痛吟便要溢出来,白逍猛地咬住下唇,一手按着胃部,一手扶着身侧的墙壁,缓缓地移到烛台旁。
这九幽宫的结界口令只有自己和秦澈知道,但此刻,自己并不想让秦澈进来,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然后愧疚?认错?道歉?呵,自己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既知结果,便不要再陷进去了。比起让他难受愧疚,自己更希望他像从前一般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敲门声越来越重,白逍匆匆瞥了一眼。
不好,他要施法强行闯入了!
“呼”的一声,床边的蜡烛瞬间被熄灭,整个宫殿陷入了一片寂静黑暗。
果然奏效,门外的人立刻停止了动作,安静片刻后,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师尊好好休息,弟子……弟子这就告退……不打扰您了……”
说罢闪身离开了。
看着门外那抹修长的身影扬长而去,白逍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躺回了床榻,一手在胃腹打圈按揉,一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没有法力,身体虚弱,动不动就晕倒吐血;从前的自己,修为高深莫测,仙门之首,世人皆知魄灵仙尊天资奇绝,一柄殇月在身,不出鞘便平定妖魔,名动天下,从
不给任何仙友面子,不理红尘,从来只有他伤别人的份,而如今,自己却被小辈弄成这副鬼样子,仙剑法器都拿不起来,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白逍恨恨地凿了一下床沿,熟练地做着凝聚内力的法术,灵脉内却无半分回应,心里的不甘和怒意上涌,双手不禁紧握成拳,随着力道的加大,手指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从指尖流下,那人却不肯松手,固执地攥着拳头,任由鲜血流出。
胃里寒毒再次涌来,疼得钻心,他却一声不吭,只是习惯性地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抵住那处翻腾绞痛的器官,修长的双腿蜷曲顶在手背上,绝美的脸上不停地渗出冷汗,鲜红的下唇被咬得血迹斑斑,胃里每痉挛一下,便带动着单薄的身体颤抖一下,但却仍旧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在寂静的深夜磨人不已,愤恨和痛楚一刻不停地涌上心头,越是深夜,想的便越多。
每当黑夜降临,他躺在空无一人的九幽宫床榻上,一闭上眼,那几日被折辱的场景便浮现在眼前,越想忘掉就越是清晰。
他恨陈煜,如若不是陈煜,自己断然不会变成这副样子,但陈煜背后的,是秦澈,是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弟子,伤自己最深者,亦是自己挚爱之人。这一刻,紧握的拳头瞬间松开了,罢了,都是我情愿的,又能怪他什么?
这辈子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师父的嘱托,对得起秦澈的父母,恐怕最对不起的,便是自己的心,让它碎了一次又一次,拼拼凑凑,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它送出去,任由那人扯碎扔到地上践踏。
我若不是可有可无,他又怎会毫不在乎他对陈煜的每个喜好都了如指掌,在他侃侃而谈缘由时,没有发现自己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没有看到自己颤抖的手指,是了,不上心,不在乎,又岂会留意?
越想,胃里的揪扯便越厉害,心口也隐隐作痛,白逍只得平复自己的心情,尽量不去想那些伤心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养神。
然而,正当白逍闭目准备入睡之时,一道刺眼的闪电从窗子划过,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这下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屋外,乌云遮蔽了天空,滂沱大雨如瀑布般从天上倾倒下来,猛烈的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就像无数条有力的长鞭,狠命地拍打着窗子,发出“砰砰”的声响。
白逍勉强撑着床板再次起身,站到窗子前,胃里痛得撕心裂肺,他却面无表情,直到嘴角溢出鲜血时,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抹去,自嘲地笑了笑,这副身体,果真是无用到了极点。
但他却丝毫未曾注意,宫门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未远离。
那人规规矩矩地跪在石子路上,身板直立,双手却无力地垂在两侧,束起的高马尾已然被雨水打湿,剑眉微皱,如溪水般澄澈的眼眸里压抑着情绪。
以前,他最讨厌白逍罚他跪石子路,抄门规经书三千遍,总觉得白逍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己,但他从未害过自己,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甚至还要云庭的提醒才知道错在何处。师尊刚才并不是睡了,只是故意找个缘由不见自己罢了,他知道,师尊最伤心的不是折辱和修为尽失,而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是自己这个人。
白逍在他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不管出了什么事,总会有他出面搞定一切。
记得二十岁那年,自己无论如何都练不好独孤剑法,师尊问起时,由于害怕被罚便谎称已经剑法纯熟了,当时师尊站在桃花树下,伴着明媚阳光的照耀,冲着自己会心一笑,那场景,如今他都印象深刻,白衣翻飞,容貌出尘,微微一笑,简直是世上最好看的风景。
可是隐瞒的结果就是,在仙剑大会上,因招式不够纯熟而落败,甚至因粗心大意而被青云派掌门刺进了左肩,在场的人无不嘲讽自己天资根骨,不配做魄灵仙尊之徒。
正当自己捂着伤口下台时,却被白逍制止了,他轻轻地运转灵力将自己左肩的伤口愈合,嘴里喝道:“回去抄写经书千遍!”
那时自己羞愧到了极点,却不曾想白逍猛地一跃,便落到了比试台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青云派掌门也是一颤,还未开口,便听得白逍脱口而出,“穆离掌门,接下来,由本尊与你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