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会效忠陛下……”斯通元帅开口说。
但是修并不满意,他说:“我从不怀疑你的忠诚,但这不够。舅舅,想想吧,我们需要阿尔弗雷德,没有他,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是!已经一个世纪过去了,舅舅!你可以带领斯通家,在这个新世纪之初,重新迈上辉煌巅峰,比初代大元帅更加辉煌的巅峰。”
斯通元帅一直是个干脆果断的人,但是现在,他后退了一步,陷入了思虑。
修并不再开口游说,只等着他做决定。
而修知道,他会得到这个最强有力的盟友,这毕竟是他早期为阿尔弗雷德精挑细选的人,他足够了解斯通元帅。
果然,就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斯通元帅又开口说:“我将誓死效忠陛下。”
前线似乎出事了。
内阁召开了紧急会议,因为主行星刚刚收到了一条极简短的军报,只有一句话——“发现目标,开战了。”
经过了传递延迟,这条战报显然已经不是最新军情了,但是令人不安的是,迟迟没有后续消息传来。
不可避免的,有人开始讨论起了空悬的皇位,提议让皇室宗族推选出一位亲王摄政,但大元帅今日十分强硬,他勃然大怒,斥责提议者不忠,称自己将发兵制裁不忠者。
大祭司称病不出,内阁之中只剩下辅政的大元帅地位最高,他手握兵权,暂时无人敢惹他,提议只能搁置。
有了大元帅的强硬压制,主行星维持着一种高压的平衡,但是随着前线战舰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焦躁不安的情绪和各异的心思蔓延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就快压制不住了。
第七十章 通讯
修又开始吃不下东西了。
不仅如此,他开始出现各种反应,从肉眼可见的,到难以启齿的——从小对医生的排斥,让他根本不可能将一切都诉诸医生来解决。
如果阿尔弗雷德在这里,大概会想尽办法哄着他进食,从前在飞船上,阿尔弗雷德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阿尔弗雷德不在,他只能自己硬逼着自己吃,理由只有一个——他还不能倒下。
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他就还不能倒下,因为阿尔弗雷德承诺过,他会回来的。
“驻扎边境的军团已经发现了战场,正在判断留下的残骸是哪一方的。”斯通元帅说。
他看上去很镇定,因为他已经坚定了道路,就算阿尔弗雷德不回来,他还有修肚子里的这张牌可以打,斯通家照样辉煌。
只是,修看上去却让人不怎么放心。
今天他仍然被大量织物围绕着,陷在软高背椅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腹部。这布置看上去明明很舒服,但置身其中的人却消瘦而苍白,不需要多么专业的人士都知道这是一副病态。
当然,也少有人有机会看到就是了。
就是这副看上去需要叫医生的模样,修开口时却非常清醒,他问:“为什么这个这么难判断?我们和他们的飞船材质截然不同。”
“粉碎得比较厉害,难以通过肉眼辨别。”斯通元帅简单地说。
“帝国还没有被侵略,足以证明残骸是联邦一方的,不是吗?”
斯通元帅没有反驳修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不远处检测到了飞船仓促撤退的痕迹,是向着联邦方向的。不过这是因为他们飞船的速率太高,容易留下痕迹,如果我们的军舰是正常离开,很难检测到痕迹。”
他还有没说的猜测,比如,那些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骸就是帝国的军舰,又比如,帝国军舰被迫随着撤离的联邦飞船一起离开了帝国。
毕竟,距离最后一次收到“开战”的战报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如果胜利,没有理由会莫名失联这么久。
修一手抵着头,说道:“扩大搜索范围。”
斯通元帅说:“已经在做了。”
在茫茫的未知宇宙之中搜索一支失联舰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数倍,希望极其渺茫。
可是修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回去吧,盯着点内阁,别让他们通过乱七八糟的法案,阿尔弗雷德回来看见又要发火了。”
斯通元帅犹豫了两秒,还是说道:“修,你看上不好。”
何止看上去不好,他听起来也不太好。乍一看仿佛理智尚存,还在清醒下令,可他几乎是偏执盲目,完全不考虑坏的可能性。
这并不是个好迹象,因为这意味着万一结果和他固执相信的有出入,他很可能会彻底崩溃。
这让斯通元帅隐隐忧虑,他委婉道:“你要多想想皇储。”
“当然。”修神色正常地说。
斯通元帅离开了。
圣白塔的主人没有下达指令,没有仆人敢前去打扰,偌大的会客厅中只有修一个人孤单地陷在一堆柔软织物中。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像,直到——
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一堆毛毯和抱枕之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抚着那里已经隆起的弧度。
那个地方,又开始动了。
修抚着小腹,明明做着这样温柔的动作,但是眼底却透着一丝疯狂,等到这一阵胎动止歇,他摸出了自己的掌机。
“阿尔弗雷德,早上好。”他写道,“它又在动了,可能是感觉到自己就要被拿掉了。狄忒斯说,现在太晚了,做手术对我伤害很大,但我不在乎。如果你不回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修平时并不会这样说话,但也许是知道收信人不会回复,他发出去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更直白,似乎只有这个隐秘的渠道,才能宣泄他每天竭力掩饰的偏执疯狂。
发出去这句话,修抬手把掌机用力砸了出去,任凭那精密的小机器“砰”一声撞在墙上又在地上滚过。
“不是说会回来娶我吗……”修喃喃地问,茫然四顾。
空荡的圣白塔会客厅中,没有人回答他。
这天夜里,修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举动,孩子很不安分,修没有耐心去安抚,只是难受地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个轻松些的姿势入睡。
毕竟,明天他还要听最新消息,还要做决策,不能不休息。
但孩子今天就是不放过他,每当他就要睡着时,又会一阵乱动让他醒来。
修烦躁地坐起身,撸起衣袖来查看时间,已经凌晨了。
他正要再次睡下,床头的虚拟铃铛轻柔地低声响了起来——如果不是醒着,他可能根本听不见。
即便是这样低柔的提醒音,也非常不寻常,在这样的凌晨,仆人们是不可能打扰他的,除非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修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快得他几乎有点恶心和恐惧起来,他定了定神,把手伸进铃铛中挥了一下。
“什么事?”
“大祭司阁下,非常抱歉,可是您扔在二楼会客厅的的掌机一直在响……”
“拿上来。”
白天被修扔出去的掌机很快又回到了他手上。
修毫无犹豫地拉出了虚拟屏,无论好坏,他从不是逃避的人,即便是最坏消息,无非也就是陪着阿尔弗雷德离去——
虚拟屏亮了,消息如同井喷一样铺满了他的屏幕。
“别做手术!”
“我知道没有按时回来,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
“回来路上了!”
“你别做傻事。”
“哥哥不要吓我。”
“不要就不要了,手术等我回去再做!”
“保持安全,求你了。我很快就到家了,等我。”
这些刚刚才发送的消息,间隔时间极短,看得出来发信人是怎样急迫飞快地发送了这些文字。
修恍如在梦中,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确认了疼痛,然后有些手抖地回拨了视讯通话,
让他意外的是,视讯成功连通了,只是被人拒接了。
连通意味着对方的环境已经可以与他视讯,不像在境外时,根本无法连通。这也证实了阿尔弗雷德所说的,他们确实很快就能到家了。
但是他却拒接了修的视讯。
很快,又一条新的消息进来了。
“有点忙,公事。你还好吗?”
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再次回拨了一个普通的语音通讯。
这一次,阿尔弗雷德接了起来。
“哥哥。”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修眼眶一热,攥紧了手中小小的机器,他的心终于真正地落了地,疲惫一下子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好像忽然被抽去了力气一样,瘫软在床上。
“哥哥,你还好吗?”阿尔弗雷德急切地问,他的声音带着些喘息,似乎是因为过于激动。
“不好。”修说,“你们出什么事了?”
“通讯设备损坏而已,刚修好。”阿尔弗雷德说,“没出什么大事,打赢了,已经全速往回赶了,很快就能到……没事的,哥哥,你不要担心。”
修道:“说实话。”
对面沉默了两秒,承认道:“我受了一点小伤,但没什么大事。哥哥,我必须挂断了,我们刚恢复通讯渠道,内阁在疯狂给我们发通讯请求……你先睡吧,好吗?等你醒了,我再打给你。”
“好。”修妥协地说。只要阿尔弗雷德活着回来,他什么都可以妥协。“好的。你快一点回来。”
“尽快,我保证!”
通讯挂断了。
阿尔弗雷德把简易的通讯装置扔给护士,他的一条腿皮肉被切开,白骨外露,一个举着手术器械的军医正等在一边。
“继续。”他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到达主行星的时候,我必须看起来完好无损。”
第七十一章 求婚
临近中午,修才醒过来。
他睡得很不好,不过做了一个美梦,梦见阿尔弗雷德发消息回来,说他打赢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修浑浑噩噩地坐起身,这才发现掌机还被攥在自己手心里。
他愣了一下,连忙拉出了虚拟屏查看消息。
那些讨饶、安抚和承诺塞满了他的屏幕,就和他梦中一般无二——那不是梦。
昨晚那些,不是梦!
修回过神来,喜悦慢慢填满了他的胸腔,就连孩子这时忽然动了起来,他都没觉得烦躁,反而破天荒地仔细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
“他就要回来了。”修低声说,唇边带着点笑意,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他畸形身体中的生命对话,“你们也在高兴,对吧?”
午后,内阁的通讯到了。
由于大祭司称病不出,也不见人,内阁已经好几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圣白塔,今天却一改这几日的冷淡态度,重新殷勤备至起来,事无巨细地向修汇报着进度。
修很清楚,这自然是被即将归来的皇帝警告了。
“……具体战报还没有传回,不过,陛下已经简单通知了我们结果,敌方的先遣部队是无人战舰,在交火之后被陛下完全粉碎,后方有极少量敌方军舰仓促撤离了战场。根据判断,对方此次应该没有任何重要将领出现在前线,只是一次试探性的出征。”
“很好。”修说,“这印证了我们的猜想,而且这正是我们想要达到的威慑但不结仇的效果。陛下控制得非常完美,剩下的工作就是我们的——你们要时刻关注有没有来自境外的联络信号,一旦有,及时通知我。”
“是,大祭司阁下。”和修通话的内阁大臣恭敬地说,“对了,关于陛下的胜利庆典,您看定在什么时间合适呢?早晨陛下发来通讯时说,他们一周左右就可以降落主行星……”
“等等。”修忽然打断道,“早晨?那昨晚你们通话时说什么了?”
那内阁大臣疑惑地反问:“昨晚?不,军团的联络处是一大早接到了胜利的消息,我们和陛下说上话已经是今天上午了。”
可修记得很清楚,昨晚阿尔弗雷德是以“内阁在联络我们”这样的理由匆匆结束了通话的。
内阁根本没有联络他,他干什么去了?
修被喜悦冲昏了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可疑之处。
只剩下一周左右就能到达主行星,说明他们早就回到了帝国境内,阿尔弗雷德明明可以预料到,他们失联修会极度担心,可是他硬是拖到了现在才和主行星联系。就算是通讯装置损坏,他们中途也可以随意降落一个行星,先报个平安。
他没有那样做,为什么?
修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内阁的联络,尝试联络阿尔弗雷德。
“军医!这边!”一个军官喊道。
一身手术服的医生满手血污地走出来,愤愤地喊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把我叫出来?你们难道不知道陛下的手术有多重要?!”
那军官顾不上回答质问,连忙问:“陛下醒着吗?”
“怎么可能醒着?今天是全麻手术。”
“大祭司一直在联系我们……”
“陛下不是特别交代过,告诉大祭司他在开会吗?”
“这个骗得了别人,但是大祭司……”那军官苦着脸说,“他好像已经猜到了点什么,一个劲地问我们的伤亡情况,联络官快要被问崩溃了。”
“撑住,别崩溃。”军医警惕道,“这是顶级绝密情报,陛下麻醉前反复交代过,绝对不能泄露,谁泄密谁上军事法庭。”
“我知道!”军官喊道,“但是陛下也交代了大祭司是特殊的,见大祭司如见他,这让我们怎么办?又不能拒接大祭司的联络!这台手术还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