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结果显示:大祭司阁下确实有白氏血统。您与皇太子殿下是父子关系,您与大祭司阁下并无亲缘关系,皇太子殿下与大祭司阁下,并无亲缘关系。”
修根本就不是先皇后生出的孩子,没有皇家血统,而是大祭司的后代。
尽管有心理准备,大厅里依然响起了一片惊异的声音,但他们不敢公然说“当了二十几年皇太子的人怎么会不是皇子”这种话,因为阿尔弗雷德和大元帅亲口为修先前的人生背书,没人想找死去质疑他们。
“其他人的检测结果呢!”皇帝吼道,“其他人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一组就只有这几位……已经是最快了,陛下。”医生战栗地说,“下一批结果,仍然需要花费相同的时间……还有三批没有验。还……还验吗?”
其实,结论几乎已经出来了。
“验!为什么不验?”皇帝高声说。
“陛下,”有的亲王看不下去,劝道,“我觉得,可以直接进入太子摄政的表态环节了,由您来亲自主持会很体面。”
“住口!”皇帝暴怒地大喝道,霍然站了起来,“他即便不是我的儿子,也不会是斯通家和白氏的后代!我倒要看看,他是你们谁的儿子,能让你们这样帮着他!全部验完!一个都不准漏!我会亲自在这里守着,直到结果出来!”
以阿尔弗雷德绝佳的耳力,他听见旁边的一个公爵与另一个低声耳语。
“……太不体面了……”
“好几代没有发生过宫变了,他过得太顺利了……”
修站起身,冷淡地说:“很遗憾,大家都已经见证,我们的陛下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理智。按照应急预案,皇储在这种情况下自动紧急摄政,无需议案决策。但是,皇太子殿下,我认为您不应当摄政。”
大厅一静。
修继续道:“我认为,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我们应该大胆拥立新帝登基,以拯救我们的家园。”
直到深夜,圣金宫的议事大殿内才止息了争论。
皇太子——现在已经是摄政王,全面接管了圣金宫,他将为皇帝寻找合适的修养居所,等待圣白塔和礼仪官拿出具体的登基大典章程。
“即日起,圣白塔将会被重新翻修,以请求神明如眷顾我们的先祖一样,眷顾于我们。”阿尔弗雷德说,“这段时间大祭司就暂居圣金宫吧。”
修正要推拒,然而他忽然想起,这是阿尔弗雷德摄政后第一个明确指令,他带头反对的话……
“是,殿下。”他说。
“让医生们把剩下所有检测做完,结果呈给陛下。”阿尔弗雷德继续说,“大元帅,请你亲自确保鉴定结束后的血液样本销毁工作。这些可都是我们帝国的支柱,谁的基因资料都不容外泄。”
斯通元帅垂首应是。
皇帝瘫坐在皇位上,看着阿尔弗雷德半点也不生涩地主持了他的第一次摄政会议,看着他宣布会议结束。
修的脸色比进来时还要雪白,尽管他一直竭力掩饰,大多数人也都看出他身体不适。
别人只会以为他是旅途疲劳,只有阿尔弗雷德知道是为什么。
“大祭司。”他将自己的手臂递给修,“你没在圣金宫留宿过吧。请随我来,我给你带路。”
“殿下,这不合——”
“大祭司,请。”阿尔弗雷德坚持地说。
修于是搭上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臂,和他一起离开,让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替他承担了部分身体的重量。
落在正陆续出殿的亲王们的眼中,只是认为摄政王在给这位新大祭司面子而已。
“你们不忠!”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喊道,众人转过头,只见皇帝还坐在皇座上,似乎一夜之间老了数岁,“你们不忠君!阿尔弗雷德,你以为等你当上了君主,他们就会突然变得忠君了吗?”
阿尔弗雷德正要还击,修已经先于他开口说道:“陛下,二十八年前,我的舅舅和外祖父曾经求您为斯通家族主持公道,彻查我母亲的死因,然而您对圣白塔地下的非法实验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彻查。”
皇帝没想到他这时提这个,但是他已经明白了过来,眼睛可怖地瞪大了。
“我在想,如果您当时偏向了‘公正’,而非‘制衡’的话,您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修说,“不过,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您与我的命运,注定要如此发展。”
他说完,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告退礼。
“再见,陛下。”
第六十一章 手术
天已经黑透了,有些亲王并不住在主行星,阿尔弗雷德客气地请他们留在圣金宫过夜。
圣金宫并不是单个宫殿的称呼,而是一个宫殿群,多的是地方能够安置这些人。
阿尔弗雷德一路把修送进副宫殿的寝室里。
仆人们鱼贯退出,殿门关闭之后,阿尔弗雷德一把打横抱起了修。
修宽大的洁白长袍垂了下去,他小小地惊呼一声,一下子扔掉了在人前对皇太子的毕恭毕敬,轻声斥道:“阿尔弗雷德!这里是圣金宫!”
阿尔弗雷德抱着他拾阶而上,满不在乎:“圣金宫怎么了?”
“你是摄政王,怎么能在圣金宫抱着……”修也知道其实他改变不了阿尔弗雷德的观念,无奈地停止了说教,小声地抱怨,“我甚至连祭祀袍都还没脱。这成何体统……”
阿尔弗雷德把他放在床上,说道:“体统?”
他俯身接近修,将神圣不可亵渎的大祭司困在自己和床的中间。
“这里是圣金宫,我是圣金宫的主人。”他说,“我就是体统。”
修的呼吸一滞,觉得阿尔弗雷德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王者,不仅强大,还英俊。
“你说得对。”他赞同道,就这样轻易被说服了,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阿尔弗雷德疑惑地被推去隔壁套间的浴室洗澡了。
本来以为会挨骂的,居然没有。修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阿尔弗雷德把这归结于事情办得很顺利,修心情愉快。
等他洗去一天的疲乏,重新回到修的寝室里,修刚刚换好睡衣上床,正要关灯。
见到阿尔弗雷德进来,他似乎有些惊讶。
“你今晚睡副殿?”
阿尔弗雷德道:“老头子还没搬出主殿呢,我就是想宣示主权也不能去和他挤一个宫睡吧。”
“主殿里卧室很多的。”
修这样说,却没有阻止阿尔弗雷德上床挤进他的被子里。
“算了,和他睡一个宫里我难受。”阿尔弗雷德说,“等安排了他搬出去再说。”
两人躺下来,阿尔弗雷德又说:“再说,我睡得离你稍微远了点你都要发火,我要是睡到别的宫里去,你还不得把圣金宫砸了。”
修面无表情地说:“我明天就着手安排他出宫,你很快就能睡进主宫殿了。”
“哥哥我开玩笑的!”阿尔弗雷德求饶地说,趁机又贴近了一点,“是我想要和你睡在一起。”
今天在所有人面前,喊出“世间的黄金瞳加起来不敌我一个”的人,强大到威慑住这星际帝国所有权贵的男人,现在在他怀里讨饶撒娇。
修用力撸了几下刚洗过的清爽金毛,心软地说:“今天很累吧,一直在用能力。”
“摧毁一艘飞船是很累,这个算什么。”阿尔弗雷德哼出一点气音,以表示不屑,“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回来的的时候,你都站不住了。”
“没有那么夸张。”
“你的脸色现在还是很苍白。”阿尔弗雷德心疼地说,“我说今天不让你来,让你待在晨曦宫等,你一定要来。”
修说:“我不来,你今天镇得住场吗?”
“怎么镇不住——”
“用什么,暴力吗?”
阿尔弗雷德噎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暴力有用啊。暴力即强权。”
“是有用,而且在这样的动荡时尤其有用,也许大家会乐见一位强势的君主。但是帝国不会一直动荡下去……”
修无意识地揉着阿尔弗雷德毛茸茸的金发。
“文件是我帮你翻译的,我知道‘联盟’即将与我们正式接触这件事远比你今天说的要紧急。你昨天还说,要和皇帝速战速决就是因为这件事拖不得,你要立即摄政,以便召集内阁讨论应对方案。前一天靠着军团围堵圣金宫,威逼皇帝和所有亲王才得以上位,后一天就要和他们共事,终究有隐患,不如这样名正言顺的走正当程序逼他退位。”
阿尔弗雷德被他揉得有点昏昏欲睡,就听见修又说:“再说,其实这才是你原本的计划。大祭司的这身礼服斗篷我穿着完全合身,因为这是你提早吩咐人量身定制的,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一下子清醒了。
他抬眼看向修,在寝室柔和的夜灯下,修的神色平静而温和,看不出是喜是怒。
“是的。”阿尔弗雷德保持冷静地说,“但这不是我最初冒险去救你的原因。”
“我知道。”
“降落的时候我要求你不要来也是真心的。因为你身体不好,我不想你一降落就这么劳累,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
“我知道。我能想到的最优方案也就是这样了,我认为你最初制定的这个计划很好,很周全,很成熟。”修有点无奈,“你紧张什么?”
阿尔弗雷德刚才屏住的那口气这才敢呼出来,他说:“我怕你误会我……”
“不会的。”
“……你最近有点敏感。”
阿尔弗雷德脱口说完了后半句,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修疑惑地问:“有吗?”
当然有!阿尔弗雷德心想。
但他不敢抱怨这个问题,因为据他私下询问医生,得知这很有可能是受……怀孕的影响。
“我问过狄忒斯了,他说我们最近就可以做……那个手术。”他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你想要哪一天做?”
修沉默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没有催他,事实上,他希望修永远不要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不要最近做了。”
修说,没有人问他,但是他还是一口气说了很长的理由,比起解释给阿尔弗雷德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最近我会非常忙,不适合做手术。我需要给老皇帝找一个合适的修养星球,安排你的登基大典,还有很多遗留的问题,比如说老皇帝的情妇,宫殿仆人的更换……你需要专心在‘联邦’身上,这些琐事不该占用你的精力,但是交给别人处理我不放心,最好还是我亲自帮你料理。”
阿尔弗雷德自然不会反对,他立即说:“那我明天问问狄忒斯,看看过一段时间再做会不会伤身体。”
修“嗯”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地说:“睡吧,明天要开始忙了。”
阿尔弗雷德把修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关掉了夜灯。
尽管他宣称自己不累,但是他很快陷入了睡眠,比往常用的入睡时间要短得多。
修在这片宁静的黑暗中睁开眼,凝视着阿尔弗雷德模糊的轮廓。
他的手动了动,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摸一下自己的腹部,但是他终究只是握了一下拳,又将手放回了原处。
反正都是要拿掉的。
他这样想着,阖眼睡去。
第六十二章 决定
“大祭司阁下最近几日好了很多。”狄忒斯例行汇报道。
阿尔弗雷德回到主行星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这几日里,他以摄政皇储的身份露面发表公开演讲、重组内阁、削去了一部分人的爵位、新封了几个贵族、调整了一些关键职位,更别提每天都在召开不同的会议,商定接触“联邦”的对策……
即便忙成这样,一天的时间恨不能掰开成两天用,他仍然每一日雷打不动地单独召见一次狄忒斯。
“比起在舰上是好了不少,不过今天起床的时候,他好像还是觉得恶心。”阿尔弗雷德皱眉道,“虽然他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早饭吃得很少。”
狄忒斯埋头把这条记录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见状又说:“怎么,你今天去,他没有说吗?”
狄忒斯停了笔,无奈道:“殿下……我今日没能见到大祭司阁下。”
“我不是吩咐你,每天都要去给他例行检查一遍身体吗?”
明明这口吻不算太严厉,只是在询问而已,但狄忒斯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弯下了腰,臣服地向面前的准皇帝告罪。
“大祭司阁下回绝了我进入副殿的请求……他说今日太忙,要求我明日再去。”他解释道,“您摄政的第一日就宣告过,大祭司借住在圣金宫内,他的命令如同您的命令,我不敢违背大祭司。”
阿尔弗雷德点头道:“不错。”
他没有动怒,狄忒斯松了一口气。
这位即将登基的年轻皇帝在这几日里表现出了和他的年龄完全相反的强硬和老练,狄忒斯虽然只是个医生,但回到了皇家医疗团队里,他听到了来自很多方面的声音,对阿尔弗雷德的态度自然越发的恭敬谨慎起来。
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皇帝。
“狄忒斯,我上次问过你推迟手术的事。但是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似乎他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询问这个问题。
狄忒斯安静地等待着,终于,阿尔弗雷德还是问了出来。