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身体趴到地上,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手上。
那是个破烂及至散架的草编娃娃,娃娃身上的衣袍上也沾了尘土,甚至印有半个脚印。
“陛下——他们要将奴才绑起来,还上来就抢!奴才、奴才该死,奴才没有保护好主子,奴才该死——呜呜呜——”
乾承帝微怔。
宛嫔快速理好衣衫走出来,来到他身边。
听到常小岁控诉,她顿了顿,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被控制起来的几个行凶小太监中,一个年纪略大点的赶紧辩解道:“回陛下,奴才几个原本是要领他进来的,可是他手上一直捧着个盒子,又不许看。奴才们怕他是想对陛下不利,这才想将他绑起来再做打算的。”
宛嫔闻言,却十分明智地并不插话,反而看着地上那脏兮兮的人偶道:“这是什么?”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宛嫔瞧了眼乾承帝的脸色,又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破人偶,想了想,便朝那人偶走了过去。
看着那一身狼狈的小太监脸上露出的警惕神色,宛嫔甚至露出了淡淡笑意。
可就在这时,那人偶却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忽然动了!
宛嫔唬了一跳,差点叫起来。
随后她稳下心神,却见那丑东西摇摇晃晃坐起来,左顾右盼了一下,竟就朝着她这个方向爬了过来。
宛嫔吓得脚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可她很快就发现了陛下身边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她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只见宛嫔站在大殿中央,却是忽然觉得十分有意思般,轻笑了一声。那虽只是个简单的笑声,却听起来千回百转,婉媚动人。
随后,她便像个孩子似般,天真地抬起了一只脚,朝那个正在艰难爬动的又脏又破的人偶伸了过去。
那足上的皮肤白得像是能透光,足尖的玉趾却隐隐露着些天然的粉嫩,尤其在那黑乎乎的人偶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的诱人,几乎让人垂涎欲滴,想一口含进嘴里。
有些个太监侍卫已经满脸羞红地低下了头。
那足尖随后便伸到人偶面前,还俏皮地挑了挑拇指。外人看去,她就像是在引逗人偶。
“可怜的小东西,到姐姐这里来。”
那声音,几近魅惑。
人偶停了下来。
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又看向皇帝。
此时乾承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朝这个方向看着,不知是在看人偶,还是在看宛嫔的脚。
人偶又重新看向女人,像是在打量对方。
宛嫔勾唇笑,笑得让人耳朵发热。
人偶却忽然垂下脑袋,上半身往后缩了缩。
宛嫔却并不在意,只再次伸腿,想要用脚趾挑动那人偶。
见此,人偶却双手支撑地面,努力扭动上半身想要躲开。
可是它现在一条腿几乎没了,站不起来,坐在那里又压住仅剩的那条腿,导致无法移动,根本避不开宛嫔的挑逗。
它只能努力用手支撑地面,绷紧了全身,努力往反方向极力拖动自己的身体,可它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点距离,对于人类来说却又小得完全可以忽略。
它的拼命挣扎,显得十分的徒劳又可怜。
就在这时,它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双手举过头顶,摘下脑袋上的歪歪戴着的小皇冠,用力砸向了宛嫔的脚。
寂静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细小又模糊的声音——“走开”。
宛嫔面色一变,露出厉色,脚上不由便用上了力气。
下一瞬,大殿中便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跪着的小太监们被惊叫唬了一跳,一直垂着的头下意识抬起来一瞟,随即便被吓破了胆。
只见刚刚那只能够让他们脸红心跳的脚,此时却正被另一只穿着黑色带金绣纹的鞋子狠狠踩在脚下,那脚不仅踩着,还使劲碾了碾。
耳尖的甚至在惨叫中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
那声音,听得其他人都不由缩了缩脚趾。
只是惨叫也没能持续很久,几个在殿内伺候的太监立马上前,捂住了宛嫔的嘴。
直到乾承帝的脚从宛嫔的赤足上挪开,太监们才将宛嫔拖到了一边。
乾承帝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缓缓蹲下身,朝那人偶伸出了一只手。
那人偶却没有一丝犹豫地,立马倾身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了乾承帝的大拇指。
不过估计是之前混乱带来的后怕,它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着。即便浑身脏兮兮的又快散架了,却还是让人看着心中生出万分怜爱。
乾承帝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了五指,又用另一只手盖在人偶的背上,垂眸轻轻抚摸着。
直到感受到掌心的颤抖逐渐平缓下来,乾承帝才停下动作,随后旁若无人地抬腿往外走。
此时,闻弛小心依偎在那巨大而温暖的掌心,作出全然信赖的姿态,眼睛却透过指缝,看向那个刚刚还娇艳如花朵般的女人。
如今,她正被几个太监压趴在地上,后面的一只脚扭成了可怕的角度,口中塞着不知哪儿来的汗巾。
她脸上泪痕沾着灰尘,狼狈不堪,眼中的不甘与疯狂的嫉恨却如有实质般投注到闻弛身上。
闻弛看着她,心中却意外地平静。
他与她无冤无仇,今日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
之后闻弛便看到了这场他亲手制造的闹剧,其最终的目标——他的制造者。
老头被叫来修复他,闻弛也终于能够再次近距离观察老头的编制手法,并且让常小岁找机会留下了对方的工具箱。
那里面有他千方百计想要拿到的东西——须臾草。
只是他没想到,为了拿到这东西,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有想过照顾他的小太监会受惩罚,也想好要为他们求情。
可他没想到那个新受宠的宛嫔会插上一脚,又落得这样的下场。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整件事情下来,闻弛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于是晚上,闻弛就有些蔫蔫的。
这时常安却一脸笑意地进来了。
“陛下,御用监的东西做好了。”
闻弛抬头看去,发现对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正扛着一座半米高的木质小屋进来。
这怎么形容呢?
闻弛看着,觉得这东西非常像现代小孩子玩的玩偶屋。
那屋子有两层,中间是个小花园。
房子有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一个大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家具,甚至是**架上的摆件都一样不缺。
看起来像是一座真正的小院。
唯一不同的是,它的每个房间都只有一半,外人可以完全毫无遮挡地看到里面的一切,甚至可以随意伸手进来摆弄。
闻弛实在有些惊叹于这皇帝的童心。
这可是连他六岁的小侄女都不屑于再玩的东西。
闻弛今天兴致不高,被放入这个小院之后,他也只是随便逛了逛。
不过随后他便发现,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是按照实物尺寸完美缩放,却完全不影响功能,甚至连支笔,都毛刷俱全,似乎拿起就能用。
走到院中,种的树和花草都是活的,水池里竟然还有一点点大的鱼。
真的是太难得了。
于是晚上,他便纡尊降贵地睡在了这个屋子里。
那套小院子被放在了龙榻床头的矮几上,乾承帝站在那里又看了会儿,确认小东西睡下了,他才上床歇下。
只是半夜,他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吵醒了。
那声音其实很轻,只是乾承帝的觉浅,才能在睡梦中听到。
他睁开眼,朝帘外看了一眼,便起得身来。
果然,那座木质小屋中,躺在架子床中的小人偶,在睡梦中不知为何脚时不时抽搐一下。
仔细听,还能听到十分细小的呼气声中,夹杂着偶尔几声急促喘息,像是被惊吓之后的吸气声,抑或是低声的抽泣。
乾承帝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连值夜的宫女都开始犹豫是否要上前时,他终于伸手,将那人偶抓了起来。
随后他将人偶放在枕边,手轻抚着对方的背后。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抽气声的频率越来越低,乾承帝也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第8章
第二天,闻弛还在睡梦中,就被乾承帝拖起来去上朝了。
是的,没错,就是去上朝了。
闻弛打着呵欠,一脸黑线地跟下面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乾承帝却在他身后笑呵呵地做着介绍:
“谭爱卿啊,你看我这御用监新做的玩偶,这材料,这工艺,是不是特别精致?”
谭晏一眼看出了闻弛的来历,却依旧闭眼瞎说道:“确实精致异常,陛下的御用监真真人才辈出!”
“费阁老,你看我这人偶还会动呢。”乾承帝让闻弛坐在自己掌心,一手抬了抬闻弛的粗短的手臂,睁眼说瞎话道,“呵呵,多可爱!”
费阁老:“……呵呵。”
“宁国公,这看我这玩偶,据说是照着世上最美的人做的,你看看,是不是比你那有倾城国色的二儿子好看?”
宁国公与那脸上只有两个黑纽扣外加一张波浪纹血盆大口的丑脸面面相觑,抽了抽嘴角,躬身回道:“……呵呵,臣那犬子多有不如。”
闻弛心中默默给这个可怜的宁国公竖起了大拇指。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狗皇帝这是在给他招仇恨呢。
下午狗皇帝处理公事,闻弛啥也没干,倒头又在旁边睡了一下午。
昨晚他总觉得自己没睡好,老做梦,梦里影影重重的,无数巨人在头顶上狂奔。
后来实在太累了,才总算眯了会儿,可惜一大早就被狗皇帝吵醒了,只能下午补觉了。
于是这一日,乾承帝在理政殿处理公务,手边放着一个在小垫子上呼呼大睡的人偶,时不时还要抬手给拾拾小被子。
太监们传递奏折端茶递水的,都得绕过陛下惯用的右手边,放在御案的左端。
有朝臣进来回话的,那都要被仔细叮嘱过需得慢声细语轻声说话,万不可惊扰了里面的小主子。
弄得几个老臣吹胡子瞪眼,直呼荒唐。
于是闻弛午睡还没起,有关他的消息不仅已经传遍了宫中内外。朝堂上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已经知道陛下如今痴迷于一个会动的巫蛊娃娃,远离后宫,荒废朝政。
“一位身怀六甲的贵妃娘娘,只一个不小心惹了那人偶不快,竟不仅被打入冷宫,连孩子都没了呢!”
“现在宫里有谁敢招惹那位主子啊,没见太后都退避三分,躲去了行宫嘛!”
“听说那些朝臣都得先向那娃娃跪拜行礼,而后送上价值不菲的宝物,那人偶高兴了,才能让他们面见陛下呢!”
各种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闻弛听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手握后宫、脚踏前朝,就差登基了。
常小岁跟他说话时,都挤眉弄眼说,他去打听消息都方便了不少。
“都不用奴才问呢,便倒豆子般全说了,像是生怕奴才不高兴能将他们怎地似的!”
说着,他还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子给闻弛看,“主子您瞧,太医院医令给的,消肿生肌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的!好家伙一下给我塞了一整盒,六瓶!我全给您放库里了——就拿了一瓶,嘿嘿~”
常小岁乐呵呵地道,眼角的乌青都没下去,脸上已经挂上了小小的得意神情。
闻弛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着这孩子高兴的样子,心中对狗皇帝的气就下去不少。
狗皇帝就这么明晃晃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上,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高兴,但是这是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起码以后,他和常小岁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
闻弛想了想,看了眼隔壁间正在批改奏折的乾承帝。
闻弛现在在理政殿的次间,与皇帝在的正殿中间只用了一排博古架和屏风遮挡。
他不耐烦整天陪在那里当摆设,就把常小岁招了进来。
常小岁抖完机灵,腆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荷包递到他面前。
“主子,小的将这荷包捡回来了。”常小岁几乎是用气声对闻弛说话。
闻弛见状,不由笑了笑。
那荷包之前是放在盒子里,用来装针的。
后来闻弛打开之后发现针没了,便被他用来装一些东西。
比如他从地上捡来的干草,常小岁从皇帝赐下的东西里找出来给他的、常人指甲盖那么大的夜明珠,还有常小岁笨手笨脚做的小软枕,和一张用来当被子的素白帕子。
一日不见,闻弛有些怀念地拿到怀里闻了闻,才打开其中,取出一根干草,朝常小岁举了举。
常小岁立马心领神会,“主子,小的这就去取来!”
说完,出去才一两分钟,他便又颠颠地捧来个盒子,贴着墙根猫腰溜到他面前。
那盒子一打开,便能瞧见里面有成捆的须臾草,一旁的小格子里还有剪刀、缝衣针、红绳、刻刀和小锤子等物。
确实是闻弛熟悉的那个工具盒。
于是闻弛让常小岁拿了个小杌子坐在他面前,取出须臾草,在他的示意下将草折叠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