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方才看两人脸上的惊异之色,以为吓住对方,正要给这两个在他看来已经濒死的猎物一些嘲讽,却没想到季祯开口就骂,让他本来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继而更加愤怒,“是你自己找死。”
两人纵使身手都不错,然而面对这样的赵管事,打不过只能躲,偶尔戳中一剑也无法真的伤到他,屋里一时杯盘狼藉,家私横飞。
院外江熠他们被红眼怪物缠住,虽然没有赵管事这样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却也以数量优势让他们无法脱身。
这些傀儡尚有一丝人气存在,按照道门规矩不可随意下杀手。
江熠的目光看向黑洞洞的主屋,里面刚传出的季祯生龙活虎的怒骂让他稍稍安心,不过施法的速度还是不断加快。
屋里,季祯虽还有气力灵活躲避,耳边听见院外动静,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他略一分神,差点被赵管事的手钳制住,手上的短剑没来得及抽回来,被赵管事直接捏住刀刃,手指收紧,瞬时竟然把刀身捏得又些弯了。
不远处的门帘里面传出若有似无嚇嚇的喘息声,被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的短剑掩盖了。
赵管事狞笑一声,朝着季祯扑去,“先拿你开刀。”
季祯一手撑地,迅速找回平衡,堪堪躲过赵管事砸下来的一拳头,梁冷同时飞身踩在赵管事的肩头,顾不得其他,想起白日里江熠在他和季祯掌心画的掌心雷,此时意念凝聚,迅速拍掌下去,赵管事的身型果然猛震。
梁冷正要收手,却发现赵管事猩红的眼睛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正看着自己,那之中充斥着愤怒与癫狂,魔疯之极。
那一道掌心雷并没有制住赵管事的动作,反而好像激怒了他。他的肩膀耸动,将梁冷抖落下去。经过方才那一道掌心雷,他身上的魔气汹涌而出,在季祯眼里看来,便是一圈包裹着赵管事的幽幽紫气。
赵管事的动作好像更加灵活,季祯被他逼到角落,跌倒时手扶到内屋的门框边沿,情况紧急实在是豁出去了,也不管掌心雷到底有多大用处,只是下意识抬手出去抵住赵管事挥过来的手臂。
季祯心里本不太抱有希望,毕竟他和梁冷手上的掌心雷别无两样,看来并不能克制魔化的赵管事。
怎料季祯还没有碰到赵管事,他的掌心便迸射出一道猛烈的光芒,瞬间将赵管事击飞出去,重重砸在丈余远的地面上,竟好像站不起来,只剩下深沉得像是拉风箱的呼气声。
季祯不敢相信地抬手看自己的掌心,搞不清楚同是掌心雷,自己像是劈出了一个天雷。
梁冷也一脸怀疑人生地看向自己前不久才打出掌心雷的手掌。
院外几道剑光忽闪,剑气横飞,切豆腐般杀掉一排傀儡,江熠的声音响起,“季三!”
“我没事。”季祯坐在地上背靠门框应了一声,喘了几口气也没见赵管事起来,江熠的身影又就在门外。他的心情放松了些,正准备站起来,就听见门帘后面有些声响。
梁冷此时侧了侧耳也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指的当然不是赵管事,也不是院外的打斗声,而是前面在打斗中一直被忽略,而现在安静许多后,渐渐难以忽视的奇怪声响。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地面攀爬摩擦。
季祯低声说,“听见了。”
不仅仅听见了,他还听得很清楚。因为那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藏在门帘后面,在他注意到时已经几乎咫尺之遥。
季祯来不及起身,门帘忽得落下。
腥臭的呼吸打在季祯的脸侧,掉落的门帘失去了阻隔视线的作用,露出内屋中一张已经爬到门口的苍老怪脸。那脸依稀能够看出是陈守绪,然而它的皮肤松弛,双目被贪婪充斥,散乱的头发与在地上爬行的姿势则更添一抹森寒。
季祯几乎与他四目相对。
这才是血妖。
院外的傀儡本来已经被砍倒,却又立刻起身,仿佛无穷尽般缠住江熠他们。
一道血幕随着陈守绪抬手的动作出现,一下挡住了正门,将院内和屋中的场景隔绝开,连声音也难传出去。
江熠见状一跃而起,本想穿过最后几步直入房内,可傀儡们显然知道最该困住谁,知晓江熠的意图,层层叠叠将他围住,让他难以立刻进入内室。
而屋中如此近的距离下,季祯想要后退,立刻被发现意图。陈守绪枯枝一般的手猛然紧紧抓住季祯,哆嗦着手,口中渴切道:“别走,别走。”
那哆嗦并非虚弱,而是对什么东西渴望到了极致,无法自控的激动。
梁冷反应过来便要拿剑去刺,陈守绪看似不太灵便,此时抬头的动作却并不慢,他与梁冷四目相对,声音里竟有几分柔和,“别动,你不想杀我的。”
梁冷的手不知怎么就是一松,好像不由己般无法将这一剑刺出去。
他到底还有理智,明白这是血妖的蛊惑,然而梁冷能做的也只是执剑站在原地,如何也做不出攻击陈守绪的动作,甚至隐隐有想要把剑往自己身上扎的念头。
血妖的言语自有迷惑人心的作用,若是听了他的话,心性不坚定的人恐怕直接拿剑抹自己脖子的都有。
梁冷见季祯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吓呆了,又好像是听了陈守绪的话,也已经被蛊惑。
陈守绪也是这么想的。
他被逼出血妖原形,此时正十分渴血,浑身不自然地抖动着,“看到那把短剑了吗?”陈守绪问季祯,“拿起来。”
季祯跟着这个问句回头,那把被赵管事捏得略微弯曲的短剑就在季祯伸手可及的地方。
季祯点头回答:“看见了。”真的听话地伸手将那把短剑拿在了手里。
赵管事虽然身受重伤,见季祯如此反应,忍痛笑起来,恨恨道,“等我恢复,我定手刃了你们。”
梁冷大骇,“季祯!”他执剑的手强行催动,额角的青筋暴起,一只手仿佛被两股力量控制,怎么也无法挥出去。
陈守绪已经发出另一个指令,“把你的心挖出来。”
若是主动献祭,那季祯的魂魄也会被血妖一同吞没。得到献祭,又在月圆之夜,血妖的实力会短时间大涨。外面就是江熠他们,陈守绪越发急需吞吃季祯的血肉。
赵管事口中发出沙哑的笑声,就等季祯用剑戳破自己的胸膛,他便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季祯犹豫地盯着陈守绪,想了想才答应道:“好吧。”
他说着果真抬起短剑往下用力一扎,所使的十成力道足以穿透自己的胸。
梁冷目眦欲裂,下意识别过视线。
随着一声痛苦呻吟,赵管事的笑声却戛然而止。只见陈守绪的身型快速扭动变形,一时筋肉鼓动,脸上更退去人相。他的心口此时正扎着一把短剑,刺进去好几寸,伤口流出腥臭浓黑的血液。
陈守绪本来见季祯呆楞乖巧,与那些曾主动献祭的人没有两样,他哪里有防备,竟是眼睁睁看着季祯扎下这一剑,躲都没来得及躲。
“你!”蛊惑人心是血妖的必杀技,便是许多修为极好的修士都难免会受到影响,陈守绪没想到季祯一个普通人竟然免俗。
陈守绪怒视季祯。
季祯也看陈守绪,片刻目光下挪,看见陈守绪心口的剑。
季祯恍然道:“抱歉,只是扎自己我实在怕痛的。”他说着伸手又将短剑拔了出来,少了堵塞,陈守绪胸前的伤口又涌出一股墨色的液体。
纵然是当下场面十分不适合,梁冷却还是在心情骤松后实在控制不住低笑出声。
院中的江熠不知道屋内情形,再看拦住自己的傀儡,眼里竟有了杀意。
两股怒气涌来,加之情势危急,陈守绪一阵急火攻心,忍无可忍,竟是一下完全魔化了,手掌干枯变长,手上的扳指哐当掉在地上,他的脸也漆黑长毛,仿佛长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的动物。
季祯撑着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想要与陈守绪拉开距离,身上带着保命符,江熠又已经在门外,季祯其实并不怎么害怕。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血妖的速度,完全魔化后的陈守绪几乎瞬移到季祯身后,季祯眼前一晃,感觉残影掠过,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脖颈,血妖尖锐的指甲堪比利刃,正抵住他脆弱的喉管,只消轻轻一刺就能让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季祯屏住呼吸,终于是有点怕了。
不过又听咻得一声。
一把长剑忽然穿过院子里清冷的明亮月光,剑气锐利破开血幕直入房内,饶是血妖反应迅速,也被剑气划伤,伤口处皮肉外翻冒出被灼烧后的黑烟。
那把剑停在半空,剑身嗡了一声,继而发出如白昼的光芒,直直照耀在血妖脸上,让它无法睁眼,同时也再次为室内带来光明。
季祯只觉得自己被一股什么力道猛然从陈守绪怀里拉了出去,踉跄两步扑进另一个怀抱。
月光高悬,落在他们院中时却带着妖异的血雾蒙蒙,偏偏江熠一身霜白,立在当中好似以一己纯净破开虚空的污浊,如对错的尺度不容亵渎。
谁见了江重光,也会觉得他本该如此。
然而此刻他张开的半边臂膀,却主动迎接了一个身上染了妖异的血色,沾有魔气的少年,自己脚下又是成堆的血肉尸山。
瞬息间,纯净便如同被撞破的水波,与邪气交融起来。
第二十三章 你的心在我手上
陈守绪感到一阵劲风吹过,他觉察不对,立刻要下手杀了季祯。然而本该脆弱的喉管在此时却没有传来肌理被尖锐划破的触感,更没有鲜血涌出的温热。他只觉得手上忽然一轻,再看时发现自己刚才下杀手的已经不是季祯,而是一个小小的断了脖子的纸人。
纸人飞快缩小,而后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先前飞进来的那把剑此时也自寻出路往回飞到江熠手上。
季祯惊魂一刻,被江熠的力道拉进怀里,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平衡自己的身型。江熠本来只是想将季祯带出险境,拉扯之间未来得及细想,等到感觉季祯温热地扑进自己的怀里,鼻息甚至打在他的颈间,江熠的手如同触到烙铁一般想往回收。
拥抱对江熠来说十分陌生,拥抱的触觉更是如此。
季祯本来还没站稳,脚下悬空全靠江熠扶住,此时江熠收手,他差点滑下去,心里差点骂人。他赶紧不管其他先攀住江熠,双手一起搂住江熠挂在他脖子上,双脚触不到地面,季祯才低头看下去,这才发现江熠并非站在地上,而是悬于一堆残肢断臂上,他们脚下的地面鬼气森森,被深黑色的血液浸染透了。
赵管事和陈守绪化为魔形以后无论多恶心人,那总归只有一个而且失去了人形,现在脚下这些肢体混杂好似看不见尽头,每个都头是头脚是脚,带给季祯的冲击感剧烈。
特别是那些残肢断臂并没有安分死去,此时尸首分离依旧各司其职扭动着。
江熠说:“先下去。”
季祯犹豫地往下看了一眼,其中几只手还努力往上抬,想要抓住他们的鞋,他立刻打消了松手的念头,猴子攀树般往江熠身上爬。
“我不要!”话虽这么说,季祯已经开始寻找落脚之处。
“你,”江熠欲言又止,对季祯很是无可奈何。
江蘅与曙音他们还未收剑,此时靠近过来。
换作平时,曙音看见季祯这样抱着江熠,恐怕是要发作。然而现在,她虽然皱眉,但想想自己师兄说的那个“不如何”,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强行扭过头就当自己没看见。
唉,季祯已经有点可怜,不能让他一点念想都没有吧。
季祯找着机会跳到了一处空旷地带,手持短剑谨防那些残肢作怪。让江熠能够自如作战。
今晚月明星稀,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原本清清冷冷的光芒,此刻好想被满地的血色浸染,落下来的月光都带着杀意与死寂。
季祯环视一圈,看见许多鲜血掩埋间露出的白骨,仿佛正森森然窥视着他。
血妖现出原形却未能饮血食心,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却也是他癫狂之时。
赵管事强撑着一口气还想阻拦江熠,“老爷你走,”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股力道吸起,只见血妖一手将赵管事魔化后的身体拎起,略一发力,赵管事的躯壳竟化作一团血气挥散入空气中,全都被血妖吸纳进躯体,只剩下几块布料坠落到地上,再无一点赵管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季祯看得发愣,却见到原本的赵管事的脑袋又从陈守绪的后背慢慢探了一出来。
他想尽忠,陈守绪便让他尽忠,两人融为一体,力量合一。
事到如今,陈守绪清楚自己要么除掉这些修士,要么被这些修士除掉,因此已经没有遁逃的念头,只有决一死战的信念。
完全吸收了赵管事的血妖恢复一些精力,方才被季祯扎出的心口一道已经完全愈合不见伤口。
血妖外表老迈,但动作却十分迅捷。江熠与江蘅两人的剑影翻飞,左右制衡,却也不能马上将血妖制伏。陈守绪的背后生出几根长长的触手,忽然卷住一个上前本想带出梁冷的侍卫的脖子。
那触手如同利刃扎入了那个侍卫的脖颈,开始源源不断地吸食他的血液。
侍卫睁大眼睛发不出声音,双手拼命用力地抓住触手想要为自己寻找一线生机,然而陈守绪一声“别动,”他便失去心智,毫无反抗甚至有主动奉献的意愿,好像被陈守绪吸血是一件极其愉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