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知道他在安慰他。
“怎么会不疼?”修低声说道,伸手怜惜地轻轻抚了抚阿尔弗雷德脸颊。
他的睫毛还是湿润的,眼尾泛红,看上去那样脆弱,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变了,变得坚定起来。
“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一次就够了。我会确保你拿命换来的筹码物尽其用,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修看着阿尔弗雷德说,“哥哥会保护你。”
他在许诺为他报仇,他在说……他会保护阿尔弗雷德。
强大到犹如战神在世的年轻皇帝,自登基起,他便是帝国的保护者,没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对他说“我保护你”。
只有修会。
无论阿尔弗雷德是一个懵懂幼儿,还是威严皇帝,修都一如既往地提供保护。
但是像今天这样,他以尤带着泪痕的脸说出这句话,这样的修阿尔弗雷德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兄长对他的在意,对他的感情,远远地多于他所预期的。
阿尔弗雷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他再也压不住即将喷薄溢出的情绪,脱口问道:“哥哥,你有没有爱上我——哪怕一点?”
“阿尔弗雷德,你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爱着你。”
“你明白我说的不是那个!”
修微微前倾身体,这显示出他对待这个问题的认真,阿尔弗雷德无比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只要有一点……哪怕一点,他此生就再没有遗憾了!
会有吗?修为他哭了,这对修来说很不寻常,以前他从没见修这么哭过。会不会……
“不告诉你。”修说,然后转身准备下床。
阿尔弗雷德愣住了,赶紧抓住他。
“等等!为什么——你去哪?”
“洗脸。”修神色如常地说。
他一贯擅长收敛情绪,如果不看那发红的眼眶,谁也想不到他刚刚经历过一次无法自控的崩溃哭泣。
“至于为什么——因为这是对你的惩罚。”
阿尔弗雷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修。他以为修刚才那样痛心于他的伤,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修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确实心疼你,阿尔弗雷德。但这和你蓄意隐瞒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为了帮助你反省,你同样会被隐瞒一个重要问题的答案——我猜这个问题就很合适。”
“可……”
阿尔弗雷德还想要讨价还价,但是修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身按下了呼叫铃。
“进来,我要重新洗漱。”修对着呼叫铃另一边吩咐,“还有,通知陛下的医生立即过来。以后每天晚上,都叫医生过来,给陛下做每日检查。”
阿尔弗雷德觉得没有必要,但他一点都不敢反对。他小心地扶着修下了床,期待地问:“那明天我可以知道那个答案吗?”
“不可以。”
“什么时候才可以?”
“我认为你受到了足够惩罚的时候。”
阿尔弗雷德追问道:“那是多久?”
“等孩子们出世以后再看吧。”修说,也不管阿尔弗雷德能不能接受,“好了,侍从们上来了,他们会服侍我的。你回床上躺着。”
“其实我昨天夜里刚去军团医院检查过,他们说我恢复得很不错——”
“回床上躺着。”修淡淡道。
“……好的。”
阿尔弗雷德灰溜溜地正要走,侍从们已经过来了,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留下了。
圣白塔的侍从当然不可能开口让皇帝走开,修更加不会——为了维护皇帝的尊严,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命令皇帝。
“我来。”
阿尔弗雷德说,从吃惊的仆人手中接过干净的毛巾,仔细给修擦拭泪痕。
尽管房间足够宽敞,但皇帝和大祭司过分亲密的距离成功地让其他人轻易感到了多余,正当侍从们站立不安不知所措时,阿尔弗雷德的掌机响了。
修主动拿过了毛巾,但阿尔弗雷德没有出去,当着他的面查看了通讯。
“哦,好极了。”阿尔弗雷德叹了一口气,“这下我是真的要赶去圣金宫处理了。”
修已经有了预感。他问:“出什么事了?”
“边境军团接收到了消息。”阿尔弗雷德说,“来自联邦的。”
第七十七章 来函
已经是深夜,但圣金宫门禁大开。
几辆载着内阁大臣的座驾匆匆驶入圣金宫,进宫面见皇帝。其实皇帝本人也是匆匆从外面回来的,而且到得比他们还要晚。
修已经显怀,他出门需要遮掩,准备工作比较多,所以他们耽搁了一会儿——本来也不会耽搁很久,没想到出门前忽然遇到一阵胎动,阿尔弗雷德完全挪不动脚步,稀奇地盯着看了好久——总之,他们出门就晚了。
阿尔弗雷德携着修到达时,会议厅灯火通明,该到的人已经到齐了。深夜突发急事,皇帝竟然是从圣白塔赶过来的,这实在有些不成体统,然而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白天时阿尔弗雷德已经宣布了他和修的婚讯,对于长期浸淫在权力场中的人来说,在这貌似荒唐的婚讯之后,传达的是远比一场婚礼更加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帝国顶层格局的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是陆续扳倒了两位兄长和父亲仓促登基的,他急需建立自己的可靠势力网络,一场联姻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帝国建立时曾并称“圣三角”的三个家族,说是摒弃隔阂团结卫国也好,交换利益攫取权力也罢,总之,在这样纪元更迭的特殊时期,他们显然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一致,重新绑定在了一起。
单看大元帅和大祭司之前近乎孤注一掷地帮助在皇帝生死不知时为他保住了皇位,就知道这合作相当稳固,暂时没人想去惹小皇帝不痛快。
因此,当阿尔弗雷德在恒星王座边为修安置了一个并排的座位时,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消息内容呢?”阿尔弗雷德问道。
一位大臣躬身道:“陛下,翻译官和语言学家们还在做第二遍校对,以确保……”
“给我。”修打断说。
大祭司有一阵子没在内阁直接发号施令了,那位大臣一愣:“大祭司阁下,可翻译稿还没有完善……”
修道:“给我原稿。”
他这么一说,那位大臣总算想起来,翻译官们用的入门教材还是大祭司整理提供的,说不定大祭司比翻译官还要精通联邦语——可这毕竟是最高机密文件,哪怕是在座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得知原始消息内容的。
众人都望向皇帝,等着他定夺。
“你们在等什么?”
阿尔弗雷德扫视左右,他的语气听上去已经有了些怒意,但这怒意显然不是冲着修去的。
“大祭司病了,你们看不出来吗?这都几点了?!耽搁了大祭司的休息,你负得起责任吗?!”
那位大臣连忙示意下属呈上收到的消息原稿。
等着看皇帝不满大祭司干政的也默默收回了目光。
整理好的文件很快到了修的手上。
阿尔弗雷德懒散地倚在王座的一边——靠修比较近的那一边——他的手肘撑在王座扶手上,手撑下巴,闲聊般地说道:“我召见的人似乎没有来全啊。我亲爱的堂叔,霍顿亲王呢?”
偌大的会议厅静了几秒,只有修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翻过了一页文件。
“陛下,霍顿亲王白天在圣金宫遇袭。”坐在大元帅下首位的一位军官回话说,“有一只胳膊断了,来不了——白天我向您汇报过这件事。”
“哦,对。”阿尔弗雷德仿佛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惊奇道,“怎么,他伤得有这么重吗?可惜,我听说大祭司和大元帅辅政期间,他提供了许多帮助,正想要好好表彰他呢。我责令你好好调查,调查得怎么样了?”
那军官说了一句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话:“属下正在全力调查。”
阿尔弗雷德道:“那就是还没查清了?这太危险了,竟然有人想要加害宗族亲王——这样吧,大元帅。”
“陛下,我在。”
“你亲自调派一个小队去,全天候守护霍顿亲王的庄园宅邸,务必保证要亲王的安全。”
“是。”
年轻的皇帝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倚在王座上,闲聊之间就做出了圈禁一个亲王的决定。
人人敛息垂首,不敢与他直视。
这时,修读完了文件,他一抬头,就看见阿尔弗雷德十分不得体地斜靠在恒星王座上,甚至一条腿还翘在另一条腿上——那可是王座!
他瞪了阿尔弗雷德一眼,阿尔弗雷德收回翘着的腿,坐端正了。
修这才说道:“诸位,我们遇到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阿尔弗雷德问道:“他们都说了什么?求和不太可能,是谴责,还是要求谈判?”
“都不是。”修说,“他们要求得到我们的协作配合。”
“配合什么?”
“配合追捕逃犯,并引渡回联邦。”
“……逃犯?”阿尔弗雷德很快反应过来,“是之前那帮所谓的星际强盗?”
这帮人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当时阿尔弗雷德在飞船爆炸前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救出了修,可没有闲工夫去救那些人——如今联邦向他们要人,无论他们想不想交,都交不出来。
“是的,就是那些人,联邦想要回他们。”修拿起文件又看了一眼,“用这上面写着的话来说——‘联邦法律保护所有联邦公民,包括已经被判定有罪的联邦公民’。”
“关于他们输掉的那场战争呢?”阿尔弗雷德古怪地问,“他们一个字没提?”
修道:“没有战争。这份文件的措辞是,他们追捕逃犯,途中遭遇了我们的‘阻拦’,所以他们才发了这封请求协作的函。”
会议厅中响起私语,阿尔弗雷德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修刚才形容对方“不好对付”。
很显然,如果对方赢了,现在就不是一封函的事情了,说不定双方已经在谈如何割地赔款,交付基因改造核心技术。但对方输了,却成了文件中轻飘飘一句“遭遇阻拦”,仿佛全然没有发生过战争,不止如此,对方还要求帝国交出他们的公民。
阿尔弗雷德相信,其实对方心知肚明那帮星盗已经葬身星海了。这份请求配合的文件看上去十分正义,措辞礼貌,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大臣们先后发言,彼此驳斥观点,有说应该先答应合作与之周旋的,有的认为应该回函直接谴责对方是侵略的,还有提议面对面谈判的。
“自然是会在谈判桌上达成最终协议,但是不能由我们提出谈判请求。古往今来,哪有胜方请求败方谈判的?”修平稳地说,“当然,也毫无必要指责对方侵略,定性成战争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逼着别人承认战败,然后别人就会欣然开放交换生通道,拱手教你高科技了吗?既然他们认为只是一次‘阻拦’,那就是阻拦——我们的皇帝在自己的边境击落了几艘来历不明的舰艇,天经地义。”
“那大祭司的意思,这份请求协作追捕的来函要怎么回复呢?”
“既然对方想谈那些星盗,那就谈。”修抖了抖手上的文件,“他们不是主动来函认领了那些星盗是联邦公民吗?书记官,记下我说的话。”
书记官连忙应声。他的右手泛着微弱的感应光,那是植入的更方便操作虚拟屏的装置。
“我们掌握完整证据,可以证明联邦公民谋害我帝国皇帝的兄长,致使前二皇子殿下身亡;绑架帝国时任皇太子和大祭司——”
在座的人大多都是有资格面见皇太子的,也就是说,他们其实认识修。
现在,他们却看着这个人面无表情地说:“——致使前皇太子殉国,前大祭司身亡。联邦必须为此负责。”
第七十八章 策略
在等待联邦回函的日子里,圣金宫宣布了皇帝的婚讯。
婚期就定在下个月,显得有些匆忙,但这并不是最有争议的,最有争议的是皇后的人选,正是高居圣白塔的大祭司。
内阁大臣们对此忧心忡忡,认为皇帝坚持公开皇后身份会在帝国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事实上,确实反应强烈,但居然是以支持的声音居多,尤其是来自年轻人的支持。
现象级热播剧集《爱无缺陷》,和一直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言,关于另一个自由平等的联邦文明,这些都在年轻群体中掀起了激烈的讨论热潮,出现了许多大胆批判的声音。
在这样的时候,皇帝宣布自己将迎娶一位并没有任何高等基因能力的男性皇后,这样离经叛道的决定竟然意外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拥护。
许多人认为,皇帝走了一步妙棋,及时地从苗头掐断了民间革命的可能性。
这个“许多人”之中就包括修本人。
“我不否认有这样的考虑。”阿尔弗雷德说。
他刚刚结束一个快速冲浴,洗去了方才复建训练中的满身热汗,简单地裹着一身浴袍走过复建室的各类器材。
协助他进行复健训练的医生们已经退出去了,修正独自坐在复健室一角等着他——自从坦白了伤势,修每天都会陪着阿尔弗雷德复建。
阿尔弗雷德走到修的椅边蹲下,隔着一层软毯小心地摸了摸修的肚子。
“但这么着急结婚最主要的原因是不能让我们的皇储是个非婚生子。”他轻轻戳了一下修隆起的柔软腹部,“对不对,卡洛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