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好橘子饼,净了手,回来扳着晏兮的头说:“莫要闹了,我看看。”
晏兮乖乖地坐好,长大了嘴,说出一个长长的:“啊~~~~~。”
杜梨判断着方位,探了一只手指进去。
他先是碰到了这家伙口中尖尖的犬齿,有些刮人。
杜梨把指尖点在牙疼的那一侧,晏兮觉得一股清凉顺着患牙沁满整个口腔,头皮上的三百六十个毛孔一齐叫嚣着好爽,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天色已晚,不好叨扰郎中,先简单处理,若是明日还疼,怕是要找灵医来看看的。”杜梨运转灵力,暂且镇住晏兮口中那颗作乱的牙齿。
他正要撤出,孰料晏兮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杜梨感觉自己的手指陷入一团湿软中,还没等他抽手,眼前这只狼崽子舌头一绕,竟然裹住了他的手指,滋滋滋地吮吸了几下。
杜梨吃了一惊,实在不知他会忽然作怪,忙不迭地撤了手,愣在原地。
他有些着恼,这人怎么这样,身上不好了还那么多花样。
晏兮知道捉弄了令君,看出来令君的不快,他拿了一条毛巾,贱兮兮地去拉杜梨的手:“令君,擦擦吧,你手指上都是口水。”
啊,这都是谁害的呀!
杜梨转过脸去不理他,晏兮又是跑到前面作揖赔礼,又是可怜巴巴地扯着衣角唤:“令君~令君。”
杜梨冷了一会儿,抵不住撒娇,绷着脸轻轻勾了勾嘴角。
晏兮这才拉过杜梨的手,细细地给他擦干净。
“令君,今天我牙疼,那边的屋子我又实在害怕......”晏兮抓住牙疼的优势,语气无辜地暗示,就等着杜梨说后半句。
他料定杜梨会心软,迅速搭了一个架子。
“你睡这里。”杜梨果然从架子上爬了上去,随后他又稳稳地下来:“你睡床,我到旁边的卧榻上睡。”
晏兮一眼瞥见窗子边那个卧榻,倒也是宽敞舒适。
唉,事情总不能十全十美,能和杜梨住一间就很好了。
之前他们也有同住一屋的时候,但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关系变了,卸下狩岳袍的杜梨看起来颇为疏朗闲逸。
这样出门在外同居一室,在晏兮看来有些甜蜜,他也就满意了。
可是,没一会儿,就出现了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杜梨,男友力maxmax
☆、鱼符
吹了灯,各自上床,空气安静下来。
晏兮隐隐听到窗外细碎的嘈杂,夜市上有人叫卖着菱藕,春船上载着满满的绮罗,打着浪花驶过江面。
牙齿下的疼痛又细细密密地跳动起来,这回疼痛勾结上了神经,一抽一抽得火辣。
牙内的燥热慢慢蔓延到全身,拱地整个身体都烦躁起来。
他仿佛感受到青羊谷狼吻里腥热的躁气;
然后是在噩花街被晏莫沧戏弄的蓬勃怒火;
再就是四殿酆都城楼上灼热的战火,
这些经过时间吹拂,已经变得细小的火苗,从新聚集在一起,贼心不死地发光发热,在他牙上烤了起来,直至将他整个人置于炭火之上。
晏兮虽不至于牙疼地吱哇乱叫,但也是烦地不行,他在捂着半边脸颊在床上翻来翻去。
“疼得厉害么?”神志不清中有人捧住了他的脸,清凉的手掌为他驱散一些蓬勃的躁意。
杜梨坐在床前,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晏兮坐了起来,救星般地抓住杜梨的手。他此时头发凌乱,双眼赤红,哆嗦着嘴唇喊了声:“令君。”
“真可怜,我一时没看顾好,就疼成这样了。”杜梨抚住他的脸运转灵力给他降温。
晏兮忽然很害怕,觉得杜梨之前是觉得他可怜,才和他在一起的,他咬咬牙硬下语气说:“我不疼。”
杜梨微蹙皱眉,这人真是嘴硬地紧。
晏兮覆着杜梨的手,迟疑了一下,眸光凄楚地问:“令君,你和我在一起委屈吗?是......是因为可怜我吗?”
杜梨这厢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被冷汗腻湿的头发,语气里已经是带来两分轻责:“不是不喜欢弄湿吗,怎地还流了这么多汗。”
“是吗?若是可怜......”晏兮不敢问下去了,若是令君是因为可怜,那怎么办?
“令君,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
“别怕,我不走,”杜梨暂且知道一些晏兮的过去,却不知他竟能如此不安,他觉得晏兮有时候像一只焦虑的豚鼠,总是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就立起来左右扫视,进入警戒状态,上次在梁原镇的瀑布前,还以为自己要自杀。
不就是没有和他住一间房,他竟然怕成这样,现在听他这样的说话的语气,杜梨忍不住开口哄:“我不走,我在这陪着你,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遵循本心,并无什么委屈的,你不必多心,你待我好,我都知道的。”
晏兮把脸深深埋在杜梨颈窝处,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杜梨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杜梨缓缓拍着他的背,轻声问他:“疼地厉害吗?”
晏兮咕噜着喉咙:“一点点。”
“不许瞒我。”杜梨感知脖颈处温热的水汽,语气变了变。
这样温暖带点薄嗔的话语,多年不曾听到.
不,是从来没有听到过!
一直以来,耳边嬉笑怒骂有之;愤意怨责有之;咬牙恨声有之;都少人来,多少人走,却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语气。
真好啊,贴心贴肺,熨地整个人都踏实了。
晏兮微微抬头,他眼里糊了泪,他看不清了海棠雕花窗外迷蒙的月光,但看清了身边为他张开温暖怀抱的杜梨。
多年漂泊浪迹,隐忍不诉伤痛,打落牙齿和血吞,黑暗中俯舔伤痕,此刻终于松弛了身心。
他多年未曾哭泣,此时全身骨结咯咯作响,眼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我疼啊,令君,我真疼啊......”
“你要是疼,就说出来,示弱不是弱点,是一种力量,你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杜梨见他这样,之前竟是习惯了忍耐。
杜梨沁心入骨,柔肠寸断,他抚着少年的头缓缓告诉他:“即便我们修为仙身,七情六欲亦是不能免之,我们没有办法麻痹一种情感,若是麻痹了脆弱,情感是联系的,那样幸福和喜悦都会麻痹,没有了脆弱感,你的幸福和喜悦亦会少掉很多。”
......
杜梨听着耳边匀净的呼吸,浑小子竟在他肩窝上睡着了,多半是疼累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晏兮放在枕头上,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热到是没那么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肿。
折腾了这么久,杜梨也有些乏了,他转身回卧榻,才要睡下,想了想,又拿了自己枕头到床上摆好,挨着晏兮在他身侧躺下了。
万一这浑小子半夜有什么风吹草动,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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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兮的生命力尤其顽强,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该咋滴还是咋的,照样生龙活虎。
一句,牙疼于我有何哉!
杜梨确定他没什么大碍之后,也不敢掉以轻心,又琢磨着把控这浑小子的甜食摄入。
敷春城汇聚了南北菜式,饮食尤其丰富,南边的翡翠豆腐、芥菜黄鱼卷;北边的炸响铃、通花软牛肠;蜀地的五香糕、猪油泡耙、冰桂藕丸;谓南的时辰包子、岐山的臊子面、三原的马鞍桥油糕,等等菜式,应有尽有。
这个时节杨花拂面,敷春城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河豚很好吃,但是有毒。敷春城有谚语:“拼死吃河豚。”
但是有高级的厨师整治得法,是不会中毒的。
二人城里城外地游玩了几天,整个敷春城已经走了大半了。晏兮想吃河豚,正好街边有一家饭馆,卖河豚的。
这家饭馆有一个祖传的木板,刷印保单,内容是如果在他家铺里吃河豚中毒而死,主人可以偿命。
如此自信,可见掌柜手艺不是吃素的,晏兮牵着杜梨上了二楼,细心地提醒:“令君,小心脚下。”
杜梨今天穿了一件云雾白的长袍,略带点纱质的材料,用几乎看不见的银线秀了疏疏的竹叶,阳光下闪烁出一点轻灵的光,既矜贵又飘逸,若不是身负长剑,看起来像是簪缨世胄家的贵子,温润坚韧,令人心安。
晏兮习惯了暗色的衣服,换了一件鸦青暗纹窄袖袍,墨环束带垂与袍齐,从臂间顺下露指护手,防身的武器药物皆置于袖中。他的神情总是带一分不屑,一分跃跃欲试的挑衅,到也是另一派少年风流。
楼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老一小,那个老的对着一盘子河豚发呆,举着筷子大为不忍。
那个小的圆润的脸蛋,长得十分灵气。然而即便再灵气,用手抓着烧鸡在哪里大啃特啃,给人感觉就不会太好了。
她啃完了烧鸡,举起旁边一个柴烧瓦槌瓶,那个瓶子是店里插散花的,容量足足有一斗,她仰头吨吨吨地喝下了一花瓶的水,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对旁边的老头说:“爷爷,这个瓶子不错,喝水真痛快啊,我们买十个大窑子,再买一些烧瓶子的人,让他们回去天天给珠儿烧水瓶好不好?”
“姑奶奶,你少喝点,你肚子不涨吗?”老头一脸生无可恋地,“我们家湿气重,烧不起来,你喜欢大水瓶,我用一千年玳瑁的壳子给你做一个,那样更大更好。”
九龄珠嘟着嘴不愿意,玳瑁、珍珠、砗磲看都看腻了,她现在就要这个这个瓦槌瓶。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们可以买一个海岛,把大窑子盖在岛上,这样不就好了,爷爷,我机灵吧?”
“......”
晏兮皱皱眉,这是峨眉山上下来的猴子吗,赶紧离她远一些,免得沾上那一身村气。
他拉着杜梨在另一侧的桌子旁坐下来,又问杜梨想吃什么,杜梨点了几个之后,他又补了几个,当然进店必点河豚不能少了。
杜梨夹了几筷子菜后,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匣,放在桌上,“给你的。”
“这是什么?”
晏兮放下筷子,去拿锦盒,打开后待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嘴里的缠花云梦肉掉在了碗里。
锦匣内是一方锦绫装裱的卷轴,卷轴为丝绢材质,刷了一层珠母贝壳粉,看着很是价格不菲。
真正让晏兮心跳的是卷轴旁的东西,那个东西长约四寸,宽二寸,材料为铜制,形状似鱼。
一侧可分辨鱼头、鳞、背鳍、腹、尾,头部,靠近鱼嘴处有一圆形穿孔,另一侧是平面,錾刻两字“清河”。
是杜梨的鱼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睡什么睡,周末不需要睡眠,暴更暴更,更年期也暴更。四章上供。
沉醉在阿梨的温柔中....
☆、暗流
“给我的?”晏兮有些懵。
城隍的尉官皆佩戴鱼符,但鱼符却不是只有尉官可佩戴。
挂符之人多是主君亲近信赖之人。
授符需加以神印,歃血为祭,令有卷轴告身,启告于天地,达于城隍,方算礼成。
晏兮绝对想不到,在路边这样一家简陋的苍蝇小馆,这样简陋的一张桌子上,杜梨自然随意地把鱼符给了他。
“早该给你的,今日吃鱼才想起,原是要行大礼,不过心意也不在那些虚礼上。”杜梨夹了一筷子银丝供,面色如常:“清河有符为二,就是这两只了。”
杜梨又拿出另一只一样鱼符,两只鱼符平面相扣,合成一只完整的鱼,杜梨执鱼符道:“尉官皆佩戴鱼符,与你鱼符,并不是要让你居于我之下,而是告诉你,我为城隍一日,你可以随时回清河去。”
晏兮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杜梨能这么待他。
鱼符也叫鱼契,一旦契成,永不可毁。
杜梨这样做法,像一个绝对不会反悔的承诺。
杜梨的话不多,语气亦是平静,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晏兮的不安,给了他保证,要他安心。
晏兮拿着鱼符,喉头像是咽了一个千斤重的橄榄,心头又甜又酸,一时不知道该悲该喜。
他撂了筷子,菜也不吃了,整个人像抽了骨头一样慢慢瘫倒在杜梨身上,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令君,我坏地很,贪嗔痴慢疑五毒入骨,怕是玷污了你的鱼符......”
“不算太坏。”他们坐的位置甚是偏僻,周围没有什么食客,杜梨拍着他,安慰道:“还好,并非无药可救。”
“你就是救我的药。”晏兮接着说,“你这药一到,我这病就除病根儿了。”
“令君,我会改,” 晏兮倚在杜梨的膝盖上,抱着他的腰,满目痴迷地说:“但是我已经坏太久了,想改也可能改不了太多......”
“嗯。”杜梨答应一声,他本来也不对晏兮抱太大的希望,晏兮做过的事是抹不干净的,杜梨给他鱼符,不过是尽力想把他往正确的道路上引一引。
又看他大庭广众之下软绵绵的样子,实在不像话,便扶着他坐好,务实道:“你莫要拿他人性命开玩笑,凡事再与我商量一二,与你鱼符也不算什么。”
“我好好干,不给令君丢脸。”晏兮感激地收下鱼符,看了又看,手足无措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奉承这个宝物才好,他嘴里无声地比划:“这是令君给我的信物。”
和杜梨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太奇妙了,杜梨告诉他,不需一夜之间改变,也不会变的很完美,但给了他希望,让他走到绝路时还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