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眸色漆黑幽凉,仍是笑:“否则师尊为何不自己去呢?不是因为为情所困,用不了锁情阵吗?”
“弟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入得了师尊的法眼啊?居然能成为让清殿的女主人,岂不是天大的荣幸?”
顾怀曲顿时恼火。
顾仙师对人动情——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
但偏偏经这么一说,顾大仙师反应激烈,耳根泛红了,恼羞成怒地冷冷瞪向他:“关你何事?!管好你自己,松手!”
他立即甩开郁承期,急于遮掩一般,转身疾步领着两个小徒弟走下玉阶。
该死的,顾怀曲果然心有所属了!!
如此明显,谁看不出来谁是傻子!
楚也先是倒吸了口冷气:“你怎么敢直接问师尊?胆子真够大。”
随即他又捅了捅郁承期,惊奇地压低声音问:“你觉得会是谁?师尊近来有跟哪个女修接触吗?好像没有啊,那……难不成是男修?”
郁承期心头涨火,牙根有些泛痒。
半晌,他敛了眸底的暗锋,从鼻间挤出声冷嗤,用楚也听不懂的语气,慵懒鄙薄地挤出一句:“谁知道呢。”
眼下还不是探听八卦的时候。
四周九座墓碑黑气滚滚,阴煞森森,中央墓碑上的金光晃了又晃,似乎瑟瑟颤抖。
女子怯怯开口对他们问道:“那个,敢问……诸位是什么人?为何会来此处?”
楚也闻声转过身来,十分友善地道:“我等是山海极巅的弟子,奉命来探查的,发现这里灵气有异,便进来了。”
“原来如此……”女子道,“但想必你们探查到的灵气,应该不在我这里吧。”
楚也怔了一下,没懂:“不在你这里?为何?”
“这座山洞中有百年精怪,你们探到的应该是它们的灵气。据我所知,它们在封山的这三十年中始终守护着某样灵物,乃是当年大战后遗留下来的,不仅常年供奉着,还会为灵物献祭。”
“自从那件灵物掉落到这里,这附近的灵气就变了。但我不曾见过,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楚也沉沉地思忖了下:“那你可知它在哪里?”
“就在这山洞深处。”
楚也闻言朝高台背后的石壁望过去。
由于远处光线昏昏暗暗,看不太清,他只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极深。
好像的确有股异样。
就在这时,墓碑上淡淡的金光忽然变化。
从墓碑头顶冒出小股旋涡,一转眼,凝成了一颗剔透晶莹的宝石。
那女子用法力将宝石递给他们:“为了与那些精怪隔开,我已用大阵将那里封印许多年了,你们若想进去,用这枚石头就能打开。”
郁承期只看了一眼,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楚也不忘了礼貌道:“多谢。”
金光微微摇晃:“……该是我谢谢你们。”
……
约莫半个时辰后,阵法传授完毕。
顾怀曲带着安策和安逾回到高台,在旁协助布阵。
他宽袖一拂,强劲的灵流从掌心迸发,裁冰断雪般拧成一道近乎实质的线,覆在地面上,蜿蜒地爬满了整座高台将十座墓碑彻底画地为牢。
绘阵完成的一瞬,安策和安逾抓准时机,立刻在中央的阵心注入灵力。
灵流瞬息爆发出漩涡,锁情阵成形。
大阵虽成了,但这么一弄,那女子的墓碑也被圈在了里面。
顾怀曲好像并无收敛的意思。
他收了法力,衣袖垂拢着如流光曳动,眸子淡漠,无悲无喜道:“前辈驻留世间已久,也该上路了。”
“……”
碑上的金光忽明忽灭,沉寂良久,没有答话。
在两个小师弟忙着叠加渡魂阵的空档,楚也将方才女子所说的话告知给了顾怀曲。顾怀曲闻言沉默了下,看了眼郁承期手里的宝石,又瞥向洞穴深处。
他道:“知道了。”
在大阵彻底完成的那一刻,顾怀曲抬手筑起了一道结界,牢牢实实的将安策和安逾圈了起来。
这道结界有些意味不明。
虽不影响阵法的运转,但两人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了,似是刻意将两个小师弟保护起来。
楚也见状一顿,不禁意识到几分危险。
郁承期沉着张脸,一副阴郁懒散地模样,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浑不在意。
顾怀曲并未解释。
由于超度这十只亡魂起码要三日的时间,顾怀曲还有要紧任务在身,并不打算耽搁。
他打算留下两个小师弟,自己带领其他弟子去洞穴深处继续探查。但楚也却不大放心,眉间微微压低:“师尊,师弟们还小,一连三日消耗灵力,会出事也说不定……不然弟子还是留下来,为小师弟们护法吧。”
顾怀曲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默许。
于是接下来,跟随顾怀曲进入山洞深处的就只剩下郁承期一个了。
他们两人朝着洞中更深处走。
途中,顾怀曲脸色冷得要死,银丝白靴步履如风,一副根本不理会他的模样。郁承期并没说什么,直到待到走远了,背后的大阵彻底消失在视线,郁承期终于发出一声冷嗤。
他幽幽冷冷的嗓音飘进顾怀曲耳朵里:“师尊还真是大仁大义啊,路遇不平,随随便便就愿意替旁人超度?”
“……”
顾怀曲不知他又要犯什么病。
只当没听见,脚步片刻不停。
郁承期懒散的眯眸,跟他在身后,凉飕飕地继续:“徒儿可真好奇,我当初死的时候,师尊是副什么嘴脸?帝尊血脉一断,仙界大仇得报,师尊身为仙主,是不是恨不得拉着各界普天同庆啊?尤其本尊又是你最记恨的人……嗤,师尊更该高兴坏了。”
见他不答,郁承期又瞥了他一眼:“对啦,既然说到此处,师尊不妨就讲讲罢——”
“你在我得知我死后,都做了些什么?”
“……”
顾怀曲不想理会,手指在袖中暗自攥紧,强压住火气,躲苍蝇一般加快脚步。
他快郁承期也快。
郁承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没多久就不耐烦了,他手臂忽然往前一伸,没规没矩,一把攥住了顾怀曲的后衣领!
“走那么快干什么?”
顾怀曲厉怒道:“滚!”
“除了‘滚’你还会什么?”郁承期眯眸反倒讥讽。
“这么想让本尊滚,你当初怎么不干脆把本尊的墓碑也刻个‘滚’字,再跪在碑前求求我这辈子都别再来烦你?!万一老天开眼,就答应了你呢?总归师尊已经如此绝情了,刻一个字和不刻也没有差别,你说是不是?!”
顾怀曲忽地顿住脚步。
回眸厉瞪道:“你擅闯过后山禁地?!”
郁承期嗤笑:“对呀。”
量顾怀曲也不能如何,更过分的事他都做了,后山禁地算什么?
何况墓碑那件事,直到如今提起来他还满腹恨火,是他本想藏在肚子里的一笔烂账。
若非今日见到顾怀曲超度旁人,令他霎时间想起,顾怀曲宁可送陌生的魂魄登入轮回,也不愿他这个亲传弟子死个体面,他可能根本不会提起这件事!
说到底,不都是他低估了顾怀曲的冷血,自作多情了吗?
“你……”顾怀曲一肚子怒火梗在喉咙里。
“师尊都已经这么恨我了,那徒儿再多做些坏事也不碍事,对罢?”郁承期眯着眸,理所当然。
顾怀曲被他气得火冒三丈,怒而甩开他,扭头继续往前走,脚步带风,比方才还快。
不过多时,前方出现了一条细窄狭长的夹缝。
夹缝的宽度恰容一人通过,缝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仿佛只是山体自然形成的碎缝。
明明右侧还有路可走,但顾怀曲偏偏停在了这里,仿佛对前方似有感知,站定在夹缝前许久没动。
郁承期什么也不管,只瞥眸瞅着他。
顾怀曲压下火气,竭力摒弃杂念,缓缓闭眸屏息。
以他强盛的修为,只要五感张开,便可以敏锐捕捉到洞内的任何声息,就犹如一柄无形锋刃,越过眼前的幻象,笔直地探入其中,刺探幻象背后的真实。
郁承期则抱着双臂,倚在石壁上偷懒。
片刻之后,顾怀曲冷道:“有声音。”
郁承期眼皮都不抬一下:“什么声音?”
顾怀曲不怎么想搭理他,冷着脸,径自毫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拿走了宝石,掌心凝力,往夹缝中一打。
砰地一声!
一道无形的墙如水镜般无声的碎开。
随着这道幻境一破,眼前像被揭开了雾纱——
前方虽然仍是黑洞洞一片,却能依稀察觉到气息与方才大相径庭。
郁承期凝神静气,真的听见夹缝内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顾怀曲不与他商量,毫不犹豫地往夹缝中走。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怀曲并不照亮,仅凭着敏锐的感官在黑暗中前行。
紧窄嶙峋的石壁很狭小,几乎擦着他的肩膀,他面容清清冷冷,随时保持着高度警惕,余光不断注意着可能藏匿危险的石壁顶端,将步伐压得毫无声息。
——可惜身后的混账东西并不配合。
郁承期不仅磨磨蹭蹭,毫无自觉,有时嫌顾怀曲走得快了,还要伸手去拽两下,叫他慢点,倏忽令顾怀曲觉得带条狗都比带他有用,这混账活脱脱就是个累赘!
没过一会,顾仙师就被惹得不耐了。
此时他们已经距离声音很近了,四周地形紧促,施展不开,对他们只有弊而无利,万一有危险应对起来会十分麻烦。
他太阳穴突突乱跳,转头低声呵斥郁承期:“脚步放轻些!”
郁承期瞥他。
嗤了声,不跟他一般见识。
两人顺着窄缝的方向而行。
远处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一炷香以后。
走在最前面的顾怀曲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是停下了,郁承期却没停。
惯性之下,郁承期的胸膛不慎撞到了顾怀曲的后背。
两人挤到了一起,郁承期也没急着往后退,而是略微偏过头,瞟一眼前方,又瞅瞅顾怀曲的脸侧,鼻尖几乎挨到他耳廓,问道:“怎么不走啊?”
气息喷洒在后颈上,顾怀曲脊背瞬间窜起一阵恼人的痒,在看不见的黑暗中耳根微烫。
他冷瞪了郁承期一眼,仍旧没理会,再度静心屏气,径自向漆黑狭窄的前方缓缓抬手,凝起法力。
只见又是一阵景象扭曲破碎——
啪地几声轻微细响。
幻象被轻而易举的戳破,夹缝内的最后一道阻碍也被毁了。
随着幻境破碎的一瞬,前方的声音终于彻底清晰,却是让两人不由得一怔。
只听一阵——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喳喳。”
“喳喳喳喳?喳喳?”
“喳!!!”
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嘈杂乱叫。
郁承期被吸引了注意,听了片刻,不禁面露迷惑:“……”
这是什么东西?
说的又不是人话,居然也能这么……抑扬顿挫?!
……有点意思。
第46章 师尊,没人愿意要你的
郁承期这才看清,他们已经走到了狭缝的尽头。
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
四面石壁比方才高阔陡峭了数倍,数不尽的天然矿石裸.露于山岩表面,映出一派幽亮苍浑的奇境。
巨大的岩石错落,高耸堆叠,环绕成一圈不规则的高陡阶梯,将近六七丈高,仿佛将这片区域围成了一块小盆地。
顾怀曲不禁皱眉。
他们此刻正处在距离狭缝出口的一步之遥、岩石的边缘。再向前多走几步就会跌落下去。
喳喳声是从底下传来的,还在喧嚷个不停。
郁承期走到岩石边,往下看,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入眼居然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玩意,犹如地里的大白萝卜,白皙通透,又矮又粗,晃得人眼晕。
竟是一群天然形成群居的精怪?!
他顿时颇为新奇,观察了一会,惊道:“这些精怪有灵智?”
底下那些家伙排列整齐有序又严谨,数量不小,但模样全都规规矩矩的,站得笔杆条直,俨然是有着自己族群的内部秩序!
它们浑身白白胖胖,泛着光滑盈润、几近透明的色泽,四爪短小,像人一样两足站立着,齐齐仰望前方。
目光聚集之处,是一块高且平整的岩石。
犹如领袖一般的白萝卜……不,精怪,正在站在上面慷慨严肃地喳喳讲话,激动高昂时,还会有底下的精怪随声附和。
郁承期挑了挑眉。
通常精怪的智商都不会太高,这么整齐划一、拥有思想意识的族群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转而又观察了眼四周,自言自语道:“这些石头是怎么垒起来的?难不成是它们干的?”
……这可真是有趣。
他半天也不见动作,好像就只是观望观望,懒懒洋洋,一副看个热闹的样子。
顾怀曲也不理他,眼眸紧盯着底下看了片刻。
忽然,他纵身跳了下去,只余一抹飞快凛冽的残影。
就在他落到地面的同时,这群精怪忽然动了。
不是因为发现了他,而是这些精怪们根据那位领袖的指引,忽地向着更深处的某一方向去了,在顾怀曲眼里,就是一群小腿短粗的白萝卜,走起路来迈不开步子,左右摇摆,集体晃晃悠悠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