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来吃饭的时候,一楼的桌子只有最里面那张完全空着,众人在离陆老板的最远的位置坐下,白逐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丹尤的背影,坐在他旁边的钟长雅觉得他咀嚼的动作有点凶残。
钟长雅拍了拍他的肩:“NPC也要有社交的啦。”
许延认真发问:“我们要不要去旁听一下,说不定是什么重要剧情呢。”
白逐噌地站了起来:“走!”
他一动许延和钟长雅也离开了位子,他们那张桌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陈津一个。送餐的小姑娘看陈津在四人中块头最大,给他盛的饭也就最多,陈津是玩家中唯一没吃完的一个。
小伙伴们突然都走光了,陈津很是茫然地吸溜进一叶青菜。
别说,还真好吃。
白逐刚离开座位那会儿还气势汹汹的,快走到柜台就熄火了。
突然发现自己看丹尤这件事莫名其妙且毫无立场。
他突然放慢脚步,钟长雅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他背上。钟长雅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哎呀一声,这一声痛呼却被另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盖过去了。
“神像嘛,我这里刚好有一座。”说话的是坐在离柜台最近的座位上的客人,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子,眼睛很圆很亮。
那张桌子边只坐了他一个人,他身边放了一只大包裹。络腮胡子说完话后就把包裹打开了,从里面取出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箱子来。
那箱子带锁,络腮胡子用钥匙把锁打开后,拉开箱门,只见里面是一座小神像。
“喏,”络腮胡子指着神像道,“这就是善神的神像。”
神像立于镜面一般的黑石上,垂眸浅笑,伸出的手中是一把钥匙。这座神像玩家们再熟悉不过,尤其是许延。
古堡的祷告室里不就有一座放大版的么!
许延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可怎么也想不出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丹尤凑近看那神像,络腮胡子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观赏。丹尤啧啧赞叹:“这神像做得真是精致。”
络腮胡子听到这话挺高兴:“这是倒影之城城外一个教堂的神父送给我的,我虽然不信这个,但是搁家里当个装饰品倒也不错。”
他话音刚落,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冒了出来:“也就那样。”
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那是一个穿着漂亮的花布裙子的姑娘,姑娘瞧上去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来荒郊旅馆住宿的客人形容大都有些狼狈,那姑娘却画着精致的妆容,她生得本就不错,在一楼这些客人间显得光彩照人。
见别人都看着她,花布裙子轻哼了一声:“我是京城艺术学院的学生,学的雕塑,你那神像很多细节都没有雕好。脸和衣服有些粗糙,就那把钥匙雕得最好,整体委实算不上精致。”
“这样,”络腮胡子闻言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很是憨厚地挠了挠头,“我也不懂这些,就是一眼看上去觉得不错。”
看络腮胡子这样,花布裙子盛气凌人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接着和她的同伴们交谈。
络腮胡子把神像收了起来,丹尤本来还想和陆老板说会儿话,回头却见陆老板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又打起了瞌睡。
丹尤忍不住失笑。
怎么总一副睡不够的样子呢。
丹尤不再打扰陆老板,正巧他晚饭已经吃完了,转身打算回房休息。
许延皱着眉:“这一幕我好似见过。”
钟长雅语气深沉:“按照爽文里的态度,气焰嚣张的路人女这会儿该被打脸了。”
“这是游戏嘛。”吃完饭赶过来的陈津道,“而且我们当中也没人懂雕塑。”
“是啊。”许延赞同。
于是成功跑题,许延脑子里刚刚冒出个头的记忆,嗤的一下,又没影了。
……
一楼的人渐渐少了。
晚饭过后的一楼可没有娱乐,旅店也不提供小零食什么的招待客人,留在一楼没什么意思,客人们陆续上楼回房休息。
就连旅店的厨师也从厨房里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一副被饿瘦的模样,和寻常人想象里的厨师委实不像。
厨师走后不久,服务员小珍也离开了。
不知不觉间,旅馆的一楼只剩下陆老板和白逐。
陆老板睁开眼,刚好对上了白逐的目光,他没有在意白逐为什么看着他,而是问:“不回去休息吗?”
白逐道:“待房间里也没意思。”
“房间里有书看,”陆老板道,“留在一楼才无聊。”
“还好吧。”白逐说。
他仔细打量陆老板的脸,倒不觉得无趣。陆老板有着一张帅气的路人脸,是越看越好看的类型,闭着眼打瞌睡的时候看上去迷迷糊糊的,让人很想掐一把他的脸颊,或是揉揉他柔软的发顶。
白逐好奇游戏之外的陆老板生得什么模样,曾歌说这个NPC是以陆仁为原型的,外面的陆仁也长得这么好看,也会像这样迷糊吗?
白逐太想知道了,抓心挠肝的想。
“你要是担心我无聊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吧。”白逐道。
陆老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正要回应他,却听到了一声尖叫。
刺耳的女人的惊叫。
一楼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站了起来,紧接着他们又听到了一声闷响。在那声音响起之前,窗外掠过一个下坠的黑影。
嘭——
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第49章 死者
陆老板和白逐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跑出门外。
旅馆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拉开,刚刚打开一条缝,荒野上凛冽的寒风便呼啸而入,重重推开了门。身后是门板拍在墙上的闷响, 迎面刮来的风裹挟着血腥味。
一具扭曲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 她的身下, 血泊逐渐蔓延开来。
灯光从玻璃窗透出, 窗面没有擦干净,透出室外的光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污渍。陆老板在距离尸体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一声不吭地看着铺在地上的花布裙子。
裙子渐渐被血浸透。
身边响起轻微的抽气声。
陆老板扭头看去, 只见白逐看着女人的头部,低声道:“是头先落在地上的。”
尸体的头部积血最多,恐怕哪里砸裂了,更奇怪的是女人的脸血肉模糊,是她本来就惊恐的表情显得更加狰狞。
陆老板走近了,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女人的眼球少了一颗。他站起身抬头看了看,道:“脸是被树枝刮花的。”
旅馆外种了几棵树,伸出的树枝没有起到缓冲作用, 反而在女人坠落的时候刮坏了她的脸。
树稍有着一个奇怪的圆形凸起,陆老板怀疑是女人的眼球挂在了上面。
“啊!”身后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一串凌乱的脚步响起, 在女人坠楼后, 几个听到动静的人跑了出来。陆老板依稀记得尖叫的女孩是女人的同伴,容貌普通清秀,晚饭的时候和死者交谈甚欢。
女孩眼睛睁得仿佛眼角都要裂开,她难以掩饰脸上的惊恐,捂着嘴, 不敢置信道:“梦、梦半,怎么会这样?”
跑出旅馆外的那几个年轻男女都是死者的同伴,他们脸上同样是一副难以相信的神情。
头顶有窗户打开的声音,白逐一抬头就看见不同的窗户中冒出了四个脑袋,分别是服务员小珍,旅人丹尤,和挤在一起往外看的陈津与许延。
陆老板声音平静地询问:“你们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坠下楼的女人叫肖梦半,是京城艺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
“我听到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就推窗往外看,没想到是梦半坠下了楼。”带着眼镜的柔弱女孩眼中的惊恐还未褪去,无意识地攥着自己的裙子,“发现后我就跑下了楼,怎、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陆老板记得他抬头观察树枝的时候楼上是有一个房间的窗户推开了,但他不记得那是不是这个女孩的房间。
“你们有人和她住一间吗?”陆老板问,“我记得你们都是两个人一间的。”
“和梦半住一间的人是我。”一个青年苦笑道,陆老板隐约记起他在登记本上登记的名字是管懿,其他人的名字都由他们中的代表一起登记,只有这个青年的名字较为复杂,是自己写的。
“但是我和梦半吵了架,她说现在不想看到我,所以那时候我不在房间里。”管懿道,“如果我坚持留在房间里就好了,那时候我要是在,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个容貌英气的女子语气淡淡地打断了他:“你想要坚持留在那里可留不了,准会被肖梦半打出来。”
她说的话在当前情况下显得很不和谐,但除了陆老板和白逐有些疑惑外,其他人却没有提出反对的话。
只有柔弱女孩小声道:“梦半她现在都……陆倩你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名叫陆倩的英气女子冷哼了一声。
管懿脸色有点尴尬:“……梦半是有些大小姐脾气,其实她人不坏。”
“你们……”陆老板的目光看向之前没有说话的两个青年。
其中一个青年连忙道:“我和于晓一直在屋里打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叫于晓的青年明显是被人拉下来的,陆管家离他不算近都闻到了浓郁的酒气,也不知道于晓究竟喝了多少。
于晓此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眼睛眯着,趴在窗户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瞧,口中含糊不清道:“许燎,咱画具呢?赶紧拿过来啊……多好的素材!”
闻言,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死者的男朋友管懿,脸色都要发青了。
许燎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就少说几句吧。”
没有人知道死者是怎么坠下楼的。
陆老板微微皱着眉,这时陆倩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屋外的尸体,道:“估计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肖梦半不是和管懿吵架了吗?她耍起性子来非要别人不高兴,别人不高兴了她自个儿也不见得开心。肖梦半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坐在高处往外看,说不准她一下子没坐稳,就一头栽了下去。”
陆老板若有所思道:“你很了解她?”
陆倩话里话外都体现着她不喜欢肖梦半,可她又偏偏说着熟悉死者的话。
“你怀疑我啊?”陆倩瞥了陆老板一眼。
陆老板摇头:“随意问一下,店里死了人,我做老板的总是想弄清楚些。”
陆倩哼了声:“我当然了解她啦,怎么说也是从小学就认识,做过几年闺蜜的。”
显而易见这对过去时的闺蜜现在已经反目了。
“当时既然没有人和死者在一块儿,那么就先当她是意外坠楼的吧。”陆老板选择性的忽略了陆倩“本来就是”的低语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柔弱女孩鼓起勇气问:“那个……老板,请问我们可以把梦半的尸体搬进店里来吗?让她的尸体就这样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
“不行,”陆老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外面的尸体不能动,死者坠楼的那个房间我也要暂时封起来。”
他看向管懿:“我那个时候给你们的钥匙只有一把,如果钥匙在你那里的话,麻烦现在交给我。”
管懿闻言愣了愣,钥匙确实在他身上,肖梦半向来粗心大意,钥匙这些对她来说极容易弄丢的小东西都是他来保管的。肖梦半把他赶出房间的时候虽然气极了,但并没有把钥匙收回来。
他掏出了钥匙却没有递过去,而是犹豫着问:“我可以问下为什么吗?毕竟我今晚上还要住……”
“麻烦你暂时和别人挤一下了,”陆老板抱歉却不容拒绝道,“警察从最近的镇子赶来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在警察过来之前,麻烦各位不要去破坏现场。”
“毕竟现在没有人能肯定死者是意外身亡。”陆老板的语气少见的坚定,隐隐带着威严,在场的人没有提出一句异议,连和死者很不对付的陆倩都没有说话。
管懿连忙把钥匙交给了陆老板。
自其他NPC过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白逐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觉得自己突然被法治的光辉照耀了,这……这真的是一个恐怖游戏吗?
他尚未回过神来,就被陆老板突然凑近吓了一跳。陆老板有些奇怪少年怎么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还要去把出事的房间锁上。”
没反应过来的白逐一时忘记了他寸步不离的方针,下意识就答应了。等他想要跟上去后,陆老板都走没影儿了。
NPC们陆陆续续离开,许燎拖着于晓走在最后头,他好不容易才把醉鬼从窗户上扒拉下来,也不知道于晓怎么做到的,身上跟有一层胶水似的紧紧黏在了窗户上,弄得许燎也一身酒气好不狼狈。许燎见白逐看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匆匆拖着于晓走了。
于晓恋恋不舍地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素材……许燎你别打扰我画画!”
许燎苦不堪言的低吼声从楼梯间传出来:“于晓你以后别想再喝酒了。”
于晓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窗外的尸体,扭曲的肢体,狰狞的面孔,花般铺开的鲜血,枯瘦的老树,深沉的夜色与昏暗的灯光,与他而言是再完美不过的绘画素材。
白逐简直被他的目光感染了,目光不知不觉也落在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