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在矜当真是走路背、吃饭背、洗澡背、睡前……睡前在元照怀里没心思背。
似乎,那一张张的纸就是他求之不易的赎罪书。
只要背完了,他身上的罪名就能轻上一点。
元照没多打扰他,拉着腾蛇去了屋顶上等月亮。
腾蛇无奈道:“元照小友又怎么了?每次问你月亮想什么,你就说另一个故乡,也没见你说要回去过。”
元照斜他一眼:“神界封锁,我怎么回去?”
腾蛇敏感地发现他话里有话:“神界修复后,你就能回去了?”
元照惬意地啜酒:“我的另一个故乡在另一个世界。就算是能翻天覆地的神君,也没有能力跨越世界。”
“说的也是。”腾蛇道,“那你岂不是没有办法,回到你的那个故乡看看了?”
元照望着逐渐下落的夕阳,神秘笑道:“谁说没有了?”
腾蛇被他勾起胃口,问:“那你要怎么回去?”
元照道:“其实修复神界,是我的一个任务。完成了这个任务后,世界的管理人说,他可以送我回去。”
腾蛇知趣地没问“任务”“世界管理人”,而是问:“小友你会回去吗?”
“肯定要回去看看的。”
腾蛇突然想到了某只屁颠屁颠跟在元照身后的小孔雀,不由问道:“小友要回去多久?”
“看心情。”
腾蛇心里默默为小孔雀祈祷,问:“那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虽然神界修复后,他就不必在意肚子的问题了,可是元照小友的饭菜味道极好,他的胃颇有点不舍。
元照笑而不语,极其克制地抿酒。
他丢给腾蛇一个酒坛子:“问你件事。”
腾蛇瞥他一眼:“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元照神情严肃:“你可知,神君之躯上为何会出现刺青?”
腾蛇奇怪地看他一眼:“那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自己刺的吗?”
元照详细地描述:“那是一朵在肩胛骨上的黑色的花,花瓣带尖,像朵昙花?……还有点像一个图纹。”
腾蛇沉默了,良久,他也不问元照是在哪看到的,只是道:“元照小友,那的确是一个标志性质的图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说你是命格不全之人么?”
元照仔细回想。
“命格不全之人,乃命数到了,却仍以某种法子,以不合命格的规律活下去之人。”
“此类人,不飞升时迟早会顺应命格,若是飞升,命格对他们的影响就会弱很多,可他们也会成为神界不容之人。那朵黑花,便是命格不全之人飞升神界时,被神界标记的图纹。”
“那图纹可会造成什么影响?”
腾蛇眼神复杂地看向元照:“会被神界所排斥,渡神君劫雷时会比旁人强几倍。”
元照眉间紧蹙。
“这还不是最糟的。这黑花会让你一年里有几天如凡人般孱弱。”
他瞳孔一缩。
腾蛇:“如果在虚弱期碰上雷劫,管你多强悍,灵体消散、必死无疑。不过命格不全之人在神界好歹多了条活路。你当初要是没飞升,早死了。”
元照不由攥紧拳头。
腾蛇瞧他现在才着急起来,不由叹道:“七年了,你怎地现在才问?好在如今是神界正在修复的时候,你暂时不必渡劫。”
元照声音微颤:“怎么解?”
腾蛇:“解不了。除非神界再毁。可神界一毁,我们这些依赖神界而活的,都得死。”
元照眯起眸子,似在思考什么。
“往生烛只能用一次。我用了后,它就消散了。”腾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想不让神界修复,那就是天方夜谭。”
“可以试试。”
腾蛇摇头:“别试。神界一日不恢复,‘此间’一日不是个稳定的世界。哎呀呀,要是你真在虚弱期碰见了雷劫,我们几个就勉勉强强帮你挡了。”
元照:“帮我挡?怎么挡?”
“上任腾蛇便是命格不全的神君,他要是碰上虚弱期渡劫就会画个阵法,让旁人替他接了雷劫。阵法嘛,身为他的接-班人,我看过他留下的所有资料,自然也会画。你就别瞎操心了。”
元照若有所思。
“不过元照小友,我看你这七年生龙活虎的,可不像有虚弱期的样子啊。唉唉,你到底是哪几天有虚弱期呀?”腾蛇好奇地问道。
元照斜他一眼。
腾蛇瞬间明白过来:“你没有那黑花?”
元照默默地喝了口酒。
“不可能,命格不全之人的命格不可能被补全,除非、除非你口中那超然的任务管理人暂时帮你瞒过了天道。”腾蛇惊讶不已。
元照皱眉:“它帮我瞒过天道?”
腾蛇沉眉:“或者,有谁用自己的命格替你补齐了命格。”
元照呆愣住,手中的酒坛子滑落,从屋顶上滚下。
坛子碎了一地,开出了支离破碎的花。
很快就要到了吃竹笋的季节,他从浴房里出来,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摘些笋回来吃,就看见了一手拿着换洗衣服,一手拿张纸在记忆的孔在矜。
孔在矜抬头见是他,立马眼睛微亮地唤道:“师尊。”
元照瞧了他手中已经皱巴巴的纸一眼,道:“这张你应该背过了。”
孔在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怕自己忘了,想复习一遍。”
元照走近几步道:“这几天很努力。”孔在矜微微低着头,不敢看走到他跟前的师尊:“我想把师尊给的都牢牢记住。”
“嗯。”元照应了一声,而后撑着孔在矜的肩膀,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感受到额头熟悉又陌生的温热,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抬头看元照,呐呐地唤:“师尊?”
元照撑着孔在矜肩膀的手绕到了他的后背,像抱又不是抱的轻轻拍下其背部。
孔在矜手足无措,有些欣喜地看向元照。
元照却是松开了他,边走远边道:“注意休息。”
孔在矜目送他离开,然后想去摸自己的额头,可是还没碰到就把手缩了回来。心道,师尊的印记还在上面,不要蹭掉了。
一个热水澡后,孔在矜满脑子都是刚刚的那个吻额,都没心思背书了。
他心道,好像,是可以期待师尊的亲吻了?想着,他左手大拇指指尖摩挲了两下空无一物的无名指指腹,心情乍然复杂。
烛火与月光相织。元照边看书边等孔在矜。听到开门声,他余光一瞄,道:“洗头了?”
“嗯。”孔在矜将毛巾覆上雪发,把纸放在桌上,拉开椅子,打算边等头发干边记忆那些符号。
“过来。”元照唤他,“我帮你擦干。”
孔在矜乖乖地拿着纸走过去,坐在床榻上。元照盘腿而坐,手覆上毛巾,借毛巾揉搓雪发。
烛火微微摇曳。孔在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只要一听到那人的呼吸声和自己毛发与毛巾的摩擦声,就没了任何心思。
仿佛,只要这样待着,他就极其满足了。
“你快记完了。”元照记得,孔在矜手上的是倒数第五张。孔在矜的学习的速度果然快,死记硬背加复习,居然快搞定了。元照从孔在矜身后看着那些纸,倏地道:“想要什么奖励吗?”
孔在矜一顿,摸摸空荡荡的无名指,垂眸道:“想。”
元照便说:“那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好一个,给一个。如何?”
“好。”就算不给奖励,只要是师尊的问题,孔在矜都会好好回答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文字吗?”
“英语。”孔在矜毫不犹豫地道。
元照擦头发的动作一滞。他奇怪地看了孔在矜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不青告诉我的。”孔在矜记得,那时不青说他像是死了一样,自己看不过眼,才告诉他的。
元照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他都说了什么?”
“不青说,师尊住的地方叫地球,是个很繁华的世界。那里没有灵力,没有修炼,所以人们靠自己的智慧研制出了很多东西,比如能够让普通人也能乘坐的、叫飞机的飞天巨兽……”
孔在矜真的很仔细地把不青说的话复述一遍,而且对那些话极其稔知,仿佛他已经默念过很多遍一样。
听上去还算正常,元照吁了口气。
孔在矜顿了顿,语气酸溜溜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继续道:“师尊有过好几个女朋友,为女朋友学做长寿面。和她们亲密得很,甚至和一个差点……”行了房事。
元照忙道:“停停停!”
他不由揉揉额角,那个不青,连揭他两辈子老底真的有意思吗?
他见孔在矜微微弓腰,像极了吃味的猫咪,当即决定转移话题,问:“不青如何了?”
孔在矜听他转移话题,憋屈不已,更酸了。
他撇嘴道:“不青辅佐温淮,在温淮彻底熟知魔君的职务后,他离开魔宫了,说要去看看三界。”
元照“哦”地道:“游山玩水去了。”边说边观察孔在矜的反应,发现他还是很在意那些前女友,不由叹息。
谁没几个女朋友,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对孔在矜来说,关系很大。
思及此,元照的手穿过孔在矜腋下,从背后抱住了他,道:“你要是真吃醋了,不如早点记完那些英语,让我原谅你,这样……”元照没有挑明,但是孔在矜听得明白,面色略微好看。
元照将他抱着拖入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毛茸茸的发顶,看了眼那张纸,指着一个“ never”道:“这是“永不”的意思。”
孔在矜感受到身后胸膛的起伏,嘴角不由一弯:“嗯。”就算师尊以前有过女人又如何,反正师尊现在怀里的是他了。虽然师尊还没彻底原谅自己,但是却愿意摸他的头、抱自己睡觉、亲自己的额头……
他已经很开心了。
不过,孔在矜纠结了好一会,嗫嚅地道:“师尊,我的奖励。”
元照摸摸他干了的雪发,道:“明天。”
孔在矜有点小失望,可转瞬间又对明天有点小期待。明天师尊会亲哪里呢……
元照熄灭了烛火,把他抱在怀里,道:“孔在矜,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好。”孔在矜感到他温热的气息从背后轻轻拂来,似乎拂走了早春夜里的寒冷,心里直跳。
元照:“你知道,从神界裂缝第一次开启到你进来,过了多久吗?”
“七百有一年十个月二十一天。”虽然孔在矜已经说过一次了,但若是师尊想听,无论多少遍他都会说。如果他说不了了,那么就只能是他说到哑了。
“七年多点。”元照把他翻了个面,拨开他额前的发丝,力道极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
“七年?”孔在矜有点不会思考了。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过了,可是七百多年没见,再这般近的感受到元照的触碰,他就像是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不知所措。
“大约是,神界一年,三界百年。”元照叹道。
“是、是吗。”
元照很想笑道,你怎么呆呆的。但他忍住了,佯装正色道:“你要和大家多说说话,不要死背书。”
“我想早点背完。”孔在矜心道,早点背完,会不会有新的奖励?
元照:“剩下那些,你几天就能搞定。”
“我、我想多复习几遍。”
元照:“……”听你这么努力我都差点松口说原谅你了。
孔在矜见他不说话了,惶恐不安地问:“怎么了吗?”
元照道:“明天下午不准背。”
孔在矜觉得他说的话逻辑混乱,不解道:“师尊不是让我早点背完,让你能早日原谅我吗?”
元照轻轻按住他的蝴蝶骨,听不出情绪地道:“明天下午,和大家一起玩个游戏,拉近点关系。你老是在圈子之外不融进来,怪让人担心的。”
孔在矜听到“担心”,愣住了。
元照继续道:“自从你上次说开后,大家都想和你打好关系。就你不是跟在我后头就是在背书,完全没有注意到。”
某人丝毫没有反省背书是谁增加给孔在矜的任务。
孔在矜有几分期待地问:“师尊会参加吗?”
元照将孔在矜搂紧,道:“当然。”他可是发起者。
睡到一半,元照起床更衣。
待他回来推开房门之时,看见孔在矜赤脚通红地站在门前,眼角泛红。
他皱眉,将人横抱起来,抱回了床上:“怎么不穿鞋?”
孔在矜没有回答他,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嘴里低声嘟囔什么。
元照侧耳听,听见他道:“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走……”
“你醒醒,求你看我一眼……”
“将我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好,只要是你,我都愿意。不要走,好不好……”
孔在矜做噩梦了,天魔之躯消散的噩梦。
元照轻抚他的脊背:“我没走。”
孔在矜没有说话了,但他仍是害怕得发抖。
元照拨开他额前的发,抚慰地在上面印下一吻:“孔谨,我在。”
“别怕,我不走。”
孔在矜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是否真的还在。
元照长臂一抱,将他护在怀里,眸里幽暗:“孔谨,我抱着你,睡吧。”
今日的竹林小院吹过一股沁甜的风。凤和再次被龙安抱着走出浴房,他鼻翼翕动,问:“元照终于做花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