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祯从下往上看着江熠的脸,不得不感慨即使从这样的角度,江熠的脸部线条也依旧无可指摘,但除此以外,他也看见江熠的神色。
季祯心里动了动,把江熠的手拉下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两人四目相对,季祯认真地对他说:“虽然你不记得你母亲了,但是我想你母亲一定也给你喂过饭唱过曲,陪伴你,极爱你的。”
江熠知道他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低头在季祯脸上亲了亲,是对他安慰的无声接受。
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江熠还无从知晓,但他愿意相信季祯说的话。
马车照着原路回到边城。
季祯的善解人意没有维持太久,他一看见边城的城门,立刻呼出一口气,如临大敌般。
“若是你爹为难我,我可是会翻脸的。”季祯给江熠算是做个预告。
江熠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刘武对季祯要回来的决定十分不赞同,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季祯的马车赶到了陈府门口。
第七十章 断情
“骑马累,坐马车也累,”季祯抱怨,“赶路真不是人干的事。”
他本意打算去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刚下马车就有江追等着,一见季祯和江熠就说:“季公子,师兄,师父已经在等你们。”
“这么急?”季祯正抬手微微舒展自己的筋骨,闻言不是很乐意。
“我先过去。”江熠说,“有些事我想先和师父说。”
江追闻言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告诉师父。”
季祯转头想要往偏院的方向走,江熠却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偏院。”季祯说。
偏院他住了那么久,早就习惯了,也懒得去别的地方住。
江熠并不很赞同的样子,“换个地方吧。”
“要换到哪里去?”季祯微微鼓起腮帮子,意气道,“我才不要换,换到别的地方我不习惯。”
季祯正有些觉得江恪霸道,他自己才是霸道惯了的人,自然不听江熠的要求,自顾自往前走。
然而没走两步,江熠一把拉住了季祯的手腕。
季祯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江熠的指尖有些用力,让季祯体会到明显的压力。他脑袋里一晃而过是江熠昨天晚上抱住自己时用力的样子,心下有一丝犹豫,看向江熠的目光带着悄咪咪打量。
若说季祯大概是个什么性子,约莫就像一只被娇养惯了的猫崽子。若是有不顺心的地方,一定会亮出自己的爪子挠人。但实质上,这样的小猫崽子遇见大老虎,也会识时务的估摸自己的斤两是否足够和大老虎对打。
季祯不知道江熠会不会变成昨天晚上那个样子。
那样的江熠让季祯陌生,陌生的人和事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心生畏惧的。
他所熟悉的江熠冷静而克制,守礼而知进退,不会做出任何越界的事情,就好像每一件事的尺度都在他心里画着一条标标准准的线。
面对这样的江熠,季祯更是敢于叫板了。
“干什么啊?”季祯问江熠。
他大概能够猜出江熠是为了什么不想让他去偏院住,应该是梁冷还住在那里的缘故吧。季祯心想,如果这个时候江熠直接说出来不想让自己去偏院住的原因,他住不住也没那么打紧的。
不过估计江熠的性格,季祯对此并不是很抱希望。
江熠和季祯四目相对,果然如同季祯预料的一般,江熠把手慢慢松开了,只是说:“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所以说,季祯转头走,边走边想,这样的江熠真好欺负。
梁冷的确是还在偏院里面住着,不过此时他并不在。梁冷手下的侍卫见季祯回来,稍显意外。
季祯自个儿回屋去,在软榻上随意一躺,眯着眼睛假寐休息。
另外一遍,江熠和江追前后脚到了江恪面前。
“师父。”江追呼唤道。
江追闻声回头,目光从江熠身上越过,没有见到季祯,他背着手厉声问:“季祯呢?”
“季三他旅途疲乏,正好我有事情想要先同您说。”江熠上前,低头微微行了礼。
江恪没有立刻见到季祯,有些不悦,“我说了让他回来就马上过来见我。”
江追在旁听见江恪明显责备的语气,心里惴惴不安,好在江恪此时说的话是对江熠,否则江追觉得自己能吓得够呛。
江熠面色不改,他抬头看向江恪,“父亲。”
他简单两个字,似乎换回了江恪的注意力。对于这两个字,大约江恪还是觉得有些陌生不适应,背着的双手微微松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江熠一叫“父亲”,江追便慢慢退了出去,让屋内只留下江熠和江恪两人,且顺带着把门也关上了。
门闷闷合上。
“父亲,我想履行和季三的婚约。”江熠说。
江恪对江熠说的话好像并不意外。他的确并不意外,在江蘅给他的书信中,他已经知道江熠的决定。同时因为足够了解江熠,江恪晓得自己儿子如果说出这样的话,是经过如何的深思熟虑的。
江熠没听见预想之中的责备与反对,反而听见江恪问他:“当真如此中意他?”
江熠毫不犹豫地点头。
然后他看见江恪没有责备,甚至笑了笑。
那笑容因为江恪常年严厉的脸色而并不明显,但是江熠还是看出来江恪笑了,因为那笑容屈指可数,太容易辨别。
江熠不知江恪这笑是什么意思,就听江恪说:“若是如此,我也不会阻拦。”
江熠心中那一丝疑惑因为江恪的这句话而烟消云散,转而变成有些难以相信,又难以自控的喜悦。他原本以为江恪会反对,会责怪,会惩罚,也做好了与他僵持的决心,扛下一切的勇气,唯独没有料到江恪会这样轻巧答应下来。
“父亲,”江熠也露出一些笑容,对于自己后面要说的事情有了比之前更足的把握。
他想认真问问江恪自己母亲的事情,以及自己在边城时候的身世,再告诉江恪自己在灵草园染了魔念。
然而江恪没有耐心听江熠再说什么,只自顾自问江熠,“季祯是先天灵体吗?”
江熠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江恪的问题拦住。
“他,”江熠看着江恪还没有退去喜悦的脸色,心中越发觉得古怪,“我并不能确定。”
“你师兄说他能辨别魔气与魔物,且不受魔气侵袭,你与他应当也亲近过,如何不能辨别?”江恪皱眉,以为江熠这样的回答是在糊弄自己。
“季三他自小生活环境单纯,也许因为心境原因,”江熠不知江恪有什么打算,要特别钻研季祯的体质,他只是下意识在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恪的耐心有限,当下就不打算和江熠说什么,且嗤笑道,“心境单纯便能辨识魔物?”
书上的确不是没有这样的记载,但是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几乎成了传闻中的事情。
“他这样任性妄为的人,心境能如何单纯。”
“师父,”江熠开口打断江恪,脸色变了几分,语气也冷硬了一些,“不要这样说季三。”
江恪听见他这样的口气,心中十分不悦,“你在用什么口气和我说话?”
江熠自小对他尊敬极了,此时的语气对江恪来说很是刺耳。这已经不是江熠第一次为了季祯违逆江恪,江恪不掩自己的怒气,他拂袖,本来似乎还想要往下说,甚至有对江熠施加责罚的念头,然而不知江恪想到了什么,似乎是心念一转,硬生生将自己的怒气掩盖了下来,暂时不发。
父子两人说到这里已经是话不投机。
江熠明显感到江恪现在对于季祯更感兴趣。以至于江恪完全不想听江熠其他想要说的话。此时就算问他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江熠揣度,应当也不会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忽然就淡了想要开口询问的念头。
“如果季三是先天灵体,”江熠问江恪,“师父,那会怎么样?”
江恪对于江熠这样试探性的问题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先天灵体也是少之又少,他若是先天灵体,又正好是你的道侣,那不是极好?”
“至于他是或不是,”江恪道,“我看了就知道了。”
江恪心中对于怎么做早就有了谋算。
季祯如果是先天灵体,的确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江熠自小的天赋极佳有先天也有人为,都是江恪一步一步筹划好的。离开了他的母亲,舍去了那些小时候无用的记忆与感情,江熠这十多年来的修习超出常人几倍。
江恪自己知道以自己本身的能力,是无法在有生之年完成飞升的,因此他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江熠的身上。他就像是认认真真在下一盘棋,江熠是他雕琢过后放在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足不容出错。
起初让江熠到边城历练,江恪是想要看看边城这地方对江熠是否有影响。如果此番历练回归对江熠没有任何影响,那前缘便算是全都了结了。
原本以为照着计划事情会进行得十分顺利,却没有想到边城会蹦出一个季祯来,不仅让江熠措手不及,也让远在云顶峰的江恪很是意外与恼火。
本来他已经决定了让江熠了结和季祯的婚约,却没想到江熠心思已经如此坚定。
事情看似走到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地步,然而季祯如果是先天灵体,那这事情便不是死结,反而豁然开朗之后更上一层楼。
江熠在江恪眼中是个棋子,何况季祯。他根本没有半点把季祯放在心上,只要能让事情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往下走,季祯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成仙要断情断欲,断情断欲越发能够成仙。
越深重的情欲断了以后的效果就更大。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熠对季祯有感情是好事,季祯是先天灵体更是好事。江恪不怕江熠对季祯有感情,反而怕江熠对季祯的感情不够深重。
深重是好的。再深重的感情能够比母子情深?母子情他都断过,一个季祯,江恪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第七十一章 江蘅故意为之
江恪是如此习惯发号施令,决断对错。在江熠成长的过程中,他就是绝对权威,江恪的指令从来只需要被执行。
从前对于江熠来说,这都没什么不对。他的天赋,他的修习,都由江恪一手把控。仙门内外,江恪都有数不清的成就建树,江熠尊重他,敬仰他,无论从师父或者父亲的角度都不容质疑。若无惊天之变,难以打破。
江熠的心念几番变化,开口忽然问江恪:“师父,从前我在边城时,是生活在城外的灵草山下吗?”
他没有问自己的母亲,只问这个地点,效果却比问自己母亲来的还直接。
江恪看着他:“我找到你时,的确在那附近。”
他的眉目之间带着探究之色,又问江熠,“谁告诉你的,还是你想起了什么?”
“只是好奇。”江熠说。
江恪看他面色不像作假,又想到当初自己已经完全剔除江熠的记忆,便也并不多担心,安然让江熠先离开了。
季祯不过时歪在软榻上一会儿,本意是稍作休息,却没想到一闭眼还真就睡着了,因为疲惫浅浅打着小呼噜。
若华见状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让收拾东西的小丫头也暂且停下。
季祯半睡半醒间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很简单,他站在一处不知名的半山腰,往下看见草木茂密水气湿漉,翠意盎然间,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在随风轻轻摇晃。
季祯感觉自己站得格外高,一阵风吹得极了,他一个踉跄以为自己要摔倒,然而轻轻一晃却又回到了原位,季祯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脚不见了,身体深深扎进土壤中。
哎?季祯正奇怪,就听见耳边好像有细细的说话声,将他从睡梦中扰醒。
他乍然睁眼,尚有些回不过神来,还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足,白净的指尖握拢又松开,手还是手。季祯的脑袋往后一展,竖起耳朵去听是谁在说话。
窸窸窣窣一阵响,季祯转了几次头才确定那声音是从装着梦大顺的木盒子里发出来的。
“嘀嘀咕咕什么呢?”季祯开口,室内猛然安静下来。
须臾那木盒子被一个玉瓶顶开些,露出一点白润的边沿,梦大顺带着点讨好道:“吵到你了啊?”
“废话。”季祯一手枕在自己的脑袋后面,“到底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冷。”梦魇把木盒盖子整个顶到了边上,说话时仿佛为了作证自己,瓶身晃了好几下。
季祯一节手腕子露在外面都没觉得冷,此时觉得梦大顺不过是在扯淡,“冷就受着吧。”
梦大顺揣着手同季祯打听:“祯祯,如今和江重光挺好的吧?那你是不是不退婚了?”
季祯说,“这才到哪儿?”
好是挺好的,可如今才到哪儿?他的确是挺喜欢江熠的,可是一码归一码,季祯冷静下来一想梦中前世遭遇,心中总归还有气,有想要琢磨清楚的事情。
江熠和梁冷究竟有没有过私情,江熠从前在边城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等等。待他搞清楚这些,再来考虑退婚不退婚的也不迟。
梦大顺见季祯成竹在胸的表情,词穷间觉得这事儿恐怕最后和退婚不退婚的关系都不大,不知会闹成什么样,憋了片刻终于打商量般对季祯说:“祯祯,我能先回宜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