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活生生的人此时没了气息,明艳的脸被树枝划得支离破碎,花布裙子米色的底此时被染成了猩红色,被夜色侵染后呈现出干涸的血液的暗沉。
风一阵接着一阵剧烈地刮过,吹得老去的树木不断摇晃它枯瘦的身躯,抖动它干枯的枝叶。那树枝上其实已经没有几片叶子,此时正是暮冬,树叶早间几个月前便几近落尽,而新叶此刻还未抽出芽儿来。
白逐发现树枝上有着什么,他忍不住凑近去看,可黑暗影响了他的视线,旅馆里的灯光甚至连外面的树干都照不清。
又是一阵风猛烈地吹过——
这风比之前的都要大,刮在窗户上时甚至使窗玻璃震颤着发出闷响。
被白逐观察着的东西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它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刚好滚入旅馆的灯光能照到的范围。
那是一只人的眼球。
白逐忽然打了个哆嗦。
第50章 谁杀了我
“那个……老板, 麻烦等一下!”陆老板刚要打开门,耳边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
他离开得比较早,管懿一口气跑上四楼, 气喘吁吁地叫住了他。管懿问:“老板, 我可以进去拿点东西吗?”
陆老板还没有回答他,他自己便紧接着解释道:“我和许燎他说好了今晚去他们房间挤一挤, 但是我包还在和梦半的房间里没带走,洗漱用具和换洗衣物全在里面, 我总得拎走。”
陆老板微微颔首,打开门后放管懿进去了。房门并没锁,轻易就可以拉开。
管懿道了声谢后径直走到床边, 拎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就离开, 没有久留。
陆老板叫住他:“你女朋友死了,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
管懿闻言愣了一下, 沉默了许久, 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梦半脾气大,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也要让她那也要让她,她不高兴了还会又打又骂。这次吵架后我都在想要不要分手算了,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到她死了我竟然没多少难过,说起来更多的还是害怕。”
“害怕?”
“身边死了人, 哪有不怕的。”管懿道。
管懿看着就站在窗户附近的陆老板,犹豫了一会儿道:“老板, 您也别在这里待太久了, 毕竟是死过人的房间,总归不太吉利。”
他的女朋友坠楼而亡没多久,出事的房间便被简单称为死了人的不吉利的房间,听上去十足十的冷漠。
陆老板神情没什么变化, 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完管懿便匆匆走了,看上去确实不想待在房间里。
风吹过,似乎又吹下了几片树枝上仅存的枯叶。
旅馆不高,只有四层,站在顶楼的时候可以可以看见旅馆外几棵枯树的树梢。那几棵干瘦枯黑的树总是一副要枯死了的模样,但每年都会长出新叶,也从未被冬日原野上凛冽的风摧折。
风眼看着就要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陆老板伸出手,抵住了要合上的窗。
他站在窗后,低头往楼下看,尸体扭曲的四肢摊开着,仅存的一只眼球瞪着黑漆漆的夜幕。
窗户是开着的。
那个柔弱的女孩说自己推开了窗看到死者坠下楼后才跑出来,但是陆老板离开旅馆查看尸体时曾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后头陆陆续续也有窗子打开,但窗户里都探出了往下看的人。
死者从窗户坠下楼,她那个房间的窗户必然是开着的。而那个女孩,要么她开窗看完情况后又把窗户合上,要么女孩在撒谎,她压根没有开窗往下看过。
如果她没有看过,那么她怎么知道是谁坠下楼?又怎么知道从楼上掉下来的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陆老板思考着。
死者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发出过尖叫声,通过尖叫声判断谁掉下了楼确实说得通,那么女孩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说她开窗往下看过的假话?
也许她确实是把窗户合上了,但是她是最早跑出旅馆的人,陆老板觉得那样匆忙的人不太可能会把窗户关上。
也可能只是习惯性的行为……
陆老板不再想。
他伸手把窗户合上,以冬夜的风,就算他不主动关窗户也会被风刮上。至于死者究竟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身亡,那都与他无关。
查案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员来干,他就是个普通的旅馆老板。
普通的旅馆老板回一楼用柜台上的座机报了警后,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决定回房休息。此时一楼已经没人了,陆老板锁好了旅馆的大门,但是留下了一盏灯。半夜也许会有其他客人投宿,看到灯他们好歹能知道这所旅馆还在营业。虽然旅馆已经没有空着的房间,但睡大堂总要比睡在荒芜一物的冬日原野里好。
陆老板打理好一切后回到自己在二楼尽头的房间,他的客人白逐正在盥洗室洗漱,陆老板走进书房收拾了一下他有一段时间没睡过的小床铺,关了书房的灯,只留下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在灯下看起书来。
他看书的时候很专注,只在听到盥洗室的门开合后走了一下神。书房的门关着,来自卧室的光从门底的缝隙里透出来,没一会儿那光灭了。
陆老板看了眼桌上的钟表,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他有早睡的习惯,这个时间差不多可以去休息。陆老板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书页,决定先把这章看完再去睡。
他还没有看到章节的末尾,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门被强行撞开的巨响。
卧室里并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的发呆的白逐也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猛地坐了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四周,犹豫着要不要出门看看,便瞧见书房的门从里打开了。陆老板从里面出来,他的步子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老板身后的书房一片黑暗,他抬手示意白逐不要出声。房间里的灯同样关着,如果不是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映入了室外隐约的月光,白逐甚至看不清陆老板的动作。
他乖乖闭上了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是拖着行走,走得很慢很慢,其间夹杂着女人的询问声。
“……是谁杀了我?”
女人一边走一边问:“是谁杀了我?”
她的声音哀怨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好像平静的海面下潜藏着漩涡。
陆老板在白逐身边坐下,他握住了少年的手,想要在此情此景下给还没长大的少年人带去一点安慰。
白逐刚开始确实有点害怕,但他很快就安心了下来。
陆仁在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怕的。从第一个本起他就和陆仁走得很近,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陆仁确实没让他出过事。
脚步声近了。
女人离开了楼梯,走进走廊,她离得越近,陆管家和白逐能听到的声音就越多。他们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好像是血滴在了地板上。
嘭嘭!
女人拍响了隔壁的房门。
“有人吗?”她用哀怨的声音喊着,“有人在里面吗?”
旁边住着的人是钟长雅,女人拍了半天门,钟长雅都没有回应一声。
以女人这架势,但凡是个有人心眼的就不会开门。
白逐心里刚这么想,女人就从钟长雅门前离开,去了她对面。
她拍着钟长雅对面的房门:“有人吗?我看你们灯开着,能给我开一下门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姐姐等一下哦。”
白逐心里咯噔一下,钟长雅对面住的是他们在楼梯上看到的老人和小孩。
那扇门后响起来拼命压抑着的咳嗽声,没一会儿小女孩问:“可是奶奶,她好像很着急……”
完了。白逐想。
果然,女人仿佛失去了耐心般重重垂起了门来:“开门呀,快给我开门呀!”
她像是在哀求:“你们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
门后传出老人发着颤的声音:“什、什么事?”
“……是谁杀了我。”女人问,“你们知道,是谁杀了我吗?”
白逐甚至想捂住耳朵,他突然间不敢听下去。
陆老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白逐看见陆管家对着他做了个口型,无声道:别怕。
陆老板眉头皱着,坐在原地没有离开,他能安慰白逐,却也对老人门外那个女人束手无测。
他们都听过那个女人的声音,都听出了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已经死了的肖梦半。
“为什么不回答我?”女人用尖锐的声音控诉,“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人颤抖的声音难掩恐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是你杀了我吗?我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不……咳咳咳,不是我,我没有……”
“跟我一起去死吧。”女人喉咙里发出诡异的笑声,“我进来咯。”
她重重撞上了门。
他们都听到了房门不堪重负的声音,白逐无意识地抓紧了陆管家的手。
听着房门就要破开——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是……肖梦半?你怎么在这里啊?”醉鬼嘟囔着,“你身上咋沾的这么多颜料?”
……
于晓摇摇晃晃地往下走。
许燎伸手想要拉他,却被一巴掌打开。于晓不高兴道:“你别拦着我……我还要去画画!”
于晓被许燎拉回了房,接过拿了自己装画具的包又要出去。
“画你妈画!”许燎也被气到了,“你脑子里头除了画画还有什么东西,滚了就别回来!别怪我和管懿让你睡地铺!”
于晓步子打飘地往外走:“老子画一晚上,谁稀罕地铺!”
于晓就这样醉醺醺的往下走,倒是好运地没有中途跌下楼梯。
踩上二楼的地面后,他被走廊里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咦。”于晓惊讶地揉了揉眼睛。
左手边第一扇门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染血的长裙就像收束了花瓣的花儿一样。
女人扭头看向她,露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就像碎掉的镜面。
于晓用碎片拼凑出了完整的面孔:“你是……肖梦半?”
“你怎么在这里啊?”于晓不解道,“你身上咋沾的这么多颜料?”
他还想说,我们一起下楼画画啊,我找到了个好素材。
破碎镜面里的脸笑了一笑。
“……是你杀了我吗?”
第51章 顺序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晓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你不来我走了啊。”
“为什么要走?”肖梦半的唇角勾起,她虽然在笑,表情却又狰狞了几分, 随着脸上皮肉的扯动, 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又淌出血来。
走廊一片昏暗,于晓又喝了太多酒, 眼前模糊不清,只觉得女人的脸好像被泼上了猩红的颜料, 缓缓滑下的颜料毁了一张算不上精美的画。
“你来陪我啊。”
陆老板听到走廊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紧接着,剧烈的挣扎声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的痛呼声:“肖梦半!你干什么!”
于晓的酒好像醒了些许, 他扯着嗓子喊道:“放开我!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呼救声已然远了, 肖梦半拖着他走上了楼梯。
人体被拖拽着的声音传来, 伴随着似乎是头部磕在坚硬的台阶上发出的声响。
除了这些声音外, 整栋旅馆一片死寂, 直到肖梦半又上了两层楼, 于晓的求救声变得极其模糊,也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出门。
嘭!
门被重重撞开的声音。
陆老板和白逐的呼吸皆是停滞了一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们那般心都提了起来。门被撞开的声音响起没多久, 就传来了男人惨烈的尖叫,一声人体坠地的闷响紧接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才响起小女孩拼命压抑着的啜泣声。
陆老板起身往房门走去。
白逐连忙迈步跟上陆老板, 陆老板已然把门打开了,他匆匆奔向楼梯间,看都没有看一眼走廊地上的血迹。
每层楼的楼梯间都有窗户,陆老板踏出走廊便走向窗户, 白逐忍不住往通往三楼的楼梯看了一眼,只见台阶上脱出了几道断断续续的血迹。
陆老板推开楼梯间的窗户便往下看。
两具尸体仰面看着他。
陆老板扭头看了一眼在他身边的白逐,匆匆留下一句“你早点回房”就快步跑下楼。一楼的大门被撞开了,此时房门大敞着,荒野上的寒风不住地往里灌。
他留下的那盏灯此刻还亮着,那是最靠近大门的一盏灯,发出昏黄的说不上明亮的灯光。
陆老板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门锁。
门锁彻底坏了。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陆老板只是随意检查了一下,确定锁坏了后就没再管。他不会修锁不会换锁,就算换上了新的锁,肖梦半能把门撞开一次,她就能撞开第二次。
陆老板没有看一眼旅馆外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他心里一团乱麻,但又极其冷静。陆老板并不明白坠楼而亡的死人为什么会站起来,他只知道肖梦半还有可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