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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滚滚的青丘山,族人在四处逃散,压抑的哭声和哀嚎形成诡异的背景,火舌如热浪般舔伤了少年英俊的脸,他的眼底满是惊恐,脏污双手轻轻一伸就摸到阿娘满是鲜血的脸……冰冷的寒刃刺穿了她。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少年护在了身下。
“司梵……你要活着。”
太深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从上方落下来,染红了腰间青色的箫。
少年的身体像是被灌满铅,耳朵和喉咙再也听不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沙哑破碎唇齿咬出了血沫,他张着嘴却失去了声音,心脏骤然剧痛,竟在那一瞬间连意识都痛的陷入了黑暗……
这里不是青丘。
这里是地狱。
他在昏沉中醒来,被族人藏在青丘的法老王墓里,青岗花石做成的厚重墓门,任凭少年怎样奋力的捶打,歇斯底里的嘶喊,都不能撼动一丝一毫。
他的阿娘还在外面,他能听到她流血,能听到她哭。
“司梵……你听我说。”
那声音很轻很轻,残破又微弱,是阿娘用最后的灵力附在他灵识上的……成为了他这一生最为恐怖的梦寐。
“法老王的灵丹埋在墓心最深处,你进去吞了他的灵丹……即可起,你将是九尾族的下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王,九尾狐全族气运集于你一身!”
“好孩子……阿娘不要你复仇,我只想你活着。不要去焰城,姨娘已经死了……去做个普通人,莫要再思念凡尘。”
“司梵……”
“对不起……阿娘陪不了你了,从今以后,你要坚强,你要努力的活下去。”
你要坚强。
你要努力的活下去。
可是……
你们都死了。
要让我怎么活?
无边的黑暗将他吞噬,血腥味包裹着他,刺骨的疼痛让他昏沉又让他清醒。
过了很久很久……
外面的厮杀声,哭声,刀剑相戈,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归于平静。
他满身的伤痕,睁着眼喘息,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好恨……
意识回笼间悲伤暂时被巨大的恨意压下,透骨的恨意像是毒蛇丝丝缠绕而上。
好恨啊……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青丘还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他的族人在这里安居乐业,他的阿娘还陪在他身边。
好恨!!!
他好恨。
切骨之痛,怎能言说。
少年扶着墙站起来,狼狈的朝着地墓深处走去,他没有给自己止血,也没有给自己疗伤,甚至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凌乱脚步每走一步,地上就形成条蜿蜒的血痕。
他神情冰冷,单薄的凤眸血红阴鸷。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
杀。
杀干净。
要将仇人嚼碎,沾着血咽下去,要让整个三界都给九尾族陪葬。
从即日起,墓门重新开启之日,这世上就不再有俊逸出尘的九尾司梵,而是带着刻骨仇恨的……莫思凡。
94少年不复往
风云涌动,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少年肩膀已经变得很宽阔,撑的起深重的云纹墨锦,抬眸时也不再有星屑微光,只有睥睨万物的阴鸷。
玄金半面折射出幽暗的光,乌色红萧轻轻扣在手心,莫思凡慢腾腾的重复着刚刚红鸢所说的话,“火吟之,我们好久不见。”
万年岁月的变迁,可笑的命运捉弄,在两人之间竖立起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把亲密无间变成了血淋淋的对立场面。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
“司梵……”
温柔少年活在了火焰的记忆里,面前这个男人却是那样阴暗晦涩,导致他再也开不了口再亲密的叫他一声哥哥。
黑靴往前踏了两步,莫思凡转着乌萧,走到火焰面前,两人身量还是和从前一样,莫思凡总是要比火焰高上些许。
玄金的冰冷刺痛了火焰。
“你的脸……”
凤眸轻抬,对视的瞬间像是相隔万年,黑沉如漩涡般的眸,引得火焰颤抖伸手,贴上那冰冷的玄金面具。
他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天夜里红鸢对他说过的话。
“因为面目丑恶。”
“我这里被毁过容。”
“是,大火烧的,面目全非。”
指尖下是冰冷触感,火焰却始终不敢有所动作。
莫思凡轻笑一声,随即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轻轻把面具扯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在火焰的记忆里,他哥哥九尾司梵是极为英俊的,他是整个九尾族最好看的男子,天之骄子,九尾族的下一任法王,九尾全族的骄傲和希望。
而面前这个男人。
他露出的右边脸锋利英俊,像是最完美的雕塑品,但揭开玄金面具所遮住的左脸,那下面有一条深深的陈旧刀疤,从左边额头贯穿到了耳根,本是白皙的皮肤上也布满恐怖烧伤,可怖疤痕一直蔓延到鼻梁,整张脸像是副只完成了一半的美丽图画,被硬生生的被分割成两个极端。
一边是颜如舜华。
一边是面目全非。
火焰仿佛通过那可怖的烧伤,看见了九尾族两万年的灭族惨景,大火焚烧的青丘,尸体遍野的残骸……
“火吟之,见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意外?你开心吗?”
火焰开心吗?
他当然该开心……
司梵是姨娘的儿子,他的哥哥,他们从小一起生活,比血浓于水还要更加亲密,他当然开心。
可是……可是他看到了白祁冰冷的尸体,看到昏迷不醒的北玉洐,看到伤痕累累的众人,看到九京满城的鲜血和傀儡,下界洪水泛滥的滔天罪孽。
促使这一切的男人。
是他的哥哥。
“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莫思凡嗤笑,“找你?东绝尚且自身难保,你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你让我来找你?”
罪之战后,火焰被北玉洐封锁记忆,他忘记了仇恨,安稳的活在众人庇护之下。
而那个在古墓里踽踽独行的少年。
两万年前一举飞升,他成了天界司命莫思凡,天帝跟前的红人,生杀大权在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人人畏惧的天界的战神。
可是谁又知道这背后如何?
全族都死了,火焰也把他忘了,他变得不人不鬼……独自走到今天。
“司梵……我知道你的恨。”难以言说的痛苦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火焰哑着声,“我懂你的感受……”
“闭嘴。”莫思凡很冷淡说,“你怎么能懂我的恨?”
冰冷眸色扼住了火焰想辩解的声音,连周围空气都随着男人上扬的声调染上微微火星,莫思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的恨,最多是你娘的死,东绝的覆灭,白祁和北玉洐的欺骗。”
“可是。”他声音暗哑:“我的恨……怎能言说?”
火焰的恨意,像是一杯晃荡的水,被承载在感情的容器里。水在波动时很容易满出来,但离开容器后的水又会被蒸发。
白祁考虑的很好,在他年少时就将他的记忆拔除,恨意并没有根深蒂固的种在他心里,没有让他记得战争,血腥,和痛苦的一切。
就算恢复记忆后,火焰难以接受,被引导着复仇,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善良的,更何况,北玉洐从始至终都护着他,爱着他,拉着他走出深渊沼泽。
可是九尾司梵有什么呢?
他本是九尾族的下一任王,天潢贵胄生为云端,却被踩进了泥地里。他看着族人被肆意的屠杀,阿娘死在了他的身前。
他藏在青丘古墓里整整百年才敢重见天日,出来以后三界却容不下他。
玄金面具不仅遮住血腥丑陋的脸,更遮住了心,他背弃了自己,蛰伏在宿仇的脚下。
“九尾司梵早已亡故,现在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他的亡魂。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目的就是……”
冷冽的眸环视一圈,“让所有人都死。”
火焰:“.......”
没有人敢劝这个男人。
火焰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忘了一切。”莫思凡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娘,就是这场灾难的源泉,为什么你娘要去招惹白祁?为什么要嫁给东绝焰主卷进罪之战?”
“你居然忘了,你居然敢忘火吟之!你潇潇洒洒做了两万年的东绝之主,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北海初遇,你看着我的眼神像在是看一个陌生人,你知道那时候我多想杀了你吗?”
火焰颤抖着……
“我就当你是失了记忆,我帮你恢复,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下不了手?”
“这些年我孤身一人苟活着,三界之大却唯独容不下九尾族,我作为一个乱党,就像是个该死的幽魂,明明带来这场灾难的是你!是你和你娘!可是你们一个死了,一个安稳的在东绝快活,而我!我拼了命的修炼!两万年!我匍匐在白祁脚下,我见了这个仇人,我要对着他下跪,做他最得力的走狗,你知道我多恨吗?好不容易我设下这场局,为什么?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是要反悔,你这个废物告诉我!!为什么?!”
莫思凡轻轻一动手指,红鸢的匕首在北玉洐脖颈上割出了血痕。他的视线落过去,满眼不屑,“就因为这个骗了你两万年的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火焰几乎咬碎了牙,“你恨我……就冲着我来,别动他。”
莫思凡在他血红的眼神里回头,淡漠说:“我恨你。”
“所以我也要让你失去最珍视的人……北玉洐,他必须死。”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这个世界都是肮脏和污秽,那些年少时的美好回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唯有冰冷残酷的现实最为清晰。
这一切的冲击太大,混沌中,火焰已经隐约感觉心底魔性又在作乱,他稳住心神迫使自己冷静,哑声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补偿你,哪怕是我死……但你不能再杀人了。”
火焰不敢劝他收手,也没资格劝他收手,只能残酷道:“就算屠戮了三界,九尾族的灭族,姨娘的死,也已经不可挽回了。”
莫思凡沉沉的看着他,“想要什么都答应?”
火焰:“是。”
“那我要你杀了北玉洐!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莫思凡对北玉洐的恨意根深蒂固,北玉洐是抢走火焰心里最重要位置的人,仿佛只要火焰越是在意北玉洐,他就越是想要让北玉洐死在火焰手里。
“不可能。”火焰想也不想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莫思凡点头,“我当然知道。”
“所以我打破北海之滨的结界……你猜,天河洪水什么时候能完全把三界淹没?北玉洐现在修为尽散,他要怎么去修补这个大窟窿?”
“........”
“你简直丧心病狂。”火焰哑声道:“你恨白祁,屠杀天族……为什么又要连累下界那么多无辜的人?”
“谁无辜?”莫思凡笑着,“九尾族不无辜吗?权利之争族人早已看淡,所以才去了青丘避世,可还是引来了杀身之祸?当年参与罪之战的那么多仙门,谁敢说自己没有染上九尾族的血?谁可以无辜?”
“白祁死的就不更冤枉了,杀他真是易如反掌。”他声音阴测测的,“这个男人只要一遇到九尾妖花就会失去理智,我不过让红鸢把帽子摘了,装成九尾妖花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乖乖的被红鸢剥开了心脏。”
“够了!”
徒然间劲风四起,桃夭化出的扇锋像莫思凡劈去,两人的身法极快,几乎只能见到一个模糊剪影。
“这么快就忍不住对我动手了?”莫思凡冷笑着,边避开凌厉的进攻边道:“你真不愧是白祁的好儿子。”
白祁……
火焰恨他。
但他也是火焰的生……父。
人都死了……火焰怎能容许别人再这样讥讽的嘲笑他?
“我不会伤害你的。”火焰在混乱情绪里保持着清明,“我带你回东绝。”
桃夭与乌萧相撞,浑厚的灵力如波浪海水般弹开,两人发丝飞震,皆是双眼血红的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