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八从狮子头走到狮子的尾巴,再从狮子的尾巴走到狮子的头,来来回回踱步。
晏兮觉得好笑死了。
城隍庙设挂灵斗幡。
这和人家出殡时打的幡儿不一样,高约三丈,上段由数百根各色带子捆扎而成。
看似轻灵,实则水火不侵,普通山风就是吹断了吃饭的筷子,也休想吹动它一根寒毛,是一件实打实的法器。
一可震慑恶鬼,二可指邪引煞。
下午,灵斗幡上的白丝带隐隐几个起落,提示西北方向有邪物做祟。
晏兮当时忙着磨刀砍柴,一撇而过。
杜梨又不在,他懒得理论。
“你们这些小妖怪,没什么防身的本领,喂你们吃,喂你们喝,现在吃肥了胆子,”晏兮事不关己地奚落:“遇到个有点道行的邪物,拔|毛,扒皮,下料、吃肉,这下子怕是连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那怎么办?胡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呀?”瑞八抖着胡须,着急地不得了。
胡麻修为底下,别说防身的本领了,迷迷糊糊,话都不清楚。
要是被别有用心的邪物抓住,凶多吉少。
“求求你,大好人,帮我去找找她!”瑞八憋出一眼眶的热泪。
石狮子在山门旁,每天出入都看得见,斑灵猫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躲在里面睡大觉。
晏兮这个同样寄人篱下的货,看见了也就只能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杜梨作为主人都没什么意见,他就是有意见也奈何不了,和妖怪当邻居当得不亦乐乎。
瑞八知道自己灵力底下,别说救回胡麻,猫在哪里,找不找得到都是问题。
这种时刻,他非常识趣,暂时抛开和晏兮一点点的不对付,完美地诠释着自知之明这个词。
“晏小郎君,晏大哥,我知道你有本事,求求你,帮我去找找胡麻吧!”瑞八拱爪子抱拳,尾巴摇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我可怜的胡麻,一把屎一把尿,养的如花似玉,又当爹又当妈......”
“打住!”
眼见他鼻涕快要蹭到自己袖口上,晏兮赶紧制止小妖怪号丧。
那小斑灵猫胡麻他又不是没见过,除了披毛水滑一点,圆身胖腮,平时抓着自己的尾巴打着圈都费劲。
斑灵猫以矫健和灵动为美,她愣是避开这两道标准,信奉生命在于不动,又懒又馋,养得膘肥体不壮,灵猫的审美没沾着一点儿边儿。
“救她?不去,雨下这么大,盖着被子睡觉,不舒服吗?”晏兮果断拒绝,“叫她没脑子,被吃了才好,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胡天跑地,自己伤风打喷嚏,莫怨别人炒辣椒,活该!”
他伸着懒腰,要回房间去。
“你不答应,我就和令君说你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
“你偷吃我馒头!”
“那又怎样?你要是去告状,”晏兮走了几步停下来,“唔,烤灵猫的营养是差点,但是,吃起来味道香啊。”
“你......你敢。”瑞八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看我敢不敢,”他靠近瑞八,眼睛笑成细幼的一条线,显然没把瑞八的威胁放在眼里,“我只和令君说,你贪玩跑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小小一盏灯笼,在雨夜中发散出一个暖调的空间,照不亮晏兮的脸,他眼中的狠厉忽明忽暗,像是不真实。
好像真的像是要杀猫的样子,瑞八寒毛直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唾沫。
雨越下越大,檐上淌下水来,掉落的雨水蹦成一个个水珠又弹上来,把他们落脚的地面打湿。
石狮子湿了半个头,面前的馒头被雨水泡地发胀,戳下去肯定就酥烂成一团。
晏兮看看馒头,看看泡在雨幕里的山路,平时寂寥的一曲石阶,匍匐在黑暗中不声不响。
只有竹林在抵抗暴雨中咻咻喘息。
“我去拿把伞。”晏兮开口。
可能是不想睡觉。
可能是猫丢了,杜梨问起来麻烦。
或许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
“啧,烦死了。”晏兮看着大雨抱怨了一句,抬脚去找伞。
瑞八准确地抓住了他前面说的那句话,咂摸出一点味道。
三步两蹦跳到他身边,欣喜道:“你...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去救胡麻了吗?”
“不愿意!”晏兮一口否定,“但我不白吃你东西,算是馒头钱。”
他从杂物房里找到一把油纸伞。
“大哥,收尸都赶不上热乎了,拿什么伞啊!你不会用灵身呀?”
修灵之人可用灵身,不受风霜雨雪之扰。
灵身可以运用能力让普通人看见,普通人有能力也可以看见。
是否熟练运用灵身,可以当做是道行高低的分水岭。
“在现世用什么灵身?很费力知道吗?”晏兮撑开了伞,使了个眼色,“跟上!”
瑞八窜上了他的背,紧紧扒住肩膀上的布料。
“草!”瑞八这么一窜,他差点没站住。
“重死了!天天下山去偷油吃,吃这么胖。”晏兮低低地咒骂一声。
随后一头扎进雨帘,被无边黑夜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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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烦人,撑着伞,衣袍的下摆还是被打湿了。
不如试试看灵身......
晏兮这样想着,小心地按照功法运了运力。
头一阵眩晕,太阳穴旁的筋突突狂跳。
不行,灵魄还是太脆弱。
以为在清河县修养两年,灵魄应该稳固了。
现在看来,还需要借助肉身慢慢回缓。
他心里想着,脚下不停。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一座山前,这边距离县城大约三十里地。
绿树成荫,盘根错节。
一石碑上刻着“泉汤山”。
“下来,这里有古怪。”晏兮停下脚步。
“呼,呼,太快了,吓死我了。”瑞八窜下肩来,摸平竖起的毛发,拍着胸口压惊。
雨势小了些,他跳到水池旁,用力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扒住一支亭亭如盖的荷叶,摘下来戴在头上。
猫科妖怪都不喜欢弄湿皮毛。
此时此刻,另一只猫科妖怪正在附近。
胡麻全身弓起,龇着牙,乍着毛,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
只不过她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那人身穿太极流纹褂,头戴五岳冠,吹胡子瞪眼,“本座原来还想给你个痛快,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我要慢慢放干你的血,再把你那一身皮毛扒下来!”
他手背上有红印,看样子是被咬到了。
道人气坏了,拎着一股三叉,叱道:“孽畜,本座炼你精气,食你筋肉,是看得上你,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比她更大!”话音未落,一把油纸伞破窗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怼猫要提灯,救猫要撑伞
透明单机仔,卑微苟活中
来个小可爱,上个评论啊
发电发电发,电发电发电
☆、虎魄
油纸伞合拢,来势极快。
道人见有物袭来,立刻跳开,瞪着眼睛警惕起来。
晏兮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踢散了一个炭盆,又从护腕里抖出缦胡缨,劈碎了房中一张八仙桌。
一块炭火裹着火星噼驳噼驳,滚到道人脚下。
“你是什么人?”道人眼角抽动。
他怕是没见过这么猖狂的人,来路不明,气势汹汹,倒把自己唬住了。
“老山羊,和小孩子玩,估计也没啥紧张感,让爷爷来会会你。”晏兮不可一世地招呼,“我就不用自报家门了,因为你迟早都是要死的。”
瑞八看见胡麻,奔过去,两只抱成一团。
胡麻吓到了,哭得一噎一噎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此时黏哒哒的,花纹都糊了,身上的伤东一道,西一道,别提多狼狈了。
晏兮皱了皱眉头,平时虽然说不对付,但是在杜梨眼皮底下,都是小打小闹,也没把她欺负成这样。
“少年人,好生狂妄,我钉了你的嘴,看你还会不会在这大放厥词!”道人见晏兮年纪轻轻,雨夜中用肉身奔行,料定他修为尚浅。
他自诩掌握回风返火,五行大遁之术,又常年道貌岸然地在附近做法布道,受到不少善男信女的追捧。
现下一听晏兮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脸都气绿了,当下提起三股叉,速度奇快,就要刺来。
晏兮手指弹了弹,短匕在手上转了一个花,不退反进。
短匕砍、划等招式,不如长刀、长剑出色。但在近身搏杀中,胜在角度突然,使人难以躲避,配合左右双刃,刺杀绝佳。
他身形诡异,道人顿觉脖颈微凉,一惊之下,果断后撤。
晏兮一个闪身,已到道人身后,另一只短匕抵住腰眼,锋刃和他的皮肤亲密接触。
脖颈和腰眼都是命穴之处,此时被辖制,道人毛孔倒竖,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少年人不狂妄,怎么叫少年人呢。”晏兮站在他身后,音色凉得好像滴出水来。
“你不是喜欢扒皮吗?你说,从哪里开始扒?......这个位置往前剥,分离筋膜层,据说能得一张完整的人|皮。”
晏兮拖着短匕,一路往上,从背后正对心脏停住,稍稍用力。
……
“什么味儿?胡麻你放屁吗?”瑞八嫌弃地捂起鼻子。
“我...我没...没有。”胡麻结结巴巴地辩解。
“哈,我以为多厉害呢,不过是个软柿子,不捏都会烂。”晏兮哂了一声,一脚踹开道人。
道人瘫软成一团烂泥,腿间湿成一片。
是吓尿了。
……
“小胖猫,你过来。”晏兮丢出一只短匕。
缦胡缨与地面接触,“噹”地一响。
他指了指短匕,对胡麻说:“你,这个,拿起来,这个老神棍怎么伤你的,一刀一刀划回去。”
胡麻:“…啊?”
“啊什么啊,快点!馒头白吃啦,光长肉不长力气。”
晏兮推了她一把,又自认为很贴心地考虑,刚出道的小妖怪没有经验,耐心地教她:“你看啊,老神棍这么欺负你,还想扒你的皮,你很是应该,让他也感受一下这种顶尖的乐趣。
老实的马儿谁都想骑,温顺的狸猫谁都想逮。别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亏本的买卖我们不能做,你瞧瞧你身上脏的,啧啧啧......”
胡麻哆哆嗦嗦地捡起短匕,她还没化形,此时还是猫的形态。
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夹着刃柄,勉强将短匕抬离地面,颤颤巍巍地向道人扎去。
缦胡缨为灵兽牙骨炼制,颇有重量。
胡麻勉强拿起来,根本没有办法使用。
她抱着短匕刺刺滑滑,只让道人受一点皮肉伤。
道人吓得嗷嗷乱叫……
“你笨死了!不会用算了。”晏兮简直没眼看。
胡麻在那戳戳点点,根本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一把抽回缦胡缨,揪着道人往前推了推,又出馊主意:“刀子你不会用没关系,爪子你总会吧,挠烂他......”
晏兮循循善诱,什么膝盖以下剥皮削肉,用烧热的洋铜浇上去;又说敲烂他的肋骨,注射神经du剂,让他在受折磨的过程中保持清醒 ;又说把他的腿架在炭盆上烤了,逼他吃下去。
听得胡麻差点吐出来的……
瑞八瑟瑟发抖,壮着胆子出来转移注意力。
“晏兮,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胡麻在这里,怎么找到的?”
晏兮鼻子里哼了一声。
看那小胖猫头上戴着一张荷叶。
现在是二月份,天气寒冷,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泉汤山上树木繁盛,大叶大盖,有的植物还生有气根,明显是喜热喜高温的热带植物。
清河县四季分明,这些植被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还要说,劝你们招子放亮一些,少见多怪,从早到晚又吃又睡,正经事一点都干不上......”晏兮的声音抬高了八度,漫不经心地招呼,“你们要是杀不了,我多出点力气也成,可别说我刻薄小孩子,回头见了杜令君,好好描述一下我今晚剪凶除恶的功劳。”
晏兮捞起缦胡缨,指尖抖动,速射而出,眼见就要钻进道人眉心。
一柄浅棕色葫芦拂尘,疾甩而来,把急速划来的短匕带偏了一尺的距离,斜斜地扎进旁边的地板里,刃柄毋自震颤不休。
一个身影飞掠而下,挡在道人身前,与晏兮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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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倒霉!日了个筷子堆,又是老神棍!”晏兮烦躁起来。
“老神棍?”来人发声。
他身穿朱紫洞衣,枯瘦嶙峋,须发皆白,左手三清铃,右手拂尘,灌进来的风一撩,垂着的丝麻微微摆动。
“姥姥,你这时间掐得真够准的,大晚上的,不去睡觉,跑这儿起腻,累不累啊?”
晏兮咂咂嘴,“老为资历深厚,神为神仙,棍就是栋梁,够不够派头,是不是很合适你?”
老道皱皱眉,这泉汤山为什么这么低,估计就是让这个人胡侃的。
他活了百岁,何等聪明,眼见斑灵猫如此状态,已经把事情弄明白了七八分。
“无量天尊,山人道号榴花散人,”老道打了一个揖。
“小郎君年纪轻轻,身手如此了得,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少年英雄肚有容人之量,可否卖老朽一个薄面,放过我那不成器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